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我的话后戴警官的眼神有些闪躲,但不出几秒的动摇之后,他又转过头来问:“难道你不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吗?”
他先坐进车里发动了汽车,但没有往前走的车子似乎是在等我。无奈之下,我只能先坐上副驾驶座再说。刚拿起了副驾驶座上影印的资料,他就解释到:“文书的内容改变了。”
“什么?”
“今天翻阅到的文书和昨天连夜查到的完全不一样。关于那天晚上发生的事件记录,我昨天晚上连夜去调取的档案显示,他在公园里发生的冲突因为当事人不愿和解而被扣留在警局这件事本身就很蹊跷。那可是成都城里大家都知道像是东厂大公公一样的存在,我就顺藤摸瓜打探到了原来和他起了冲突的是世子殿下。对方是王公贵族一下就都说得通了。但是今天被吩咐重新启动调查,通过正式手续调取文书后得到的却是这个版本——当事人和赵老爷和解了。递交检方的资料也跟着都被撤回,所以赵老爷现在也不是被保释的状态,而是被释放了。”
“那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物?”
他向我解释了一番,简单来说就是赵丞相家族的人,虽然没有一官半职,但是个游走在政商圈里的说客,也是暗中最大党团的党鞭,刚刚“东厂大公公”的描述一点偏差都没有。既然是这么厉害的大人物,能把事情干涉到这种程度也无可厚非。
解开谜题的首要,肯定在先向世子爷了解那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虽然世子爷的性格比较莽撞,但也不是随便就会和别人起冲突的人。听完这些信息的时候,车子也正好在汉医院的门口停下。汉医院虽然是公益医院,但因为是王府支援的,所以充当着王府家族医院的角色。医院的院长或是副院长也就是杨大夫父子兼任王府良医一职,VIP病房更是仅为王族而设。
从安保的程度就能看出这一天有没有王室入住,是什么级别的王族。像戴警官这样的级别谢客自然也是常事,只是——我就更是了。就连成人都不是的我毫无地位可言,虽然是世子爷的朋友,但一旦离开了身边就谁也不认识。
“我代表班里的同学想来看望下世子殿下。”
“小爷,您的心意我会转告世子爷的。但今天还是请回吧,世子爷没什么大碍,很快就会回学校上课的。”
听到保安的回绝声,我当然忍不住向这戴老头白眼。什么装父子,什么我这身校服会有效果的狗屁之言。
“要是世子爷在王府上我还有几个认识的家丁,这可怎么办好。”
“所以为什么一开始就要把事情复杂化?”我连忙掏出黄符来折了一个纸鸽子,只要联系上真不就好了。和我不一样,真可是青羊宫的小当家,而且整日陪伴在世子爷左右,不用说大小保安都混得个面熟。
那纸鸽飞出后不久,就在医院的大厅里见到了那个向我们招手的男孩儿。他把我们带到了医院的饮茶店里详聊了起来。那天他正好也陪在世子爷身边,对那晚发生的事了如指掌。倒是听说了这事的来龙去脉后却让我不禁错愕,这世上竟还有这种事。
戴老头倒是一点都不带惊讶的,只是冷静地分析到:“那还真是不小的罪行呢。限制人生自由,强制猥亵,故意伤害。而且事实证据链明确,就算是天皇老子也得判上重刑吧。”
“所以才需要消除一切的证据,只要没有证据就不能被判刑了吧?”
“而且消除证据的不是别人,而正是维持着这个国家正义的机构。”
和我震惊到说不出话比起来,这两人倒是出奇的镇定。让我忍不住问:“这就是你们服务这个国家的方式吗?”
三人的一阵沉默之后,真先开口说:“总之现在得先想办法去赵府上控制住赵老爷,或是至少得有人去监视他的一举一动。要是任由他在外面胡作非为,一定会有无关的人受到伤害。”
我们只和真说了调取到的资料有问题,还没来得及提起那位记者。没想到他仅凭这些事就预料到了会发生的事,不过那记者的惨死也太过震撼,我竟一时说不出口。
“说的也是,既然了解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我们得先去赵府上看看。还得安排人手盯着他们以防其他人被害。”戴老头说着就站了起来。
“还有两位。”真叫住了我们说,“这件事的后续,千万不要让朱阳知道。你们也知道王子干政的风波刚刚过去。现在赵家的权力可比皇室都大得多了,朱阳这脾气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是,我知道了。”
“被关在这里的,都是些穷苦人家的孩子。”
看着那被修改得与事实完全不同的文档,小甘蔗曾经说过的话在我耳边回响起来。那个时候只是觉得成长阶层更低的孩子因为生存环境和教育的影响只有劣势,但没想过阶层高的人也同样能凌驾在法律之上。有权力的人不会因小错小罪而受到惩罚,而比那些人更有权力的人就算是犯了死罪,也能逍遥法外。不,对他们来说,毫无法度可言。相反如果批评这些的正直之人,则会像我曾遇到过的那位作家一样反而被称为法度的工具所操弄入刑。
好不容易冷静下来放开了拳头,看着已经被我捏皱的那些文件纸,车窗外已经出现了赵府的围墙。和我们想象有钱人层层把手的模样不一样,这时大府门口热闹得很,甚至还有些混乱。
戴老头看着这场景皱了皱眉头,将车停远后换了身衣服才走回那儿。他给正坐在大树边休息的工人递了根烟问:“哥子,这是在做啥子嘛?”
“搬家嘛,新主人进府,啥么子都要搞上一圈新玩意儿。”
“新主人?这不是赵老爷府上么?我可是听说这个赵老爷不一般哦。”
“赵老爷嘛是赵老爷,但不是同一个赵老爷咯。之前那个东厂赵公公有了新职位,去欧洲哪个国家当走动的外交官。他老哥赵相民嘛以后就是这个赵府的新主人咯。”
“怎么那个突然咧?他是啥子时候走的嘛?”
“就昨天嘛,前面不是有好两天没见到他还传说是被抓进去了嘛?那都是瞎传个球球!事实上说是被赵丞相召回去全家人分配新任务。你看不是,开完会回来他就走咯,他阿哥就来了。以后新公公嘛就是这位赵相民咯!”
“唉!这官家的事复杂得很。我儿几个小老百姓嘛也弄不大懂。”
“嘞是你娃儿?呦!石室中学的校服,老爷家条件不一般噻?”
“啥子老爷哦,我幺儿读书好,有奖学金才读得起嘛!”
戴老头打着哈哈把烟屁股扔地上踩灭了后边背着手边往外走,假装淡定地走了几步后就又疾走了起来。没有准备的我赶紧跟了上去,还没等我关上车门他就踩下了油门。
“怎么了?”
“得赶紧回局里查赵相权的出境记录,这件事很显然是整个家族的人在保他。要是让他出境了,就真的不管查到什么都没用了。”
这满是干劲的模样,和放学时在校门口相见时有些不同。不管对方的地位和手段,看来他并不是不想把那位老爷绳之于法的模样。
“赵相权今天早上就搭私人飞机出境了。”到办公室后,他的组员青山就叹了口气说,“你派我盯他我就查了下他的行程,我也是刚刚从机场海关赶回来。”
这就完了,先不说背后的主凶跑了,而且就连还原事件真相的线索也跟着断了。
“不过我得到了一个不小的线索。”青山做了个卖关子的表情说到。
“什么?还不快说!”
“昨天你不是调查了那个酒肉和尚嘛,根据他的证词是有人要他收魂。收魂这种事当然没法用现代法律的条文惩罚。所以我拜托了那一片的员警将他诈骗的事先调查出来给抓了。在对他的审讯之中发现了一个证据。有摊贩提供了证言那天早晨出现在他身边的人,并用他给出的证词试着绘了画像。”
“是她?”
“可不是,我们盯了她这么久,她终于是闹出大动静来了。”
听到这里,我忍不住问:“所以这男人是谁?”
“哈哈,这不是男人,这是个女娃儿,只是日常都装扮成男人的模样。”青山一边说着一边找出了档案,“要说嘛也是个苦命的人哦,年纪轻轻的就成了孤儿,还被学校退学。”
有了照片后她的形象就更为具象了,虽然穿戴都和男人一模一样,但毕竟不同的骨架在那儿,仔细看还是能看出她和男人的差别。不过她就是赵相权手下的线人吗?
“不,她很可能就是直接下手的凶手。”
“直接下手的凶手?就一个这么瘦弱的女孩子?”
“道长和你通过电话了吧?会出现这种死相的,很可能用的是诅咒之术。而这女孩子就是一位诅咒师。”
“诅咒师?”
“现在这时代不仅是阳间的职业越分越细,方士的种类也越来越细了呢。什么只占仆姻缘的爱情道人,什么招财神,诅咒师呢就是专门帮人下诅咒的方士。”
“可怎么可能会有专给人下诅咒的方士,先不论那是什么邪术,施人恶咒消耗的自身元气无法再抵挡反噬的力量,根本不可能施多次的毒咒。万事皆有因果,就算身体五行不同一般认知给抗住了,社会关系复杂纷纭,施法的人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可事实上就是有这样的人。”青山回答我到,“听到这件事的时候我也以为那是一种招摇撞骗之术,可事实不就这么摆在我们面前了吗?至于万事因果,这世界早就变了。你不是看到了吗?犯了死罪的男人,这会儿已经逍遥法外了不说,就连我们都成为了他洗白自己的棋子。”
“废话少说,天黑了正是蝙蝠出街的时候。我上次在她面前暴露过面容,你带着小仙人去蝙蝠洞看看。我在附近接应你。”
蝙蝠洞?
如我所说,给人下恶咒是一件风险极大的事情,死咒更是会让下咒者万劫不复。就因为这样,诅咒师下咒的委托费不是一笔小数目。真正的诅咒师只做有钱人的生意,并只通过有钱人圈子的介绍,不会轻易接单。而这其中的小圈子,大多数又都是以行骗为主。毕竟每个人都会有运气背的时候,更毕竟社会中的大多数人决定运气的因素往往不是由他自身,而是由地位为基础的人际关系为依据。高地位的人控制低地位人的命运是一件易如反掌的事。
“想不到你懂得还挺多的呢。”
“那当然,你只学习怎么使用方术就好,而我可是为了防止方术被滥用的特别事件警察啊!哎呦!这是啥子!”
他正因此而洋洋得意的时候,却突然踩下了急刹车。
我赶紧顺着他的视线转过脑袋来看前面。明明刚刚还在闹市之中的我们,眼前却只剩下了一片漆黑。汽车的大灯在半空中射出一条长长的直线,但这两束光远处什么都没有照亮。倒是我们的挡风玻璃上爬起了两列像是蚂蚁的小虫。小虫的队列不断变换分叉,更多的虫子很快就布满了挡风玻璃的大半部分。
“是……是蛊虫吗?”
我对蛊虫的了解也不多,但大多数蛊虫都需要寄生在其他生物上才能生存,没有寄生物也不可能有这么多的能量供他们迅速繁殖。
就在我还盯着他们看的时候,黑虫形成的薄纱之后,数量巨大的黑虫已经占满了整个引擎盖。他们互相连接组成了一个巨大的拳头形状,猛地砸向了引擎盖。
本已停稳的车子在巨拳之下被砸得剧烈摇晃,青山慌张地问:“这下怎么办?”
“先别急,让我看清这是什么法术再说。”
“什么先别急?这是问局长借来的高级轿车噻!要是有什么损坏我的工资可不够赔的!”
这数量的蛊虫,就连一个牛场的牛都不够它们吃的,再结合进入这阵法之前伸手不见五指的四周——“这是幻术。”
虽然我只要调整气息就能睁开眼来,但青山作为凡人只能依靠现形符来解开这个阵。我把符文贴到挡风玻璃上的时候,四周一下子就又亮了起来。还好我们的车及时停在路口,不然前面是丁字路的尽头,我们的车肯定会撞上那堵画着治疗麻风病小诊所广告的居民墙。
“还好还好,得救了,要不说得带着小仙人呢。”
他的话刚说完,我们的车传来了一阵比刚刚还要剧烈的震动。我与他对视了一眼看向后视镜。好在这一次不是什么巫蛊之术,而是被后面的车子给撞了。
“老子日他个仙人板板,今儿个这车祸是不出也硬得给他出了咩?”
他骂了一声下车看情况,这会儿倒是后车的司机先一步下车开骂问我们会不会开车,把车熄火停在这种路口是想死吗?
“先生,是你追尾的我噻!你不晓得啥子叫保持车距吗?”
“保持什么车距啦!你把车停在这儿是要做移动路障哦?”
眼看着吵架要升级,我连忙清了清嗓子提醒他我们还有要事要做。他只能叹了口气自认倒霉。后车的司机却不肯放弃拉住我们要我们赔偿保险杠。
无奈的青山只能掏出工作证说:“警察哦!别给我来这套。大声就有理噻?喝酒没?要不是我公务在身今天跟你们没完哦。你的车牌号老子记下来咯,明天记得到市局照价赔偿,别背个肇事逃逸的罪哦!”
说完他就催我快走,可这下我们该怎么去“蝙蝠洞”?
“车子的事后面的队长会处理的,我们只能靠走的去了。好在那女孩子搬的新家就在前面那个高档小区里。”
前面这词听起来很近,可还真是有好一段路。好不容易跑到那栋高层公寓的入户大厅外,他又低声了骂了句娘。怎么了?
“这种高档小区不会随便让别人进,调查过程中我也是卧底假装是富商才和她牵上线。可唯一值钱一点的那辆车又被撞坏了,也不知道门卫会不会放我们进去。哦,还好你穿着贵族学校的校服,整理得干净点。”
就在他帮我整理着装的档口,有一个压低的女声叫住了我们:“周先生?你怎么在这里?”
“闵老师?我……在附近应酬,正好经过这里,正想着你这会儿在不在府上。”
我应声转过头来看那女子,只见那女子身材格外高挑,比青山还要高上半个头。身上被一件长款风衣给包裹,脑袋上带着一顶西式羊毡帽。这身材这扮相,也多亏了刚刚看过照片才识得这张脸,不然一定会以为是哪个大户人家刚成年的少爷。
“这位是?”
“哦,我儿子!陪我出来应酬。当然说是出来和我一起应酬,其实是我婆娘一定要他跟我来的——眼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