煎饼先生 第1章 第 1 章

第一次见到徐寄遥时，他正在给我摊煎饼。

半瓶子面糊都倒完了，火还没打开，我眼睁睁看着他手忙脚乱找铲子，还没等煎饼熟，他就把里脊肉一股脑全都倒了进去。

最后我花十块钱得到了一团不明物体。

“你今天第一天开张吗？”我实在是下不了嘴。

“对不起，要不我给你退钱吧，今天确实是我第一次弄。”

见我不肯收煎饼，对方一米八的大高个立马低下了头，道歉的态度十分诚恳。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灰T恤，眉峰微皱，眼睛湿漉漉的有种男高纯情的感觉。

对上这双眼睛，我莫名愧疚不已。

事实上我已经吃过晚餐，只因刚刚在路边看他一眼，结果就鬼使神差下车买了一个煎饼。

“今年多大了？你是高中辍学了吗？”

他愣了一会，支支吾吾回答：“嗯……差不多……”

我顿时有种母爱泛滥的感觉，不自觉放软了声音：“算了，你把煎饼给我吧，别退钱了，你也不容易。”

说完，我伸手就去拿煎饼，谁知道他却不肯。

“我还是退你钱吧。”

他拿出手机，一副不退我钱就不让我走的模样，那我怎么能收这个钱？

我连连摆手后退：“不不不，你留着这钱吧，姐姐这点钱还是有的，好好存钱，读书才是你这个年纪最重要的事情！”

说完，我立马转身跑了。

上车的时候，司机黎叔颇为诧异地看着我，我摁下车窗看向煎饼摊。

暮色浓郁，云层恍若一片巨大的橘子海，画面最下方，他一手抓着锅铲，一手拿着手机，茫然无措地站在原地。

脚下影子被拉长，显得孤寂又忧郁。

我叹气：“黎叔，你身上带了现金吗？”

“有的。”

得到肯定的答案后，我松了一口气：“那我跟你换点现金吧，你把钱给那边那个煎饼老板，我微信转你，可以吗？”

黎叔从后视镜里诧异地望我一眼，了解我的意思后，随即下了车。

他办事素来爽快利索，趁对方转身不注意时，放下钱就走了。

等徐寄遥反应过来的时候，黎叔已经一脚油门载着我离开。

当晚我躺在床上，只要闭上眼，脑海里就自动浮现他低头沉思的模样。

那双桃花眼，像江南不经意间落下的一场烟雨，润物细无声，在心底种下一整个繁盛的春天。

一整夜的失眠使得我第二天根本无心画稿，只托着脑袋发呆。

临近下班，只画了个草稿。

助理看着我笔下的男人脸庞，好奇道：“舒窈姐，这是新男主角的形象吗？”

我摇头叹息：“不是……”

他只是一个身世凄惨被迫辍学最终在路边煎饼的高中生，不是我笔下的霸道多金总裁，没有主角光环。

就像当年的我，从出生开始就不被重视，我努力学习，兼职赚钱，只能换来一句：你是姐姐，你得让着弟弟。

大二那年，也曾卖过几个月煎饼，所幸的是，我走出了困境。

我放下数位板，心里大概盘算了一下高中生的生活费，决心去资助他重返校园。

驱车来到了大学后门旁的小吃街，我刚锁上车，就看到他站在小摊旁，一脸无助的样子。

距离越来越近，只有两三步的时候，他认出了我，立马掏出钱包。

“这是你……”

我打断他：“你今年多大了？要不姐姐我资助你上高中吧，我叫林舒窈。”

对方握住钱包的手停顿在空中，他惊讶地看着我，连呼吸都停滞了。

我以为他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

他动作迟缓地拿下耳机，一字一顿道：“你…为什么要资助我上高中？”

我清了清嗓子，严肃道：“因为你这个年纪最重要的不是赚钱生活，而是好好读书，你总不能卖一辈子煎饼吧？”

他沉默良久，忽而笑出声，嗓音清朗：“谢谢林小姐的好意，不过我并不需要，这是您昨天留下的三千块，我原封不动还给你。”

对方把钱递过来，我没接。

我有些疑惑问道：“你是什么难言之隐吗？”

“没什么难言……”

“您好，老板卖煎饼吗？”

正当我们两僵持时，一道女声从他背后响起，他回头看了一眼，迅速把钱塞进我手中，随后回到摊位前。

有些女孩和我一样，被他颜值吸引过去，围在摊位前，三三两两讨论着。

我低头看着手中的百元大钞十分不解，想不明白为什么他要拒绝我。

难道他觉得我对他图谋不轨？还是说我看上去很穷？

“老板，你会不会摊煎饼啊？”

抱怨的声音响起。

我抬眼望过去，看到他正手忙脚乱地举着铲子舞来舞去，看起来像个滑稽的小丑。

我只好叹了一口气，走到他身旁把包往他身上一挂，趁对方没反应过来，夺过手里的铲子，熟练地摊起了煎饼。

“想加点什么？”

“嗯……加个里脊肉吧。”

虽然有很久没干过这活，刚开始还不太适应，但到后来就好很多了。

“林小姐？我……”

“嘘，你先负责收钱吧，我们的事情等会儿再说。”

我挥了挥手中铲子，示意他把甜面酱递给我，结果他递了一个辣椒酱过来。

不是，这两样都分不清，你卖什么煎饼？我有点无语。

刚想骂上两句，看到对方皱着眉有些忧郁，我突然记起，他现在也不过是一个孩子。

我只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这边大学门口人流量巨多，等我忙完后已经是满头大汗，街边只剩霓虹灯闪烁，他递过来一瓶矿泉水，笑容干净。

对比他的清爽，我的狼狈更像一个煎饼摊主。

“林小姐，我真的不用您的资助和帮忙，我们之间应该有些误会……”

“是我冒犯到你了吗？我只是觉得你不读书就很可惜，煎饼的每一个步骤你都不会，甚至于甜面酱和辣椒酱都分不清。”

我低头开始整理工具：“我当年也和你一样，后来是我的老师拉了我一把，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你实在不愿接受我的资助，那我就教你摊煎饼，养活自己，可以吗？”

说完，我仰头看他，对方漆黑墨瞳中倒映着我的模样，他垂下浓黑眼睫，安静地审视着我。

过了一会儿，他用手扶了一下耳机，笑道：“那就麻烦林小姐了。”

闻言，我如释重负。

他伸出手：“你好，我叫徐寄谣。”

我回握住：“我叫林舒窈，应该比你大一点，你可以叫我姐姐。”

大街上，徐寄遥笑得格外灿烂：“好的，姐姐。”

从这以后，我每晚六点都会准时出现在小吃街。

但徐寄遥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勤奋努力，又或者说这是我对他单方面提出的要求。

闲暇时，他总爱戴着耳机坐在花坛边听歌，在喧嚣浮躁的世界里安静得像一幅黑白画，没有任何色彩。

我尝试着问他为什么辍学，他只抱着胸笑而不答，久而久之我也不再问。

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不愿说就不愿说吧。

只是，徐寄谣既不愿接受我的资助，又不怎么好好学摊煎饼。

我很头大，累积的怒火在对方一次又一次的摆烂中爆发，我再也忍不下去了。

“你能不能好好看一遍啊，不要老是看学校门口啊。”

徐寄遥的反应很淡定，轻轻觑我一眼，什么都没说。

我放下锅铲，拽着他衣袖往旁边走。

徐寄遥双手插兜，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

倒是旁边摆摊的大爷先出声：“你这个当弟弟的，怎么一点都不体谅姐姐？”

声音饱含着一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豪气。

闻言，徐寄遥挑了下眉，眼里全是玩味笑意。

“是我不好，姐姐我错了。”

漫不经心的语调让我听了更加来火。

“你没错，是我错了，我以为你是因为生活所迫才辍学，结果是不思进取。”

我失望地看着他，随即拆下身上的围裙准备离开。

徐寄遥却拽住我手腕，把我往回带，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姐姐，我错了。”

他取下耳机，略微俯下身来，同我对视：“我答应你，过几天就回学校好好上课，好不好？”

炙热的气息在我耳边喷涌着，令我的心无端有些燥热。

我偏过头看他，却发现徐寄遥眼神骤然顿住，冷洌目光恍若利剑出鞘，有击破长空的锐气。

但只有一瞬间，他的手搭上我的肩，轻轻拍了两下。

“姐姐，等我几分钟，有客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