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时睁开眼睛,瞟了一眼身旁刃已入鞘的匕首。
有点受宠若惊:“我以为你会杀我呢。”
千时顿了顿,觉得自己这个情绪不太对。
她为什么要为越行霜不杀她的这个行为而感到感动啊?
这不是应该的吗?!
明明越行霜才是她的仆人,她才是他的救命恩人兼主人。
可如今自己反倒像是被他驯化了一般……
千时想着,耳边传来越行霜淡淡的一句:“有主仆契,暂时杀不了你。”
暂时。
听起来很危险的两个字。
千时深深叹口气,重新合上眼睛。
“真是没良心啊,你好歹说一句是为了答谢我刚刚帮你所以才不杀我。”
她翻了个身,喃喃道:“帮了你两次,还是换不来一点好。”
翻身的时候不知道牵扯到哪里。
千时疼出了声,倒吸口凉气,小声嘀咕:“疼死我了。”
躺了躺,千时觉得身下的床榻舒服极了,她接着说: “今天晚上我们要不在这里凑活一晚上算了,这儿的床总比家里的软。”
一张床一张软榻,刚好他们两个睡。
反正她没力气再回去了。
越行霜掀起眼皮,没什么表情。
像是没听到后面那句话一般,反问道:“两次?”
千时累极,懒得多说。
可不需多言,越行霜自己也想明白了。
他的身子,本该撑不到这个时候的。
定是之前有人帮了他。
除了眼前这人,还会是谁呢?
这南风馆的屋子里烛光昏沉。
刚刚被打翻的酒气在屋子里蒸腾。
越行霜定在不远处,看着千时的背影。
他第一次这么认真的看这个人。
她很瘦弱,小小的身子蜷缩在床上,皮肤苍白的看上去像是没有血色。
看起来根本不需要他动手,她自己就会随时死掉一般。
脆弱的傻白甜凡人,脑子不好使的废物,他想杀的狗男人。
千时在他眼里是这样的人。
可……
好像又不该是这样。
越行霜动了动唇,想问些什么,却终是没有开口。
屋子里一时间静得落针可闻。
过了一会儿,自隔壁传来了一阵奇怪的声音。
“嗯……嗯……”
是男子的呻吟。
越行霜浑身一僵。
可隔壁的声量不减,反倒愈发放肆。
千时有些生气的直起身子,一拍被子:“怎么这么吵?”
深更半夜扰人清梦,该死!
可她直起身子,望向越行霜的一瞬间,忽的反应了过来什么。
是哦,她现在不是在家,也不在客栈,而是在……
千时脸唰得涨的通红。
那声音还在源源不断的传来。
千时一掀被子,逃也一般下了床。
“那个什么,我们回…还是回去吧。”
越行霜本是半知不解,可见千时呆滞的反应,再加上刚刚紫衣男子给他传授的“知识”。
他瞬间明白了过来这声音从何而来。
越行霜先是一怔,随后颇有怒意的看向千时。
千时舔舔唇,不好意思极了。
她本就是女子,哪来过这种地方。
今日又是落水又是被下毒,她气得头晕,这才带着越行霜来了这种地方。
千时又羞又恼,都不敢直视越行霜。
她抬手轻轻揪了揪越行霜的衣角,低声催促道:“快点走吧。”
越行霜却迟迟不动弹。
千时等了等,狐疑地悄悄抬眼,只看到越行霜表情不自然极了,睫毛微颤,薄唇紧抿。
和平日颇有不同。
等等,不对劲。
越行霜的脸怎么比她的还红?
他不会……害羞了吧。
越行霜整日都是一副冷漠表情,哪怕是第一次见到他快死的时候都是凶得很,从不示弱半分。
千时鲜少见到越行霜除了死人脸之外其他表情。
见到他这个样子,千时新鲜得很。她当即来了精神,也顾不上羞赧了。
千时直起身子,嘴角噙着笑,摆出一副流氓样子。
“哎,刚刚那个男的不是教你了吗?你学会了吗?我们要不要试一试?”
越行霜看向千时的目光像是能杀人:“想必他的功夫比我纯熟,你大可去找他。”
千时直言直语:“可他没你好看啊。”
越行霜惯来嘴上不饶人。
可遇到千时这样的,反倒没话说了。
越行霜扭过头去,神色不自然极了。
见越行霜这个模样,千时更加来劲。
千时:“不过是男女之事,都很正常,不要害羞嘛。”
千时笑着看越行霜的反应,顺势道:“这里的小倌们都很乖的,听话极了。”
“我带你来这里,就是让你学着点他们的乖巧懂事,要是再不听话,我就把你卖给他们!”
隔壁的声音还在继续,讨饶哀求声不断。
她顺势躺到榻上,双手支着脑袋,翘着二郎腿,一副大爷模样:“怎么样,怕了吧!”
千时饶有兴致的观察的越行霜的反应。
可和她预料中的反应不同。
越行霜的耳根还是红的,神色却恍然间变了。
他嘴角却噙着一丝怪异的笑,越行霜抬眸直直看着他,眸色漆黑深不见底。
千时心里咯噔一跳。
隔壁仍不安分,声音断断续续的传来:
“啊,好疼,轻点。”
越行霜轻挑眉:“喜欢试这个?也行,可以一试。”
越行霜单膝抵在榻上,欺身凑到她身前。
他靠的极近。千时甚至可以看清他眼角下那颗小小的痣。
千时只觉得呼吸停滞了。越行霜身上的味道清浅,和这屋子的味道截然不同。
越行霜凑得这般近,她一时被他的气息包围着。
她不是没有和他躺在一张床上过。
可那时她并没有什么多的想法。
可如今。
纱帐轻薄摇曳,房内暗香浮动。
千时想退。
越行霜却伸手抵在她身侧,拦住她的退路。
越行霜俯身,凑到她耳边,将她整个人围在身下。
千时轻声惊叫了一声。
越行霜低声开口,温热的气息打在她耳垂,激得她浑身一颤抖。
可语调却冰冷若寒霜:“男女之事,正常?”
“今日装模作样给我说了一堆,一副正人君子模样,劝我向善教我真情,其实最想说的,是男女之情吧。”
顿了顿,改口:“不,男男之情。”
“人间有很多美好的事可以尝试。”
越行霜重复着白日她说过的话。
“你最想尝试的是这个?”嘴角的讥讽半丝不减:“骗子,嘴里没有一句真话。你救我,也是为了这个?既如此,我也不能让你的努力白费。”
说罢,越行霜又俯了俯身,将千时整个人禁锢在身下。
太近了。
千时只觉得自己浑身滚烫,鼻尖除了越行霜身上的淡淡皂角香其余的什么都闻不到。
耳边心跳声振若擂鼓,她不知是自己的还是越行霜的。
忽的,门被推开了,一个醉醺醺的男声传来:“美人,我来了……”
千时大惊,身躯惊慌的一颤,下意识的向后退去。
匆忙间,只觉得脸颊划过一个冰凉柔软的东西。
只是匆匆一瞬,却又好像格外漫长。
千时瞬间僵住,一动不能动。
来人见到榻上纠缠的两个人,也是震惊,连忙道:“对不住对不住,我走错了,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随后急急忙忙转身,关上门出去了。
屋子里又重归寂静。
千时却听不见任何其他声音了。
她只能听见自己心跳声,震耳欲聋。
她这次能够确定,听到的心跳声是属于她自己的。
因为她感觉得到她的心快要跳到嗓子眼了。
刚刚那是什么?
装什么傻,还能是什么?!
越行霜的唇也和他的人一样。
冰冰凉凉的,没有一丝温度。像新雪。
千时羽睫轻颤,微微抬眸。
越行霜的脸近在眼前,表情难得有一丝呆愣。
越行霜长得很好看,那双眼睛生得尤其漂亮,摄人心魂。
千时视线又移到他的唇上去,越行霜嘴唇很薄,红润艳丽。
明明大脑一片空白,思考已经停滞,可不知怎么,在这个时候千时却忽然想到一句:都说唇薄的人多薄情。
这话应当是没错的,越行霜的确是冷情之人。
千时定着,却忽然看到越行霜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是要说话。
亦或是只是单纯抿了抿唇。
她这时才恍然回过神。
她猛地起身,随手一推,越行霜就被她推开了。
千时什么都来不及多想,头也不回跑了出去。
越行霜呆坐在原地,没什么表情。
过了一会儿,才起身。
不自然的摸了摸唇。
*
千时抱着自己,同手同脚的走在大街上。
心道今夜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小奴隶没有驯化成功,自己还花了那么多银子。
还……
千时搓搓脸,叫自己不要再想刚刚发生的事。
夜里风凉,千时连打了几个喷嚏。她搓了搓胳膊,好冷啊。
千时走着,忽然眼前一黑,一件衣服扔到了她头上。
千时掀开衣服。
却见越行霜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跟了上来走到了他的身侧,身上的外衫也落到了她手里。
千时抿抿唇,低头看着手里的衣服。
手中的衣服还带着温热,气味和那人身上的一模一样。
千时捏着衣服,踌躇片刻,还是选择披上这件衣服,随即闷头加快脚步走到他前头去。
眼不见为净。
越行霜落在她身后,看着前面的人同手同脚着急走着的背影。
他远远望着,眸色深沉。
方才说的话,半真半假。
他知道千时帮他,绝对不是因为那个理由。
帮他平息体内灵气,绝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更何况是对于她这样一个一丝灵力都没有的人来说。没人犯得上为了这么简单的理由搭上半条命。
再者说,千时方才脸都红透了,装什么情场老手?
装都装不出来。
笨。
越行霜嗤笑。
可她到底图为什么呢?
越行霜不解。
*
越行霜落在后面,他回到家的时候,屋子里炉子已经生起来了,暖呼呼的。
越行霜看了一眼火炉,千时似乎很怕冷。
屋子里的炭火总是烧得很足。
他走近门,想要回屋。
他身子好了之后便一个人住在旁的屋了。
千时穷得叮当响,没钱买床,让他自己打了一张。
不过今日见她在南风馆一掷千金的模样,越行霜觉得她是在故意刁难他。
千时听到他回屋的动静,出声将他喊了过去。
越行霜走进屋子。
只见桌上那碗搀了毒的鸡汤已经不见了。
取而代之一碗黑乎乎的东西。
千时翘着二郎腿坐在一旁,面容冷酷,发号施令,声音冷淡:“过来,喝了。”
伪装着好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越行霜:“这是什么?”
千时神色不善,恶狠狠:“毒药。”
越行霜掀起眼皮,神色淡淡:“我今日服侍得这么尽心,还要喝毒药?”
千时看着他说这话却面不改色。
气得脸霎时涨得通红,好不容易摆出的一幅无所谓模样表情堪堪维持不住。
真不要脸皮!
她起身,催动主仆契,下了一道强制令:“喝了。”
随后扔下一包蜜饯,只留下“解药”两个字,随后转身跑了。
落荒而逃。
越行霜冷着脸,端起药碗。
苦气熏得人眼睛疼。
闻起来和他上次喝的药味道差不多。
可为什么和千时嘴里的味道闻着的苦气也差不多?
越行霜看向一边,千时床边的空药碗还没收。
碗底呈着一层没喝完的汤药,和他的一模一样。
旁边还散着几张包着“解药”的油纸。
一看千时就没少吃。
越行霜思索片刻,又望向千时离开的背影。
骗子的嘴里没有一句真话。
被说成是毒药的伤药。
被说成是解药的蜜饯。
假话他听过无数,却第一次有人这么骗他。
不知怎么的,越行霜觉得心里像被拨了一下,酥酥麻麻的。
他定立站了许久,喉头滚了又滚,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说。
一口气将这苦药喝完。
随后拿出一颗“解药”,放在嘴里。
甜的。
越行霜抿抿唇。
不知为什么。
想到了纱帐下那个一闪而过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