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甲活了这么久,还未见过灵修与魔族通婚的,更没有见过两方的后代。
两族积怨颇深,越行霜这种卑微下贱的杂种,他们魔族见了就觉得恶心,想必他们灵修见着也觉得晦气,双方都恨不得他死干净了才好。
贾甲说:“这杂种本不该活着的,死了才干净,只是……这小子,是个怪物!”
“他一出生便吸去了他亲娘大半灵力,身上还有我们魔族血脉,又有着天生魔力,如此双脉之身,凶悍得很。我们魔族月月都会受到魔气反噬,他这个杂种反而不会,是以他身上的血,可以帮主上缓解魔气反噬,也算有点用处。”
“只是他天生灵力惊人,主上觉得不好控制,便将他和她那亲娘扔进了石牢里关着,四肢用寒冰链锁着,石牢里又设了封印禁制。”
新来的听着,不觉有些害怕,看向越行霜的眼神带着几分怜悯。
自出生起便被关在那阴暗无光的石牢里,十几年间月月被剜肉取血,这还算活着吗?还不如死了来得痛快。
新来的问:“那他是怎么逃出来的啊?”
贾甲满是恶意的笑了声:“那就多亏了他那灵修亲娘啊。”
“月前有人来救那个灵修,本来估计没想带他走的,但他不知怎么趁乱也跟着跑了出来。”
贾甲说:“只不过他娘最后还是没跑掉,死了,不过她娘也是心狠,死之前憋着一口气,用身上最后力气封了这小子身上全部灵力。”
新来的不解:“为什么?!”
那不是他亲娘吗?他们不是在石牢里一起相依为命十多年吗?
贾甲:“你以为他那亲娘就待见他吗?他娘亲本也是灵修中的佼佼者,天之骄子,名门之后,一身本领,要是不是生了他何至于此!不仅灵力被他吸走了大半,还要被他连累的一同关在那不见天日的地方十几年逃脱不得。”
“我若是她,怕是也恨透了这杂种!死之前也会拼了命不让他好过!”
听完一切,那个新来的悄悄看了眼越行霜。
越行霜满身的伤,却也不喊痛,只静静坐在囚车里,面无波澜,眼底像是一湖死水,好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一般。
贾甲接着道:“你们一个个的都警醒激灵点,别让这小子跑了!”
贾甲从前听说那些驯兽师驯兽时,大多会在小兽幼弱无力时加以驯导,听话则奖,不听话就打。
一定要打得够疼,让小兽记一辈子,再也不敢逾矩。这样等小兽长大了,即使有足够能力反抗了,却也仍然不敢违抗驯兽师的命令。
他从前也是这样对越行霜的。他负责看押越行霜,每个月都要给他取血。
一个扔在石牢里终年不见天日的杂种,和畜生有什么区别?只要他乖一点,他们都能舒服安稳度日。
可这越行霜却偏偏打不服学不乖。
那时越行霜被关在石牢数十年,四肢终年被束缚着,可他每次去取血时越行霜都不要命般抗争!越行霜自然也知道自己的反抗没有结果,更知道自己逃不掉,却还是要做,最后次次落得一身伤。
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好像不为着什么,只为让他不痛快。
疯子。
这样的疯子,活该人厌鬼弃。
贾甲回头看向越行霜,讥讽笑道:“跑?你跑得掉吗?你又能跑到哪里去?你亲娘都不会救你,还有谁会救你,这世上有你的容身之处吗?”
“主上如今大业未成,你暂时也死不了,我劝你别耍花招想着逃跑,到时候吃苦头的还是你自己。”
死不了。
越行霜笑出了声。
好像他们多慷慨一般。
活也活不得,死也死不了。难道他该感恩戴德吗?
越行霜,你从来都是死生不由己。
贾甲见越行霜笑了,只觉得稀奇。这么多年他从未见越行霜笑过。尤其是这笑冷飕飕的,让人瘆得慌。
贾甲啐了一口,骂了声晦气,不愿再靠近他,他快步走到前头,大声喝道:“都快些走。”
车队继续行进,越行霜坐在囚车里,抬头,搁这铁栏看了眼天上的星星。
亮的。
他在石牢里长大,那里终年黑暗,阴冷潮湿。
逃出来这一遭他才知晓,黑暗中原是本该有亮色的。
身上的伤口不是不疼,只是比身上更疼的,是他觉得自己可笑,他居然曾信了千时一瞬。
虽然只有一瞬,但也够蠢。
自以为逃出了牢笼窥得了天光,可长在夜里的人,又凭什么向着光?
不该有期盼的,不过是利用和欺骗,虚情和假意。
不管是他母亲还是千时还是别的人,都不会真心待他好。
他这样的人本就不配,他就该被唾弃践踏,恶心嫌恶,卑贱如尘埃,烂在泥里。
越行霜伸手从衣袖里掏出那包蜜饯,这是千时给他买的,她大概看出他挺喜欢这个味道,每次都会给他捎些不同口味的回来。
他嘴里还残余着蜜饯的甜味,淡淡的,很甜,他是很喜欢这个味道,可身上熟悉的痛感让他清醒:这甜是假的。给他这点甜,本就是为了骗他喝那毒药罢了。
都是假的。
越行霜面无表情,将手中的包着蜜饯的油纸扔了出去。
东西应声而落,发出一声闷响。
他错了,他从一开始就该清楚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也不该因着那一丝丝甜头有半分动摇。
越行霜抬眸,望向为首的贾甲,眼中寒意凛然。
暂时不会死?他自然不会死!
这么多年剜肉放血的日子他没有死,在石牢里被母亲掐住喉咙的时候他没有死,如今他又怎么会轻易死?
就算死,也会拉着他们所有人一起。
总有一天,他会让所有如今不杀掉他的人感到后悔。
越行霜捏紧拳头,重新闭上了眼。
不再去看那星星,眼前重归一片黑暗。
*
走了不知道多久,忽然的,前方树林里隐隐传来声音,随即身前传来一声巨响,一道符扔了过来,前面的人瞬间被炸开一片。
贾甲跑得快没有受伤,他一阵后怕,扯着嗓子:“哪来的野小子,挡你爷爷的道!”
一个人影自黑暗中走了出来。
没有光,看不清容貌,只能依稀看出来人身形瘦弱。
可声音却熟悉至极,自大中带着些嚣张:
“我说,不打一声招呼,就擅自闯进我家带走我的仆人,太合适吧。”
“仆人?你是什么人?”
贾甲揉揉眼睛,小心翼翼起火把照亮前方。
越行霜朝亮的方向看去。
只见光影辉映下,一个清隽模样的少年站在光里,手无寸铁,神情狡黠。
怎么会是……千时。
贾甲看清来人,见对方只不过是个病恹恹的瘦弱少年,便放松警惕,哈哈大笑了一声:“仆人?你是指他吗?”
贾甲拿着火把指向越行霜,大声讥笑道:“我们的大少爷好不容易逃出去一趟,却混成了别人的仆人,果然下贱的命,真是到哪都卑贱。”
越行霜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反应。千时却觉得这话刺耳难听极了。
千时顺着光照的方向望过去。
只见越行霜坐囚车里,身上鞭痕累累满是血污,手脚被长长的漆黑铁链束缚着。
越行霜之前总是一副不要命的样子,不要命的杀她,不要命逃跑,似乎不在乎生死,脸上也总是凶巴巴的,像恶犬。
可千时从来都知道,越行霜惜命的很,比谁都想挣扎着活着。
可如今,千时看着他的神情。
他脸上冷漠如霜,冷得骇人,明明不是那幅不要命的凶样子了,可看上去却没有半分生意,还藏着几分落寞。
千时想起自己初见越行霜的时候,那时越行霜受了那么重的伤也都没有露出如今这幅快要死掉了的神情。
可如今却……看上去这般可怜。
千时霎时间只觉得一股无名火涌上心头。
她好不容易才救下一条命的人。
她再生气都没舍得动一下的人。
她喂他吃药都会拿蜜饯哄着的人。
他们凭什么敢这么对他?!
千时目光转向为首的贾甲,眼中眸光寒似冰霜,向来好声好气眼里含笑的人眼里第一次露出杀意。
“谁给你们的胆子,敢欺负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