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灯旧话之江南鬼 第19章 幽梦轻

独孤昼伸手托起他的后脑，与他鼻尖相抵，二人呼吸交织，四目相对，顾灵均闻到他发间薰香的淡雅气味。

他低声回答：“人鬼殊途，幽明异路。我为你止欲不成，只好送你一帘幽梦，好教你此行无憾，安心归家。”

顾灵均因独孤昼的自欺欺人忍俊不禁，只是笑着伸手去搂他。

待到一夜酒醒，幽梦散尽，顾灵均被鸡鸣吵醒，睁开眼发现天已大亮，清晨的阳光照在面前桌案上的杯盘狼藉，他买的剑南烧春已经喝尽，只剩下空空如也的酒坛。

他揉了揉因宿醉而头疼的太阳穴，心情舒畅地问道：“朝光，我们今日要去哪里来着？”

“先去集市买马，接下来我们要走陆路了。你身上还有多少盘缠？”

剑南烧春乃是名酒，昨夜这一桌可不便宜。顾灵均胸有成竹地回答：“放心吧，我准备了四个钱袋，之前一个被偷了，还剩下三个，如今路途已经大半，第二个钱袋正好还剩买马钱，足够了。”

可惜世事难料，顾灵均在集市大手一挥买下马匹，骑马走在官道上时，独孤昼执意要他检查另外两个钱袋的情况。

顾灵均依言翻遍行囊，除却还剩下一百多文的第二个钱袋，另外两个还未启用的钱袋已经不见踪影。

他急得满头大汗：“真奇怪！我明明记得放在里面的……难道是被偷了？”

独孤昼思索片刻，才说道：“恐怕是在洞庭湖落水时遗失的。”

顾灵均脸色苍白：“我实在没想到会在这件事情上出岔子……一百多文能够做什么？”

独孤昼提议道：“等进城把灵宝弓当了。”

“什么？”顾灵均连忙反驳，“不行！灵宝弓对你来说意义非凡。”

“我用我的东西换我回家的路费。”

顾灵均将仅剩的一百多文贴身收好，他坚持道：“不行，等我们进城再做打算。”

不知是不是二人时来运转，先前已经将一路的霉运走完，顾灵均骑马走在官道上，竟遇到一老人拦道而哭。

他连忙勒马询问：“老人家这是何意？”

这名拦路得老者衣着虽然简朴，但是全身上下收拾得干干净净，身形瘦长，气质出众，看上去不像什么穷苦人家。

只听老者嘿嘿一笑，他笑声悦耳，说起话来犹如钟磬，气息充足绵长：“老朽许云封有一事相求，不知公子可愿相助？事成必有酬谢。”

“原来是许公，在下陶阳顾灵均。我并非贪财之人，只是手头盘缠用尽，现下急需挣钱的路子，免不得提前问一句，许公要以何为酬？”

许云封笑道：“老朽以吹笛一首可酬？”

顾灵均无奈地摇了摇头：“许公有所不知，我急着赶路，实在恕难从命。”

许云封没有任何愠色，他笑吟吟道：“小子，你可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拒绝听我吹笛的人。你既然不要听曲，那我以白银千相酬可够？”

顾灵均闻言思来想去，也想不起来哪里有个出名的乐师叫许云封，他只当对方幽默与自己谈笑。

“白银千两又太多了。”他再度摇头，“许公不妨说是何事相求，我能不能帮上忙还不好说呢。”

独孤昼忍不住提醒道：“楚声，你最好不要答应。事出反常必有妖，他给的酬金过高，指不定是什么赌命的事情。”

顾灵均无奈道：“可现在我们最缺的就是钱，我也只是问问，若是危险便算了。”

许云封神秘兮兮地从袖中掏出一个红布金丝的锦囊：“等顾公子到府上我再与你细说，只是顾公子不妨先替我瞧瞧，我老眼昏花，不知这家传的锦囊里面是否破了个洞？”

顾灵均对独孤昼说：“我就替他看看锦囊破没破。”

他翻身下马，接过精美古朴的锦囊，揭开口子低头去看，只觉一阵巨大吸力扑面而来，瞬间头昏眼花、天旋地转。

顾灵均懊悔万分：“我就不应该相信这个老头子说的话！他不会又是什么妖怪吧！”

事已至此，独孤昼也没有表露出任何责怪的意思，他只是提议道：“不妨看看到了哪里？”

顾灵均睁开双眼，只见自己落在了一片广阔的沙地之间，左右乃是服色、甲胄完全不同的两批军队，双方皆是旌旗猎猎、气势如虹。

剑拔弩张的氛围似乎因为顾灵均的到来淡化许多，原本准备冲杀的双方对他的突然出现疑惑不解，手持利刃的兵士开始窃窃私语，直至被长官呵斥。

顾灵均左侧为首之人乃是个身着杏黄衣衫、披挂银甲的年轻公子，他面若好女，俊秀非凡，手中持有一把长剑。

只听他朗声道：“顾公子既然来了还请到营中一叙。”

紧接着他又朝对面喊道：“让孔德光改日亲自来与我决战，别再当缩头乌龟！”

对方为首的将领乃是皮肤黝黑的中年男子，闻言气得咬牙切齿，似乎对他极其忌惮，不敢轻举妄动，只得传令撤军。

顾灵均就这样稀里糊涂被请进了黄衣公子的营帐，他坐在桌案一侧，怔怔望着黄衣公子在属兵的服侍下卸甲。

“顾公子久等，军营简陋，招待不周，还请见谅。在下黄彦，父兄早亡，尚未取字，公子称我阿彦就好。”

他身量不高，似乎尚是未长开的少年，虽和独孤昼同为将领，但以顾灵均目测，约和独孤昼十五六岁的时候差不多高。

顾灵均一边摸着灵宝弓的弓尾，一边问道：“不知黄公子怎么知道我的姓名？又需要我为你做何事？你与许公又是什么关系？”

独孤昼从顾灵均身后走出，他抱臂在他身边坐下，挡在黄彦与顾灵均中间。

只听他冷冷道：“恐怕不是黄公子，是黄姑娘。”

黄彦丝毫没有被揭穿的惊讶与尴尬，她眨眨眼睛，为二人倒茶，坦然自若：“是又如何？何必将军是丈夫？”

作者有话说：许云封出自唐传奇《甘泽谣》，他家是梨园世家，曾经为玄宗演奏，名动天下的那种（他的名字甚至是李白抱在手上起的）。后来安史之乱……大家想了解可以去搜《甘泽谣》的《许云封》篇，感受一个繁华时代的落幕。许云封与韦应物的相遇有点像琵琶女和白居易。

至于洞里有国家，这是一系列同类典故中的一种，我是从汤显祖《南柯记》里看到的这个典故。《南柯记》里主角对槐树下的国家感到奇怪，配角对他说：“淳于公不记汉朝有个窦广国。他国土广大。也只在窦儿裏。又有个孔安国。他国土安顿。也只在孔儿裏。怎生槐穴中没有国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