明衡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原来你们藏春峰也是有人的啊,怎么我看着一副冷清清的模样?”
宜修道:“师尊喜静独居,历来少与人来往,是以在宗门内较为低调。”
一阵凉风拂来,明衡紧了紧衣襟:“这又有什么关系?”
宜修随意把托盘放在地上,伸手往前方一指:“那个方向呢,应该就是你认为最不冷清的地方了。若说弟子最多的地方,除了云霄台,就便属长生台了。”
“只不过呢,长生台属于内门之地,而这长生台的长老便是在宗门内享有‘三更长老’之称的李长老,李长老全名李存真,为人一股清流,且修为高深,是大多外门弟子期望拜入的。”
不知是不是错觉,宜修在说到“清流”这一字眼时,语气有点加重。
宜修看了明衡一眼:“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但请你闭嘴。”
明衡:“……”其实呢,我只是下巴被风吹得有点痒了。
“你肯定要问我,为何李长老有个叫‘三更长老’的外号吧。”
明衡:“……大概也许可能吧。”
宜修得意朝她笑了下:“那是因为,李长老他……”
突然,□□大笑:“哈哈哈!!长老他……哈哈哈哈哈,我还是忍不住了……哈哈哈哈哈。”
明衡望向身前捧着肚子笑岔气的少女,被她近乎扭成蛆的姿态打开了笑的洪流:“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行了,她笑点低,为何世上会有人的身体可以扭曲得如此出类拔萃,出类到简直连种类都变了。
与此同时,仅仅隔了几处墙壁的丹室内,清商与陆溟对坐于一方矮桌,骤然止住了话语,耳边传来清晰而爽朗的笑声,宁静如水的夜炸起了水花。
二人神色平静,清商拿起杯子喝了口茶:“你为何要向她隐瞒天干十剑的事实?太乙剑认她为主,迟早她都会知道的。”
陆溟眼睫低垂,薄唇微抿:“你也知道,我诞生于陆山溟水,天干十剑与我同脉同源……迟早的事那就等着迟早再说吧。”
耳边的笑声渐渐淡了下来,陆溟微微低下头:“她其实不信我的。”
清商看了她一眼:“呵,放在两百年前,我也不该信你。”可爱的后面都是有代价的。
陆溟:“清商,我……”
“阿六,没有人比你更加清楚剑阁闭山闭的是什么了。”清商揉了揉发酸的小腿,换了个姿势坐着:“前尘种种,你都可以不在意,但天数一直存在着,它就在那里啊。”
清商干脆不坐了,来到旁边的丹炉伸手摸了下炉膛,叹道:“世间再无灵丘府,神霄也没我清商,长老之位固然滋润,但终究不是寄身之地,但愿我走之时,一切安好。”
陆溟神色淡淡,依旧端坐在桌前,她稍稍偏头看了下窗外,月色大明,清夜如澈。
清商惋惜地看着揭开的丹炉内几颗色泽乌黑的丸子,取出一颗放于手掌,凑头闻了闻。
“啊呀!又坏了一炉。”清商捶胸顿足:“光顾着跟你说话了,这一炉记你头上!”
转头一看,坐着的人早就没影了。
某夜,藏春峰除了笑声,后又有了灵丘长老咆哮的咒骂声。
另一边,明衡躺在地板上,摸着肚子咯咯笑着,显然余韵未绝,宜修也丝毫没有了神霄弟子的仪态,趴在一旁锤着地板,笑成了鸭叫,二人鸡鸭和鸣,好似有点大病。
“我跟你说啊,其实李长老人贼好,当初要不是被我师尊捷足先登了,我也想拜李长老为师,但是啊,长生台都是一群练剑的,太累人了。”
明衡笑嘻嘻道:“三更已到,小心长老。”
宜修在地板上打着滚:“啊哟……哈哈哈哈哈,别……别提了,我肚子要裂开了……哈哈哈。”
关于长生台李长老的这个外号,要从七年前,神霄宗弟子宿舍再分配说起。
何为再分配?自然就是从原有分配基础上的再次分配,在实现弟子们舒适住宅的同时,进一步达到宗门土地资源的合理利用。
在神霄宗住宅的分配问题上,历来基于朴素的就近原则。外门弟子修习于云霄台,便宿于云霄台附近。内门弟子随师尊修行,自然住在长老所在的山头上等。
但长生台是个例外,李长老平易近人,且来着不拒,多年来为长生台积攒了无数弟子。长生台地界相较于其他长老来说,并不算大,住下这么多徒弟着实有亿点点困难。
虽说徒弟众多,他李长老奉例丰厚,人也玉树临风,但巧夫也难为无地之宅。
谷长松身为一宗之主,自然得忧长老之忧,解长老不能解之愁。一日,宗主召集各位长老于神霄殿上,力图商议出一个最优之解。
灵丘长老心地善良,最先表示可以接收一部分弟子,但得以工代济,在她藏春峰上住上几日,便得去挖几日的药来。
李长老爱徒心切,无情拒绝,苦什么都不能苦徒弟,他的弟子决不能在药田中荒废青春年华。
这时,无涯天的云长老诡异一笑,瞥向殿中早已见怪不怪的那个空位:“可别忘了咱宗门还有一位剑仙呢,偌大一片白鹤洲,真是浪费。”
云长老看似只是随意一提,也没提出什么要求,但谁人不明白他这是个什么意思。
白鹤洲地势平缓,的确适合修建一大批弟子宿舍,只是呢。
顾及某些心知肚明的原因,神霄殿上一片安静,长老之间互相挤眉弄眼,谷长松与李长老面面相觑,云长老饶有兴味地翘着二郎腿,脚尖一顿一顿地摆着。
谷长松清咳一声打破这种氛围:“白鹤洲不能动,这我当初答应过溟水的。”
长老中对陆溟抱有敌意的不止云绝一人,但每次涉及到她的探询都依附着一条极不安全的生存底线,是以,除了云绝长老,无人敢光明正大地公然表示。
听到了这本是意料中的话语,云绝扯起嘴角很轻地笑了下:“还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
众目睽睽之下,云绝离开席位,一摆袖袍,从神霄殿走了。
谷长松很是头疼,但也无可奈何。
长老与长老之间,宗门与长老之间,其中利益牵绊,难有两全。
李存真亦是愁上眉头,也不知道是突然剑走偏锋,还是福至心灵自以为上上之策。
高师之下,岂有凡子?
既然不凡,又何必拘于日出日落。睡觉?作为一名合格的剑修,就应该摒弃睡觉这种低境界的行为,像他本人,便就是在打坐中度过。
于是乎,当日李长老房内彻夜灯火,第二日,长生台的每位弟子都得到了一本长老亲著的功法——师尊传你不眠法。
“师尊传你不眠法”一书中,先是李长老早年摒弃睡觉的一些经历,再是从具体心法到所见成效细致入微的介绍。
本来这应该是一件长生台弟子大为恐惧、非长生台弟子幸灾乐祸的事情。
然而,人们逐渐发现,事情并非就此打住。
起初,长生台弟子们还有点新鲜劲,个个晚上不睡觉,争先领悟不眠之奥。几天过去了,弟子们顶着硕大的黑眼圈,哀嚎遍野,真他大爷的累!
弟子们瘫回床上,准备睡死他个天昏地暗,不料,李长老料事如神、人如鬼魅,只要有弟子睡觉,不到一息,李长老就会出现用和善的目光把徒弟盯醒。
至于那些本就没有床位的弟子,也避免不了李长老的问候。无论是树上,还是草地,亦或是有人直接装死躺在土里,李长老都能精确地出现。
长生台的弟子快要奔溃了。
弟子们都以年轻人居多,在没入内门前,或多或少在外门的那段时日有些交集。长生台睡不了,睡到其他长老地盘去,总可以了吧。
于是乎,那段时间,各长老门下的弟子之间交流热切,很快打成了一片。
李长老捕获睡觉弟子的人数越来越少,后来干脆一到晚上,长生台上存留的弟子都屈指可数。
长生台消失的弟子,去了哪?
自然是散落在天琼峰、雪林峰、杀机峰、莲溪洲……
长生台不可以睡,他李长老还能管得了其他地方吗。
事情败露后,李存真连夜给各位长老致书,要求肃查门下弟子,禁止收留长生台人氏。
然而,长老们口头答应下来,却是时时不见动静。
原来,长老们平时无心处理这些琐事,只是交给门下爱徒处理,殊不知,这爱徒们早已跟长生台一众弟子沆瀣一气,并且感同身受、深具同情。
好兄弟过来占占床位有何不可?好姐妹一起盖被子彻夜漫谈又有何不可?
爱徒们应付应付,长老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李长老的请求不了了之。
这样的日子过了没多久,李长老不知道是不是打坐时生心魔了,半夜也不打坐了,面无表情的出现在杀机峰首徒的床前,看着脚下打地铺睡得正香的小徒弟。
小徒弟睡得死,这可吓着了杀机峰的大徒弟,他惊醒后,一对上李长老那张无悲无喜的脸,瞬间冷汗直流,然后的然后,李长老他竟然……
竟然俯下身,温柔地替小徒弟盖上了被子!!!
然后对上杀机峰首徒惨白的小脸,对他投以微笑致意。
李长老作为宗门第二强的剑修,与陆溟这个第一强出奇地一致,一致穿着一身白,是以他出现在漆黑的夜色中时,扯嘴一笑,活像一只白衣男鬼。
第二日,小徒弟疑惑地看着自己好兄弟一脸疲倦的神色。睡得不好吗?
好兄弟:真好,真的不要太好。你家师尊半夜三更,是来闹鬼的吧。
人们逐渐发现,李长老每隔三日,就会随机光顾一个窝点,一样的手法一样的惊悚,同样惊恐的别家弟子,同样熟睡的自家徒弟。
这李长老是怎么做到每回都不惊醒自己徒弟,反而把别人徒弟弄醒,然后自己再如慈父般的为自家徒弟查个夜。
经一致统计,李长老总是在三更时刻,准时出现。
是以神霄宗弟子总结道:三更已至,小心长老,
好在李长老平素亲人,除了诡异点,还是能接受的。
至于李长老这番的诡异举动,至今仍是神霄宗十大未解之谜之一。
了解到此事的来龙去脉后,明衡称赞道:“这个李长老,才是最后的赢家,哈哈哈。”
宜修也仅仅是觉得李长老有点诡异氛围的好笑,闻此言,道:“什么赢家?”
明衡:“长生台的弟子可睡觉了?”
宜修:“好像是睡了吧,后面李长老好像不再关心那个什么不眠功法了。”
明衡:“这不再分配了吗。”
想到了此事的起因,宜修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李长老他他……真的只是一介武夫吗,不费丝毫,直接神不知鬼不觉的打入内部了!”
明衡数着头顶明亮的北斗七星,爬了起来:“哈哈哈哈哈,你们笑他怪哉,李长老笑你们天真。”
远在一山之隔的长生台大殿内,白衣剑修批完最后一则事务,估摸着时候不早了,他心念微微一动。
好久没去看二徒弟了,这厮今天怎么换了地方蹭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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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风云第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