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如果我没有再看见那个一身白衣的疯子的话。
他站在我面前,神经质地抽搐着脸,手上举起一把麻醉剂。
“子庆呀……真是好久不见。”
他似笑又似在哭,泛着油光的头发凌乱不堪。
“为什么要逃跑啊,明明是我帮你遮盖了你做的一切,是我把你从监狱里救了出来,是我让你重获新生!!”
“我们还差一步就能领会到世界的真谛了!!为什么要逃走!!!”
他的枪口对准了我,我的大脑一阵嗡鸣,往左一闪堪堪避开了袭来的针。
“乖乖回到我身边来……小子庆,给我贡献出你的不可思议的能量……”
他的语气就像当年把我捡回去一样温柔,此刻却让我觉得毛骨悚然。
“能完美克制抑制其他的异能体系,能让一整个厄流区消失的能力……我的孩子啊!!!”
他不要命地冲过来,扯着我的头发狠狠地往墙上一撞,腰间传来一阵阵刺痛感,他像是疯了一样给我注射麻醉剂。
“别生气……别生气……我只是带你回家……好孩子……”
“呕——”
我的家就在这里,我不想走。
可是我站在我家楼下,没有了回家的力气,连话也说不出。
我天生就不擅长运动,也不会打架。
我开始绝望,如果我能再强一点,如果我没有下楼,如果我能控制好自己的异能,或许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这都是因为软弱无力的我。
是我导致了一切的发生。
如果没有我,那个疯子就不会抽取我的异能能量,打造出能使异能异变的药剂和抑制异能释放的抑制环。
实验室不会建立,实验品不会被抓来,厄流区也不会连人带整个地区一起消失,所有导致灾难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那个高马尾女生不会死去,来商场逛街的人们不会死去,所有暴走的实验品也不会死去。
我真该死。
我真该死。
我真该死。
刻意被忽略的真相,现在又血淋淋的揭露在我眼前。
我回想我这沉默又草率的一生。回想起幼时母亲的崩溃,回想起那天下得格外凶猛的大雨,回想起面对着实验室墙壁忍着疼痛的日日夜夜。
我的故事像是已经被提前打上了悲剧的标签,整个世界都在推着我往前走。
被这个已经失去理智的疯子抓回去的话,没有帮助,我根本逃不出去。
但是谁又会知道有一个叫子庆的人悄悄消失在c市。
……还有鸦浔。
偏偏还有鸦浔知道。他会来找我吗?他会来找我吗?他找得到我吗?
……他不要来找我。
我恐惧着任何一切他受伤害的可能,我害怕我会把他一同拽进苦涩的悲剧中。
他明明那么好,他曾那么虔诚地向佛祈求这一生的幸福与安康,万一这么鲜活的他就这样被我拉向了死亡。
我不接受。我不能接受。
我抓起一旁桌子上摆放的花盆,用尽我最大的力气向对方砸过去。
男人不避不退,水混着血从他头上滑稽地留下。
他大笑着道:“别挣扎了,你还想反抗我?一个连书柜都抬不起的东西,我喂了你那么多药,你还觉得你是一个正常的人吗?废物!!”
他从腰间解下一个球形的道具,按动上面的按钮,要把我装进由异能打造的空间里。
我急促地呼吸,拼命抑制住自己暴动的情绪。
我不会忘记,当年这个疯子带走我时说的话。
“……也就是说,你有很小的概率能在不经意扭转一件事的发生,那厄流区为什么会凭空消失?是因为你情绪太过激动,导致异能失控么?”
“不要太躁动啊,尤子庆。忘记你的以前吧。”
不能失控,,
我的家还在这,鸦浔也在这。
……不能再一次失去我在乎的一切。
可是泪水不讲道理地滑下,淹得我喘不过气。
视线里闪过最后一阵白光,旋即便褪成了漫长的黑暗。
十六
剩下的事好像已经记不太清了。
当我再次见到光明后,我对着灿烂的光芒,平静地道。
“去死吧。”
那疯子惊慌失措的脸碎成了灰尘,他手上还捏着蓝光流转的抑制环。
他以为我不会那么早醒来,但他忘了,我的身体经过长年累月的药剂注射,已经有很强的抗药性了。
像是在做梦一样,地板上出现了许多数不清的裂缝,一点点扩大,碎裂的瓷片慢慢地上升,融化在空中。
我呆呆地,看着周围的一切分崩离析,就像我七岁那年一样。
我脑袋空白了一瞬,我不知道这是哪里,我不知道我的异能失控会伤害多少人,我突然开始后悔,为什么我选择使用异能反抗,而不是掐死自己。
好像一切都无法挽救了。
肉眼可见的,靠近我的存在都在飞速地碎成碎片然后消失。
直到我再也看不见身边存在的任何事物了。我愣愣地看向被大山遮盖的远方。
大山更远方随着山的消散开始溶解,像饭煲里蒸熟的米饭上空飘扬的扭曲气流。
世界在一阵兵荒马乱中,终于回归了平静。
所有的事物都约好了一般欢笑着搭着肩离去,只徒留我,徒留我独坐在世界最空荡处,像被抛弃的一粒灰。
我的手搭在脖子上。
脑海却突然闪过了许多画面。
有关我的,有关贝尔的,有关实验室那群工作人员。
有关于鸦浔的。
就算是我现在死去。
就算是我现在死去,世界还回来吗?
它还会仁慈在我的葬礼上念诵安魂曲吗?
这天空黑压压的,真恐怖。
我忽然又想起当时我跟鸦浔去寺庙的那个时候。
高大庄重的佛像自上而下垂视着我,它的目光悲悯,像一层轻薄的纱落在我的身上。
如果这世界真的有佛,如果祂能宽恕我犯的错。
那我愿用来世千万倍的苦痛,换那些平凡而无辜的人们,得以完整的过完他们的一生。
咯……不对啊。
大家分明还好好的。都好好的活着呢。其实我的异能送走的,从头到尾只是我一个人罢了。
恍惚间,一根细长的红绳穿梭的时空,虚虚地搭在我的手上。
我迫切地抬头。
似乎看见了,他悲哀又怜悯的双眸。
遥遥地望着我,从世界更远处。
十七
在我还在实验室的时候。见过一个很奇怪的人。
他穿着一身黑衣,脸上带着漆黑吓人的鸟头面具。
我那时正要穿过2区,前往3区交换研究报告,没想到在禁止进入的训练场,看见了一个实验品。
在这个实验室中,我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我不是研究员,不是助理,身为被研究的对象,却不能与其他实验品见面。
林院长说,他们会打死我的。
所以我不能见到他们。
除了先前跟我认识的贝尔。她被抓进来后,靠着自身的聪明和微弱的读心术,轻而易举地获得了其他实验品没有的特权。
而面前这个,像是不听话的其他实验品。
他笑着跟我聊了几句,随后冲了过来,说要我陪他玩玩。
骗人,他那副姿态明明是想打我。
于是我想起贝尔的话,俯身抱住了他,试图束缚住它。
可惜我失败了。他挣脱出去。吐槽我为什么不按住他的手。
……?抱歉,我下次会注意。
但是我不想陪他在这里待着。即使我能忍痛,我也不想平白无故多挨几顿打。
我从他身旁走了过去,他没有拦我。
我走出了几步后,突然想回头看他。
于是我回头悄悄看了一眼。
他的衣带长长飘起,身形纤细,却看起来像一把利刃,有种随时出鞘的锐利感。
我连忙回过头,不再看他,怕自己走着走着就又摔了。
第二次见面,是在实验室外围,彼时我已经得到了打开大门的许可。
但是贝尔警告我不要碰,她觉得这个是为了试探我是否衷心于实验室。
……天天被一指粗的针筒抽血,我能有什么衷心?
反正,因为实验室正忙于弄什么鬼“储存空间”,减小了对我的监控。
我整日晃悠,一不小心晃到2区与外界的交界口。
我看到了一身狼藉的他。
他说他要出去。
我说,那我帮你吧。
我带着他,偷偷溜到一处少人看管的地方,找到一处通风管道,爬了很久,才找到我之前拆除的一个小口。
我拉着他跑出去,跑到一个洞穴里。
这个地方我挖了很久。
也幸好实验室靠山,我才能凭借着地图挖出一条远离实验室监控的通道。
当然,是贝尔指导的。她不能随意走动,我们之间靠丢小纸条传递信息。
他问我走不走。
我想了想,还是决定算了。
我养了一只很可爱的兔子,很白,很听话,我不想丢下它。
我目送着他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第三次见面,他被抓了回来。
一身的伤。
我偷偷溜进小黑屋看他。
他还在昏迷。
我不知道怎么办,凑过去用偷出来的药膏给他抹在伤口上。
他的身体温度很低,吓得我以为他已经死了,靠近他的脸听了很久呼吸声,却确定他还活着。
我终于看见他面具下的脸了,很白净,看起来很乖。
但我想起他当时凶狠地要抓我的模样,觉得人还是不可貌相。
我待的不久,很快就跑回去。
没想到林院长发现我偷偷摸摸挖的通道了。
他慈爱地抚摸我的发顶,温柔地像责怪一只脆弱的蝴蝶。
他折磨死了我的兔子。
他笑着说,子庆呀,凡事皆有代价。
之后我被长久的囚禁了。
……
贝尔拉着我跑了。
……
贝尔跟我分开走了,为了逃避身后的追兵。
……
……好饿。
……
去垃圾场被赶出来了,大爷让我别跟他抢饭碗。
……
路过被小混混打了,他们说看我不顺眼。
好气。
……
好心的小孩子给我分享了她的糖果,我把我捡来的兔子玩偶送给了她。
我洗了很久,应该不脏。
……
无事发生。
……
无事发生。
……
路过一家店,说我长得还可以,送我一套衣服让我当招牌。
有吃的了。
……
贝尔找到我了,她一脸惊悚地看着我。
她问我为什么穿女仆装。
我很疑惑,什么是女仆装,这件衣服挺好的,很干净也很舒适。
她拉着我辞职了。
转身带我去商场买了一堆衣服。
……
贝尔又走了。
……
我买了一套房子。在门口贴了很红的福字。
……
无事发生。
……
走在路上,被叫住了。
我回头,看见一张很白净的脸,黑发红瞳,长得很像他。
他祈求着让我收留他。
我的脑海里回想起很久之前的那天,我溜进小黑屋,看见昏迷不醒的他。
十六岁的我看着十五岁的他,突然想起我们初遇时的那次拥抱。
暖和的,有实感的拥抱。
我没有与人靠得这么近过。
于是我试图轻轻地环着他。
好冰。但是拥抱的感觉很奇妙。
小小个的,很乖。
像是……我的兔子。
所以二十五岁的我回过神来,看着那双明亮的红色眸子,笑着说:
“好呀。”
“我带你回家。”
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