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暖,邵蔻脱掉棉服,提前换上春季校服。下课经过走廊,习惯性地多站一会,偶尔会被同学问冷不冷。
她笑笑,摇摇头,转身看着隔壁教室的方向,嘴角藏着小小的笑。
这也是她的秘密之一。
临近上课,几个高个子男生抱着篮球出现在楼梯口,踩着点从外面回来。
领头的男生身材挺拔,板正的校服从来都是松垮的。他胡乱抹着额头淌下来的汗,穿着蓝色T恤,像是汹涌的海面,亮眼的颜色是校园里提前到来的春意。
“梁泷,检查仪容仪表的来了。”
梁泷随手丢下篮球,抓着校服随意搭在肩上,应付了事。
邵蔻回班前又朝那个方向看一眼,漫不经心里都是小心翼翼藏掖的秘密。
过度的季节里只有他们率先换上下一季的校服,也算是一种情侣装呢。
周六清晨快要下雨,阴云密布,燕子飞得很低。
七点整。
邵蔻起床,先去阳台收衣服,快速洗了个澡,煮上红枣粥就回屋背单词。
七点四十。
背完三篇英语范文,四套万能开篇和结尾,背诵这方面向来是她擅长的。完成计划,人也清醒了。
八点。
主卧有了动静,童鸢敷着面膜,敲开房门,手里端着一碗煮好的红枣粥,“休息会儿再学。”
桌上的定时闹钟响了,邵蔻按下暂停,早读结束,邵言还没醒。
“我去叫小言。”
童鸢和声和气地拦住,“让她再睡会,她昨天熬到三点,我看着她关灯的。”
童鸢昨晚喝了酒,这会头疼难受,坐在餐桌那缓缓神,“小言可能就适合开夜车,小蔻你呢喜欢作息健康,早上晨读,你们姐妹俩学习方式不一样。”
她走到冰箱在杯里倒了杯酸奶,“小言知道学的,你不要对她那么严格,对你自己也是。”
邵言平时贪玩,很难想到私下会熬夜学习。
邵蔻走到流理台边。
“小姨,你不喝点粥吗?”
童鸢挖着酸奶杯里的燕麦和水果干,“今天没什么胃口,昨天酒喝多了。”
她吐吐舌头,一笑。
“那早上更要吃点养胃有营养的呀。”
童鸢独居惯了,一切随心,和俩外甥女住一起后,倒是她被照顾的次数多。
邵蔻和童鸢说说笑笑,早饭就这么过去了,上午写了几张卷子,分数都不错。
中午三人去了一家都喜欢的餐厅吃饭,下午四五点童鸢要回学校拿资料,姐妹俩跟着去参观,顺便在食堂解决晚饭。
炀安大学是省内仅有的一所211,各校学生挤破脑袋都想进。
从南门走过来,路上先是见到有两个方便的快递站点。
园内随处可见骑车疾驰的同学,如风自由,也有带本书去空教室自习的,走在主干道上形成靓丽的风景线。
主路两侧树枝摇动,空中飘散青叶香。
篮球场上男生们拍球绕着奔跑,鞋底与橡胶地面发出摩擦,局势紧张,运球的人躲过防守,纵身一跃,远投一个三分。
厚厚的积云里送来一阵风,他们在风声里欢呼,东边的灰云散去,惊扰晚霞。
走过宿舍楼区,大青树下有拥抱的小情侣,也有女生拉着一小推车快递回来,睡衣拖鞋,生活气息浓厚。
童鸢说大四和大一的很好区分。邵蔻不解,问为什么。
“等你们上大学就知道了。”
大学有三四个食堂,窗口超多,南北两个校区乱蹿一学期,美味的地方小吃不重样。
童鸢把教师饭卡给她们,邵蔻进了二食堂一楼,在机器上弄了两次没刷上,后面排队的一个男生好心来帮忙。
嘀的一下就刷过去了。
邵蔻礼貌的向他道谢,男生看出不是学生用卡,问:“你不是这里的学生吗?”
“嗯,我今年高二,是来这里参观的。”
“那先祝你高考加油哦。”
男生端着餐盘和她说再见,神韵像极了梁泷。
邵蔻不自觉看了他很久。人都不见了,她还在发呆。
邵言都走到身边了,“喂,老姐。你是对人家犯花痴了吧。一定是受许易那家伙的影响,近墨者黑。”
邵蔻点点她脑门:“怎么对人家这么不满意。”
“还不是你们两个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小秘密不告诉我。”
她知道林已秋,但不知道梁泷。
邵蔻假装自然地吃饭,童鸢笑话邵言:“原来小言是姐控。”
邵言戳着米饭,“切。”她头也不抬。
邵言对许易的不满延续到周一见面,氛围不对。
许易知道事情经过:“啊,你没告诉你妹妹?为什么要瞒她?”
邵蔻谨慎,“小言……她嘴巴不严,什么都给我妈妈说。要是被我妈知道……我明天大概不能来上学了。”
许易对林韵的杀伐果断有所耳闻,她也怕,哆嗦了一下,“好吧,那先不让邵言知道好了。”
升旗仪式被推迟,高一高二年级集合完毕,队列有序,只剩下毕业班拖拖拉拉。教导主任忍无可忍,在主席台上怒吼:“高三的!动作快点,全校都在等你们!”
高三年级的班主任都想占用早读前的几分钟,被主任点名再不敢耽搁,催学生往楼下飞奔。
天气阴沉三天了,压抑的心情像乌云一样笼罩,整个城市都在等一场雨,等雨后天晴。
迟到学生稀稀拉拉跑下来,全校整肃,都侧过头看。
梁泷个高,在队伍末尾,他穿了件灰色的衣服。邵蔻再想去看,主任吼一嗓子,吓得不敢动。
教导主任火大,批评了二十多分钟,升旗仪式进行了很久。
期间邵蔻几次瞄见梁泷,放眼望去,他出众的身高在人堆里鹤立鸡群,想看不见都难。
冗长的点评会刚结束,又被付文君扣下。
她在前面说了两句,“航模赛咱班的彭莹莹生病住院,不能参加,目前多出一个名额,学校的要求是积极参与,你们看看有没谁要参加的?”
她巡视一圈,队伍里站了群小哑巴,闷不做声。邵蔻没扭捏,给自己报了名。
“你们多向邵蔻学习,看人家多积极,为班级增添荣誉,有集体意识!”
许易埋头偷笑,“你为了见梁泷一面真是拼了。”
从不参与班级活动的邵蔻听着班主任高调的表扬,面不改色,装得还挺像一回事。
邵蔻和许易对固定翼航模装调赛都一窍不通,在网上和航模论坛潜水学习,许易敲定:“我们重在参与,拿名次不是目的。”
找准自己的定位,去广告材料店买KT板做机体机翼,材料上邵蔻用的是碳纤,玻纤复合。
童鸢教她电装的焊接:“加热极耳的温度不要太高,会损坏电芯。”
四节电芯固定,焊接完成,给极耳上锡,邵言裁剪硅胶线,再次焊接。
童鸢来盯步骤流程,温柔地提醒:“这里做下绝缘,以防短路。”
她叮嘱邵言说:“FPC要硅胶的,普通的容易断。”
邵蔻测量好电压,对着图纸接线,初步做了下绝缘,确保所有极耳都被覆盖,绝缘胶带做收工,进程完成一半。
邵言:“还没好吗?这玩意儿还挺麻烦。”
电池焊接接头部分童鸢不放心,她过来亲自组装,套好热缩管,四套电池组完工,“剩下的就是做外壳,铝板在那边,小言你去拿一下。”
三人分工明确,邵言划线记尺寸,童鸢在电池极耳处又黏上一块缓冲泡棉,邵蔻问:“这是做什么?”
“要是发生炸机,能减少对极耳的损伤,这里要用高温胶带固定。”童鸢拿着镊子剪刀折弯铝板,“那些青稞纸背面上胶,能减震阻燃,对电装有很大好处。”
邵言把切好的胶带拿来,反复固定电池,以防万一又在尾部贴了片青稞纸,剩下最后一项就是在网上选图打印裁剪粘贴的包装。
邵蔻找好PS图纸,童鸢过来看见,疑问:“小蔻什么时候喜欢《海贼王》了?”
邵言过来看。
那是动漫《海贼王》里的白胡子船长。
也是梁泷那件卫衣上印着的图案,他是海贼王迷。
“我去弄热缩膜。”邵蔻转移话题。
两个小时把低成本的电池组组装完毕,电池压降测试完,一切准备就绪,颇有成就。
试飞那天,邵蔻和许易两个门外汉在空旷的场地上互相指导:
“欸别朝人家头扔啊!”
“那边就是房顶!我技术不行,它飞上去下不来了!”
“油门推到百分之六十,看着点障碍物!”
“我哭,好不容易做的……又炸了,这都第几个了呜呜。”
兴趣小组里不少高一学生工序复杂更具专业性,有条件的用铝片涡喷,而高二浑水摸鱼的选手一切从简,传统轻木和铜木,省时省力。
别人的课间活动坐在树下乘凉,邵蔻和许易跑来跑去,手持操控器,找最佳起飞点。
飞行器乱飞不定,心跳就像玩过山车样刺激。
两架晕头转向的飞机蛇形走向,控制操纵杆的两个人也懵得厉害,一个拉杆飞机抬头,一个左打转弯。
怦!
撞机了。
邵蔻神情凝重,整个过程提心吊胆,许易吱哇乱叫,心痛到跺脚,空中两架白飞机疼得乱抖,更找不准航向了。
她们被一股无力感包裹,挫败的情绪形成密不透风的围墙。
远处看台,绿荫成浪涛,太阳高高照。
邵言和她们挥挥手,穿过阴凉地来加油打气:“嘿!玩的怎么样?”
她既没问成果,也没提及飞行的事,而是用了一个“玩”。
她抬抬下巴,站到一边,“飞一个让我看看呗。”
邵蔻一筹莫展,半边脸浸在阳光中,缀着细细汗珠。
邵言乐观地鼓励:“别一开始就丧气嘛,多练习,肯定可以!”
邵蔻握紧操控器,场地空旷,机身洁白,左手推起油门,螺旋桨呜呜地转起来。
邵言兴奋地说道:“哇!小白好酷!”
低空飞行三四分钟,场地内刮来长风,小白被卷入,变得如叶子和纸张那般轻巧无辜,不上不下。
邵蔻束手无措,凭借不牢靠的技巧拨动摇杆,小白猝然俯冲,朝她们撞来!
“快躲开!”
三人腿窝一弯,抱头下蹲,邵蔻险些丢了遥控器。
飞机带着嗡翁嗡的鸣声从她们中间唰地闪过去,笔直地撞上粗壮的树干,坠空,仰面摔地,惨败严重。
螺旋桨还在转动。
邵言看看许易,许易再看看邵蔻,三人齐声:“唉——”
日升月落,赛期逼近,后操场里飞的航模越来越多,每天都上演着人追机的场面,狼狈,滑稽,热血,有颓丧但热爱不减。
太阳刚一出来,勤奋的参赛选手们就到室外,他们在训练场地奔跑,汗水直流。
太阳也乏累,斑驳的树影从窗子投到地上,被黑暗的潮水吞掉。
起风了,林子窸窣,吹落汗水和一天的疲惫。
等天亮,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那一抹抹形状各异的机身又开始在空中横飞。
李盛峰是主教练也是航模社的组织人,闲暇和校长巡查时,校长问起赛事。
李盛峰笑呵呵:“问题不大。”
校长谈笑,踏入训练场地也不自知。
另一边许易胡乱拨动红杆,飞机在空中旋转,从东边扭着脖子拐到西边。
回马枪杀得猝不及防。
浑然不知的李教练搓搓手,在校长面前邀功,信心十足道:“放一百个心,学生们为了咱们学校,奋发勤勉,不怕吃苦,保证在比赛中脱颖而出!”
许易从绿茵场一路冲刺,手里是失灵的遥控:“教练,小心——”
还在打包票的李教练荣光满面,沉浸在美好蓝图中。
头顶盘旋的风呼呼,飞行器扑面。
两鬓斑白的老校长闻声仰头,惊吓过度,一卸力手里的拐杖都歪了。
“李教练!”
飞机跌跌撞撞,一身醉态。
老校长下意识后躲,目睹此景,李盛峰嘴巴都成了O形,身体被迫来了个艰巨的下腰。抓住校长横翘的拐杖,惜命的护在身前,眼珠快夺眶而出。
仅隔十厘米的距离。
牛气哄哄的飞机咣当一嘴扎进土里,身体倾斜,尾端翘起,倒立在脚边,呜呜警报的螺旋桨停止转动。
空气死寂,二人呆若木鸡。
许易咚咚跑来,三人不约而同低下头去看那只表演“千里迢迢给你磕个头”的飞行物。
她双手拘谨,“……老师,那个,对不起了。”
校长表情管理到位,理理西装外套,波澜不惊地点头示意,一旁的李教练面如菜色,拍拍胸脯。
校长拄着拐杖,腿还哆嗦:“我这心脏病啊……”他边叹气边摇头。
李教练好半天才缓过劲,“呼”一声吹飞了他三根刘海:“这学生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