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啊!!”
回过头猝不及防与一个黑魆魆的人影四目相对,戈利汶大惊失色,扑通一声陡然翻身落水。
希尔妲和黛娜十分捧场地拍起手:“好大的水花!”
片刻后蓝龙主君扑腾几下浮出水面,吐掉口中的水,气急败坏地瞪着双手抱臂幸灾乐祸的男人:“我什么都没干呢!”
还有没有天理,有没有龙权了?!
“我也什么都没干呐。”阿弥沙悠悠地开口。
“你刚才那个眼神,分明就是想刮我的鳞!”这死人坐在他王座上噌噌噌磨刀的场景现在还历历在目。
黑发龙仆斗篷加身裹得严严实实,御风悬停于水面之上,望着自己的姿态可以说是居高临下了,但他敛了笑,正色道:“放心,我不会再刮你的鳞了。”
“真的?”戈利汶一手扶着船,怀疑之余又不禁有些感动。
“这次是我疏忽大意,阿戈雷德的龙仆并非常人。”阿弥沙难得地态度诚恳,“还好有你护住赫兰。”
蓝龙主君的表情一下子变得耐人寻味起来,一边划水一边调侃:“哟,人前主君主君,人后直呼其名,你这个龙仆也太不敬了吧?”
这切入点就跟他的为龙处世一样清奇,阿弥沙瞬间失去了交流的**。
“说真的,我看你压根儿没把他当主君,从来只有龙仆以色侍君,你们刚好反过来,是小银龙以色侍你。”
“没有。”龙仆冷淡地否认。
以色侍仆这种事情传出去太有损未来龙族第一主君的名声了。
“那你允许他以后宠幸别人吗?”戈利汶贱兮兮地笑着,“你应该也去看过了吧,黄金之都美女如云,那死龙不少情人都是出身自那的,你——”
话没说完阿弥沙的一记眼刀就刺了过来,蓝龙甩甩脑袋上的水错开视线,没敢继续说下去。
男人的表情阴恻恻的,“我不介意再给赫兰带一支玫瑰,他会高兴的。”
“你说了不再刮我的鳞的!”戈利汶指着他愤气填膺地控诉,“小心鼻子变长!!”
“戈利汶,”阿弥沙俯下身,一本正经地开口:“你要记得,这世上最善变的就是人心。”
“滚!!”
他真傻,怎么能相信这种屠龙无数的恶魔会对龙信守承诺。
阿弥沙的心分两半,一半给了人族,另一半给了他的银龙——不管是大银龙小银龙新银龙旧银龙,反正其他龙族洗干净脖子靠边站就对了。
戈利汶骂骂咧咧地努力往船上爬,希尔妲和黛娜一左一右地想将他拖上去,但双手被架空反而使不上劲,最后还得伸出翅膀扑棱两下来助力。
在小船上躺倒后,他喘着气摆摆手:“去陪你的小银龙吧。”
“主君,他早就走了。”黛娜提醒道。
“……”
莫名就生出了一种人走茶凉的悲怆感。
“这个死人!”
蓝龙主君爬起来,挤到两只塞壬中间,与她们一起盯梢。
临海的白石露台上,龙仆的身影出现在银发青年身后,默不作声地将一朵紫花别在青年的发间。
看起来似乎是一朵朝颜花。
“噢!他还真带了花。”希尔妲陶醉地托着腮,尾鳍轻轻拍打两下船沿。
黛娜兴奋地撑起身子大喊:“我想玩龙宝宝!龙宝宝!!”
“小点声!!”戈利汶忙不迭捂着塞壬的嘴将她重新按下来,“别想了,阿弥沙不可能的。”
“为什么?”黛娜推开他的手,不满地嚷嚷:“就要龙宝宝,为什么不可能?”
“托古伦达好大儿的福,”戈利汶讪讪一笑,“阿弥沙尤其憎恶让龙仆生育的龙,更不用说让他亲自来生了。”
露台边的银龙主君转过身,即刻喜逐颜开地伸出手,被龙仆上前一步拥进怀里。
他双手搭在龙仆肩膀上,一连倒退几步,将人扯进阴影之中,确保不会触及阳光了,这才踮起脚摘下对方的兜帽。
才小半天不见两人似乎又有了讲不完的话,银发青年仰起头正说着什么,而男人噙着笑,垂眸轻抚他的长发,时不时点头回应一句。
“知道这叫什么吗?”戈利汶扭头看向全神贯注一动不动的塞壬们。
希尔妲:“主仆情深?”
黛娜:“人龙绝恋?”
“呵呵,”蓝龙主君故作高深地摇摇头,揶揄道:“这叫千年铁树一开花。”
希尔妲不解地开口:“可是阿弥沙那么厉害,又英俊,年龄有什么关系呢?难道真的去给大黑龙当王后?”
“赫兰都不在意,主君您真刻薄!”黛娜叉着腰数落道。
蓝龙愤愤不平地叫起来:“喂,你们两个胳膊怎么拐的!”
……
“你一个人去了十三座城邦?”赫兰讶然地仰起头。
在他还窝在床上睡觉的时候,他的龙仆居然跑了那么多地方。
“不是一个人,有梅丽莎与我同行。”
阿弥沙搂住他的腰,另一只手轻轻拨开他额间的碎发,“边陲地带最需谨慎,那些城邦临近黑沙王庭重兵把守的风琴堡,如不及时安定他们,守城的龙族就有可能倒戈向黑山。”
赫兰在认真地聆听,龙仆却忽而低下头,一语不发,那两片薄唇愈靠愈近。
他下意识地闭上眼睛乖乖等待。
过了好一会儿,意想中的吻还没有落到额上,紫罗兰色的眼瞳带着疑惑睁开,发现阿弥沙只是凑近来轻嗅他头上的那朵花。
“主君的脸怎么这么红?”末了还要调笑他。
“你是故意的……”
赫兰赧然地歪了歪脑袋,后撤半步拉开与龙仆的距离。
阿弥沙笑了,牵起他的手往寝殿内走去,“去里面,这里有人盯着。”
“嗯。”他轻轻地应了一声。
孰料进去之后龙仆的第一句话就是——
“先换衣服吧。”
阿弥沙解下斗篷挂好,径直走向那实木雕花衣橱。
不,我自己来可以的。
赫兰想这么说,但望着龙仆在衣橱前挑选衣裳的背影,他忽然意识到,或许阿弥沙不是在以仆从的身份做这件事,毕竟——他们已经是伴侣了不是吗?
伴侣之间,坦诚相待是理所应当的。那么……
阿弥沙刚挑完衣服转过身就怔住了。
他见到纠结过后的小银龙正低头解着衣袍,脸红得要滴血,还紧紧咬住下唇,似乎是下了莫大的决心。
睡袍褪下,白得晃眼的肌肤就这样一览无余地呈现在他眼前,像那无法被日光消融的北地霜雪,抑或是拥有了灵魂的雪傀儡。
阿弥沙一动不动,但没能控制住视线的游移。
那是一具毋庸置疑的美丽躯体,美得不像现世应有之物。
烈焰浇注成沸腾炽热的龙血,融火而生的龙族本应拥有比常人更加滚烫的体温,而眼前这具躯体却截然相反,触感是微凉的,只有当另一半热成了流淌的火时,他才如复苏般逐渐变得温暖。
黑发龙仆一时间陷入了回忆之中,思绪飘零。
“阿弥沙?”
见对方盯着自己一言不发毫无反应,赫兰局促地喊了他一声。
阿弥沙这才回过神来,察觉自己的失态后他轻咳一声,走向一丝不着的主君。
“来,伸手。”
……
最后也没有吻他。
赫兰默默地想,阿弥沙什么都好,就是说的话不能尽信。
因为起得太晚,只好早午餐一块吃了,从翡翠王宫跟来的龙仆杵在他身边,随时准备伺候进食,赫兰非常不习惯,以至于连刀叉都忘了要怎样拿。
阿弥沙倒是没吃什么,他就那样坐着,眼睁睁看着自己被龙仆的热情弄得手足无措。
终于有一次,赫兰一眼瞥见男人微微勾起的嘴角,被抓个现行的人这才起身替自己解围,让其他龙仆退下,而后还要凑过来笑着问:“需要我喂您吗?”
“不需要!”他微恼地瞅男人一眼。
……
海潮声动,清爽的和风掠过,这次没能再拂动他的发丝。
尽心尽职的龙仆说到做到,真的给他编发了。虽然、是一个简单到他自己都能捣鼓出来的麻花辫。
“好像还是没分好?”
走在后面的龙仆蓦然开口。
“阿弥沙,已经是第八次了!”赫兰无奈至极地转过身,上前抓住龙仆的手,“我很喜欢这次的,不要再改了好吗?”
“真的很喜欢?”阿弥沙狐疑地眯了眯眼。
自己的技术怎么样,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真的。”赫兰控制住自己,这次没再眨眼。
他们正走在连接陆上和海上宫殿的白石长廊上。
虽然之前也在潮洇王庭待过一段时间,但这还是第一次,阿弥沙有空和他在这里漫步。
赫兰心情莫名的很好,开始四处观察起从前自己未曾注意到过的细节。
长廊右侧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尊巨大的龙族塑像,面朝着银月湾的出海口,昂首挺胸,像守护神一样威风凛凛。
赫兰回头望去,发现最初的三头龙都没有翅膀,背部还光溜溜的,四肢末端也没有利爪,而是鳍的形状,从第四尊塑像开始才具有如今的龙族那双翼四足的形态。
阿弥沙将他好奇的模样看在眼里,停下脚步解释道:“那是潮洇龙祖。戈利汶属于海龙一脉,他的先祖诞生于深海,曾在南方海域称霸了几百年。”
于是赫兰的视线转移到了龙仆身上,专注地倾听着。
“后来由于作恶多端,海龙被星语者联合鹰崖城降服,其后代献出龙晶接受驯驭,尽数易形登陆,此后这一脉的龙族再不回归大海。”
“原来鹰崖城也曾与教廷合作,”赫兰有些意想不到,“我还以为他们真的避世不出。”
“不,”阿弥沙笑着摇摇头,“那时还没有教廷,星语者就像后来的千面神教教徒,散布于人群之中,只有在对付强大的龙族时才集聚起来。”
噢,赫兰在心里想,那看来鹰崖城的历史确实相当久远,它比教廷还要古老。
“也是在那时,”龙仆继续道,“一个星语者与鹰崖城的使者相爱,自此星语者的血脉融入了风吟家族。”
“血脉?”赫兰的步伐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我还以为星语者的能力是后天习得的,御法者不都是这样的吗?”
“确实需要后天的学习,”阿弥沙看着他,“但若身上没有星语者的血,那连与律法建立连接都无法做到。”
“这样的话,龙族如果将星语者杀光,后世不就再也没有了么?”
赫兰越想越觉得可怕。没有星语者了,凭阿弥沙一人能消除这肆虐千年的龙祸吗?
并且,要想让星语者存续下去,阿弥沙就必须与其他人生育后代,毕竟他是最后一个了。
龙血会吞噬同化异族的血脉,阿弥沙和自己……只会有小龙,而不会有人族。也就是说,他与任何人都能延续星语者的希望,唯独不能和自己。
须臾之间赫兰想了很多很多。
“不一定。”龙仆忽而牵起他的手,带他来到长廊左侧的石栏边,朝着浪潮起伏的大海,“我来给您讲一个故事。”
“一个教廷所有御法者在小时候都会听到的故事。”
情绪低落的赫兰闻言抬起脑袋,强打起精神,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正常,扭头专注地凝视着阿弥沙。
龙仆同样也注视着他,灰色的眼瞳温和而平静。
“陨落人间的星辰化身为龙,它们不属于现世,世界的意志也不欢迎这些外域来客,它们的存在会破坏世界本身自成一体的秩序,而世界的规则也会限制并削弱它们,一如衰老、死亡,这些永恒的法则会随着龙族的迭代在它们身上发挥愈加明显的作用。”
“所以我们才这么招人恨。”赫兰郁闷地歪了歪脑袋。
原来世界并不欢迎自己。
“但是龙并不孤独。”龙仆抬手抚上他的侧脸,用指腹将那微微耷下的嘴角往上提拉些许,“星辰律法能够延续千年万代,是因为其不乏自我修正的能力。”
“龙族诞生之时,会有引星与之一同降世,他们的使命就是指引迷途之星重返天穹。在后世,引星的化身拥有一个特别的称呼。”
“星语者!”赫兰喃喃道,握住龙仆停顿在自己脸颊边的手,“所以,只要有初代龙族诞生,就会有星语者,对吗?”
阿弥沙一点头,将他们交握的手搭在石栏上,“在以往,教廷每观测到陨星降世,就会派御法者去带回同一时刻出生的婴孩,这些孩子将被教廷集中抚养长大,成为新一代的星语者。”
“可是,”赫兰不太明白,“他们的父母会愿意吗?将刚出生的孩子交给教廷。”
光是想想他都觉得要心碎了。
“我当学徒的时候也干过这种事,”阿弥沙的目光投向遥远的海平面,“跟着导师去,情况好一点时,花些银币就可以将孩子带走,情况不好就可能会挨打。”
“你,挨打?”赫兰稍稍吃惊。
这个倒是完全想象不出来。
“因为我们不能对普通人使用法术,这是教规,否则激起人们的抵触情绪,以后再想交涉就难了。”阿弥沙说着,对他微微一笑,“所以学徒们学得最好的是瞬移术和传送术。”
“那你肯定不会挨打。”赫兰释然道。
“没有,我学得差点。”阿弥沙肉眼可见地不自在起来,又为自己找补:“但我跑得最快。”
“好……”
赫兰兀然想起阿弥沙导师给出的“天资愚钝”的评价,可他确实不像是资质差的样子呀?
眼看有些冷场,他主动续着话题:“除非实在困难,父母不会轻易为了银币交出自己的孩子吧?”
那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不到万不得已,怎么会舍得交出去呢?
“其实大多数时候都能成功,”阿弥沙缓缓开口,顶着小白花诧异的眼神,“他们若拒不配合,将来那片区域遭受龙祸时教廷不会出手,这样的家庭注定受到周边的敌视,除非他们从此带着孩子远走他乡。”
“哦。”赫兰不禁为那些离散的家庭感到难过,“听起来,陨星降世而生的龙族也不在少数?”
“其实也不多,”龙仆思忖片刻,“并且它们大部分在幼年期就被同族杀死了,也有极少数被极端屠龙派偷偷击杀,能长成的少之又少。”
赫兰很想问阿弥沙这“极少数极端屠龙派”是不是就是他自己,但还是忍住了。这样好像不太好。
“既然一头龙降世会诞生那么多星语者,而这些龙又极少能够正常长大,那星语者的数量岂不是会比龙族多很多?”他突发奇想。
阿弥沙闻言望着他,“一头长成的巨龙也可以杀掉不计其数的星语者,这么想是不是觉得平衡些了?”
这种平衡还是算了吧!
赫兰猛地摇摇头,继而又听到龙仆轻轻的笑声。
他眨两下眼,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与龙仆四目相对,“那你也是这么被带走的。”
所以阿弥沙并不在鹰崖城长大,甚至有可能、他都没来得及看过山城繁荣强盛的景象,就只能面对那断壁残垣与累累白骨了。
“不,”阿弥沙的声线蓦地变得低沉,与他相握的手也收紧了些,“主君,我是被抢走的。”
赫兰错愕地睁大眼睛,“从鹰崖城?”
龙仆垂眸凝视着手中的戒指,轻轻开口:“从我母亲身边。”
阿弥沙从恐育人到主动生只差一个赫兰|?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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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旧日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