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奶奶醒了!二奶奶醒了!”
守在床头服侍的樱桃推杨梅去通知书房那里的陆元照。
德音还在想梦里的“玉面狐”,不知他那句后会有期,何时才能够实现。
“笃笃笃——”
急促的脚步声渐近。
德音被樱桃搀扶坐起,背靠着床头。
进来的陆元照瞧见她精致漂亮的小脸蛋依旧苍白,又忆起自己守在她床头照顾她时,她呢喃的几句梦话,心里头有些吃味儿。
十五岁那年,他在神龙雪山从狼口之下救了她,在小木屋与十岁的她朝夕相处不到一个月,竟能让她念念不忘至今。
想来她四岁那年被拍花子的拐走,也是经他打救,他以陆元照之名救了她,怎么就比不上“玉面狐”这个身份在她心里占的分量重呢。
德音凝视他望向自己的目光,他有一张无懈可击的好皮囊,皮肤白皙无暇、莹洁如玉,鼻梁挺拔,薄唇嫣红,眉眼凌厉带着阴郁之色,闲雅有余,湛然若神。
若是那白狐儿脸面具下是这样一张秀美的面庞,那该有多好。
她就不会对“玉面狐”失望了。
若“玉面狐”长得很丑,定然会败坏她对他所有的好感与憧憬。
自己是个肤浅看重眼缘的人。
德音如是想。
陆元照将温暖的手掌覆在她额上,摸着并不烫了,暗自松了一口气。
“这几夜真怕你烧坏了脑子。”
“假如我成了你的傻媳妇,你会嫌弃我吗?”德音笑问。
陆元照垂手,不假思索回道:“天意要成全你我,不管你成什么样,我都视你为珍宝。”
“我成为你的结发妻子,难道不算是天意成全你我?”
“那要问你自己的心了。”他喉间略微干涩,“我看出了你嫁我非你所愿。”
德音回避他的目光,细细想来,自己与他成婚后,为人妻者应做的,她都做了,除了行周公之礼以外。
“你觉得我在敷衍你?我且问你,你对我有几分情意?”
陆元照神色淡漠,“你病了,我衣不解带侍奉汤药,不曾懈怠。”
“这不够,还有呢?”
陆元照想了想,“我与你起口齿之争,我先向你服软。”
“这不够,还有呢?”
陆元照无声一叹,撩起清淡的眼皮,深深望了她一眼,又低首垂眸。
“为能履行与你的婚约,十五年挑灯夜读,四书五经烂熟于心,经史子集倒背如流,得以跃龙门、登金科,有幸娶你为妻。”
德音一怔,“你为我而读书吗?”
“不尽然。”陆元照实话实说,“也为一纸功名。”
“你可以骗我的,但你坚持说真话,我无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你蒙混过关。”德音冷冷一笑,复又问他,“假若天意不成全你我,你当如何?”
“孑然一生,证我想证的道。”
“是什么道?”
“作恶多端者报应不爽,积德行善者长生久视。”
德音屏退了寝间的丫鬟婆子,剩她与陆元照二人独处。
聪敏如德音,她道:“你放不下婆母之死,所以专门设局逼你祖父不得不处置胡氏,胡氏一死,你爹爹必不愿独活于世。以你缜密过人的心思,胡氏断然捉不住你的把柄。胡氏能抱着孝纯皇后的牌位去敲登闻鼓,是你在下一步险棋,你逼你祖父在儿子和孙子中只能选择一个。比起全心全意扑在情爱之上的儿子,你这个三元及第的孙儿更能撑起陆家的门户。你爹爹不是因你祖父勒死了胡氏触柱而亡的,是你爹爹将胡氏之死归咎于你,你们父子二人之间,必是一人死一人生。你祖父作出了最有利于家族的选择。你爹爹自戕不过是‘父杀子’‘子害父’的一块遮羞布罢了,当日真相如何,你心知肚明。”
“你有证据?”陆元照紧紧抓住她的手臂,因她所言与他所为**不离十。
“猜测而已。”但看他神情,应是她猜中了,德音继续道:“我在宫里长大,小时候先帝爷的七公主看我不惯,与其他贵女合伙欺负我。我被七公主欺负得最狠的一次,她将我骗到豹房关在里面,即使那头凶恶的豹子被铁链拴住了,可是那一夜对我而言多么漫长煎熬。我恐惧、恐惧到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甚至倒地抽搐,我被吓得尿了裤子,第二日七公主带着伺候她的太监开门进入豹房,她笑话我,我现在还记得她笑话我的丑恶嘴脸,那一日后,我连续尿了大半年的裤子。我那时才六岁,却用了你对付你爹爹的这一招对付七公主,因为陛下教过我一句话,不能对自己的敌人一击必杀,那就要忍,忍到能一击必杀为止。我只忍了三个月,可你忍了十多年,所以我能猜中你在这件事上花的心思。”
“我以为你这样高贵不可一世的出身,会单纯如一张白纸,想来是我小瞧你了。”陆元照看她的眉眼处依然稚嫩无邪,不是她亲口所言,他不信她有城府。
“爹爹、母亲、哥哥、姐姐都希望我永远天真烂漫,我便做他们所希望的小娘子。”德音朝他莞尔一笑,“或许我们是同一种人,也曾卑劣如斯,为达目的可以争个不死不休。你方才说什么天意不天意的,其实你直接说朱厌尘便好,他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这些年来他在京城狎妓喝酒、斗鸡跑马……装成一副纨绔样儿,实则活得比陛下还要清醒。”
“最清醒的人,应当是你。”陆元照勾唇浅笑,觉得她隐藏在内里的性子,危险又迷人。
“我清醒吗?我要是清醒的,便不会应下你去钤州松柏县。”德音略微停顿了一下,“你信吗?前脚你去当松柏县知县,后脚太后娘娘就会派她的人去钤州监视你。我是唯一能破你危局的棋,因为我这个饵料你撒出去,太后娘娘的鹰犬会认为我诱人又好吃。”
她言下之意,周太后会派姬玉去钤州监视他。
“姬玉,是太后娘娘的人?”陆元照连忙回忆自己与姬玉相交时是否有不合时宜的言论。
“他从前不是,但他被你与朱厌尘摆了一道后,自然要站到太后娘娘那一边,也不为拿什么好处,只为了拆散你与我。”德音执起他的手,脸颊贴上他温热的掌心摩挲,“我这人押宝喜欢双押,不管将来是太后娘娘还是朱厌尘得了这天下,我崔氏一门定要是从龙之臣。我生来为崔氏女,享族人供养长大,光耀门楣,是我之责。”
陆元照屈起食指刮蹭了一下她的鼻尖,笑道:“我劝你还是单押,皇姓为朱。”
“你能保证我一定赌赢?”
“能,我当然能。”陆元照抽出了被德音握住的那只手,“但你要提前做好打算,他日朱厌尘高坐明堂之上,是你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中,还是他将你囚于皇城之内?”
“我还有第三条出路。”
“嗯?”陆元照眸光一沉。
“真到了那一日,自有人舍不下我。”
德音似笑非笑地望向他,眼中露出若有似无的缱绻暧昧,摄人心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