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甲摩过黑板,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的刺啦一声。
空调呼呼输送凉风,讲台上的老师捏着粉笔写字,教室里坐满了人,两个男生守在空调前,恣意地下调温度。
冷的受不了的同学骂几句没素质,换座位走了。
邵蔻坐立难安,握笔写字,一手捂住小腹缓解痛经。
前桌敲敲她的桌子,朝后方位置扬扬下巴,传来纸条:给后面人说,温度能别打太低么?!
邵蔻把纸条往后传,守着遥控器的男同学没放心上,顶着众多不悦的目光又和同桌嘻嘻哈哈。
小腹痛感难忍,她虚弱地趴到桌上。
生理期期间,吹到身上的空调风变成密密麻麻的汗珠渗出来,疼的让人失去知觉,闭眼就能睡过去,忽而热忽而冷。
航模赛前的培训补习,老师在讲罗列好的赛前事项,六条,七条……十条。
讲到第十三条。
“嘀。”
“嘀,嘀嘀,嘀。”有人拿起遥控器,接连调成适宜的温度,冷气的攻势弱了。
冻得手脚发僵的同学们感恩戴德地回头,邵蔻迷糊间见梁泷,他手里抓着校服外套,穿着干净的青色连帽中袖卫衣,看上去像傲骨的竹,处事潇洒。
他的出现真是始料未及。
“空调温度,少数服从多数。”声调没比室内暖到哪里去,眉目浓重。倒像是本该的领头者,保持该有的棱角。
邵蔻凝视着他,目光流连,他神采飞扬,没有看到她。
萎靡不振让她看起来安静游离,丢在人多偌大的环境里,貌不惊人。
梁泷说不准哪次会来听理论课,她不失时机,提前到教室,占住离门最近的座位。以“这里有人了”把位置留住,但位置的主人迟迟没来。
三分钟内来了四个人。
“同学,不好意思,有人了。”
“我帮朋友占座,有人。”
她羞赧,脊背发凉,坚持:“这里有人哦。”
同学去别处找地方坐,她向门外探望,进来的人绕过她,自觉地往后面走。
参赛选手全员到齐,她遍寻教室,不见梁泷,深呼吸,定定心,还在等。
老师开始赛事模拟,掩住的大门晃过两道影子,咚咚脚步声起,她静等,见到了他,四目交接,脸一红,半身僵硬,装作没看见,心剧烈地跳。
“同学,这里有人吗?”就等这句话了,哪怕开口的不是他。
“没有。”
“梁泷,坐这儿?还是去后面?”
邵蔻不经意和他对个正着,脸泛疑红,掉下的碎发遮住昭然若揭的心思。
他的手撑了下桌沿,关节干净,细腻有力。
以为他要留下,笔头在纸上蓦扎了个洞。
“回班吧,理论没什么好听的。”
笔头接连扎破两张白纸,她头垂得低低,心神未平,他又走了。
扑通跌到谷底,听不到扇叶转动,却有缥缈涌散的风,阴凉阴凉,团不拢的心魂,跟着他的步迹,怯怯地,殷盼地追着跑了。
门被推开。
“咣当。”玻璃门复位。
邵蔻来到广告店,“老板,有没有发泡PP板。”
“有,我给你拿。”
买好材料,回去安装加锡电焊,完成组装,第五架飞机,整体改用红白双色,改良了升降副翼和两个舵面,左右转弯,升降更平稳。
邵蔻站在空旷的场地,平坦路面延伸至看台,没有了初次训练时的慌张畏缩。
灰面墙瓦,淡色孤花,青溶白杨如黄绿缎面上勾出的翡翠锦丝,头顶一片乳白絮云。
场地内人语沸沸喧嚷。
跑道两侧插起缤纷彩旗,红的粉的黄的,飘飘荡荡。平日里鸦默雀静的高台,人头攒聚,座无虚席。
这是比赛前的半小时。
整装待发的红色航模,螺旋桨呜呜抖起,打转出半圈曲线,攀升飞行,四平八稳,渐渐离地十几米。
烈阳下,飞行器的前端一闪一闪,仿佛机敏聪慧的眼睛,露出青光。
飞完近完美的半程,一个急转弯,机尾倾斜,急迫下降,身体与地面仅差几厘米,眼看要相贴无间,观众看到抽一口气。
“小心!”
邵蔻轻轻拉杆,航模“唰——”横扫而过,掀起小小的风旋,草根猛摇。
红色飞机自信昂扬,冲进现场。
比赛正式开始。
高三参赛学生依次进场的时候,许易站没站相地靠在邵蔻身上,眼睛乱转找帅哥,回头就见林已秋。
她一下弹跳起,站得笔直:“哇靠!他来了。”
邵蔻心有灵犀。
许易仓促后瞟,兴高采烈:“别回头,他在你后面。”
高三一班的林已秋是瞿松的替补,和梁泷一起参赛。
她用唇语哼道:“哎呀我运气好,老天有眼啊。”
只想走个过场的许易技术不精,这回赶上林已秋在,她当众出糗,那叫一个欲哭无泪。
因项目不同,场地一分为二。叫到她时,林已秋不在场。
她生手生脚,草草了事,被老师戳着板子标个淘汰,她偷偷跑掉,撞见从外面回来的林已秋,忙避开眼,狂压翘起的嘴角,装作替自己惋惜。
脚下生风,走几步回头看他,人都能一蹦三尺高,拿了倒一还欣喜若狂。
邵蔻的模型被拿去进行抽审,抽到的都单独存放,审查无碍,亲自去取。
邵蔻拿走桌上的红飞机,还剩下一架白的,学生会主席来催:“白色模型是谁的?赶快来领。”
梁泷步伐稍滞,双目微斜,有意去找桌上白飞机的主人。直到一个高一女孩跑来,在表上签了字拿走。
他不知为何多看了两眼,自己也觉得莫名。
坐在树下的邵蔻看在眼里,难免不好受,像是汽水里加入了块泡腾片,酸得冒泡。
她和大部队过去做起飞前的检查,和老师示意:“19号邵蔻,一号机准备。”
为了把电池固定的更牢靠,她在背面贴了个软面魔术贴,两者粘黏,又贴了个硬面魔术贴。
确认室外风力,风向,操纵器和航模通电,油门降到最低,插上两个小插头。
她找准起飞点,有些不安局促,沉沉地呼出一口气,左手慢慢推动油门。
属于她的第五架小红,开始吭哧吭哧爬升,借着风力顺利起飞,三位老师和联校航模组教练都目光炯炯地盯牢她。
邵蔻紧张的手抖,拉着升降杆也跟着抖,小红在空中颤栗。
进入第二环节,飞机绕过障碍物。
邵蔻缓解情绪,右手下拉升降舵,机身上两边舵面翘起,向心力的作用,副翼左打转弯。
绕过第一个陷阱,她提着的心还悬着,猛地看到正前方有两个紧挨高低不一的障碍,她猛前推控制杆,飞机低头躲开。
场边背着手准备走的李胜峰又停下,目不转睛地看。
小红在天上栽了个跟头底朝天直直往下掉,评委们屏息凝视,不苟言笑,拿笔打分。
邵蔻还想再挣扎一下,不想早早退出。过了颠簸,加速推油门,把油门推到底,一身傲红色的飞机冲上蓝天!
螺旋桨兴奋地叫起来,在场内掀起疾风,它神气十足,自由翱翔。
邵蔻时刻观察舵面,眼看要撞机,她寒毛卓竖,心头腾地像着了火,急忙转动遥杆,小红灵敏滑身侧躲开去。
场内一连串五颜六色的飞机,越飞越高,被风卷着些许晃动。
底下操控的人感觉心跟着飙到嗓子眼,随着高度攀升要蹦出来似的。
其中一个人的飞机在空中徘徊,竟一路朝着反方向横冲,俯下划了一大圈,下面仰视的人脖子都酸了。
它们犹如放飞的鸽子,在云下纠缠,卷起咋咋呼呼的风,场面剑拔弩张,观众们瞪起眼睛,汗不敢出。
“啊——”她们不禁张开嘴巴,尖叫:“完了完了要撞了!”
两架一南一北鲁莽地贴脸撞在一起,“怦!怦!”
邵蔻不及躲避,左边机翼受牵连被剐蹭,直接掉了半截。她整个人也像是被撞击,耳里嗡地震颤,没从心惊肉跳中回过神。
就要抵达终点线的小红身体残破,邵蔻爱怜疼惜,拉紧油门降速,保它体架完整。
不足一秒就歪斜下坠,伤痕累累,失去平衡,终是没过线。
用时,航向都没大的扣分点,但败在最后一项。
在候场的梁泷仰望,盯着某一个:“刚才那个飞的不错。”
林已秋定睛寻看,半晌才找到拿操控器的人:“好像是高二的。”
李胜峰说起过这届高二的就是被抓来被迫充数的,梁泷讶异,漆黑的眼里起了点波澜:“那挺厉害。”
邵蔻没进决赛,一个人坐在观众席发呆,比赛还在进行。小红送去许易那边找人修复,凶多吉少。
头顶蝉鸣响起,日光暖融,高三组上场,梁泷在其中。
他的飞机是纯黑色,两翼宽阔,造型酷炫。别人的还在地上转圈时,他的已雄赳赳气昂昂地爬上天空,像只离弦的箭。
其他飞机晕头转向,上下颠倒连转三圈,飞成波纹状。
邵蔻替他捏把汗,担心他会像自己的小红被连累撞下来,重蹈覆辙。
而梁泷丝毫不受干扰,侧脸俊漠,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额发自然下垂,他认真地操控升降杆,处之泰然。
那架飞机被他操控的灵活敏捷,恍若活了一般富有生命力,不是冰冷的机器,而是一只直飞高空的黑鹰。
观众们惊叫,走下看台,踮脚朝中央看。
邵蔻坐立难安,起身,走下楼梯,站在不远,搭在栏杆上的两只手不自觉握成拳,敲碰着,默默给他加油。
忽近忽远,他的脸浮在暖光中,茫茫难辨,现在她比自己参赛都紧张,阳光直射,身上出了层汗,绷紧神经,不敢跑神。
黑色飞机早早抵达终点,甚至以胜券在握的姿态炫起技来,紧贴地面,快要摩擦时再度提速,旋转飞升,灵巧地调整方向。
身边的同学控制不好平衡,怦怦怦撞上纸板,螺旋桨被撞掉,失去比赛资格。
排第二的同学和梁泷紧咬分数,心有不甘,竟操控机子翻身朝他而来!
邵蔻的呼吸像被遏制住,想要大声提醒,梁泷早有准备,手指飞快操纵遥控,拨动摇杆,顺利避开。
那架不怀好意的机子没收住油门,从半程往下掉,轨迹跌跌撞撞,其他同学急急地摇着手里的杆子以免被拖下水。
第二名气急败坏,降落不稳,从坡上接连滚动,好像醉汉不会走路,头朝下翻滚,颠簸不断。
叮铃咣当头朝下地摔到脚边,“下巴”都要磨平了。
实在难堪,脸面尽失。
梁泷不负众望在航模赛大获掌声,邵蔻要走了,半路回头。
他高举航模,那架酷酷的飞机是他的是知己,队友,他要让他的伙伴被更多的人看见。他们大放异彩,好像青春记实录里一帧骄傲的截片。
那天比赛到很晚,第二天就要放清明假,学生们上完课人去楼空,校园像座冷却的城。
天气不晴朗,阳光一照,白杨树的影子黏在地上,四周昏晕。
邵蔻一直在等梁泷,地上的灰尘飘起,连风都是浑浊的灰色。
天边把光亮吞进去,把黑暗吐纳。
梁泷终于回来了,邵蔻看到他一个人走在空荡荡的校园,心跟着揪起,也空空的。
天空大面积黑暗与最后一抹夕阳共存,梁泷穿着一身灰颜色的衣服,两条长腿不疾不徐,身影挺拔高挑。
空泛的风吹过,卷着他走来的路径。他身边没有朋友,也许是没有人等他等到这么晚。
她站在楼上,扶着墨绿色栏杆远远看着,感觉眼前的他就像一只倨傲又孤单的和平鸽。她希望这时候有场盛大绚烂的黄昏,在余晖里膨胀的温暖和轻柔的风。
而那时什么也没有,只有于他而言素不相识的邵蔻。
梁泷从后操场出来,中途去了趟航模社,李胜峰还在,正准备锁门走,说了几句褒奖的话,让他再接再厉。
梁泷玩着桌上的航模模型,随口问:“高二有进决赛的么?”
“高二?”李胜峰揣着钥匙串,“一个都没。”
桌上摆着一架伤残的红色飞机,梁泷手插兜看着,俯身从桌上撕了张便利贴,拔开笔帽就着掌心写了几行字,把笔放回原处和李教练打招呼,说走了。
“梁泷,明天放假你还留校?”
高三生有特例,假期不想回去的可以留校。梁泷一般都在校上自习,他捻着那张便利贴,说道:“回老家。”
他转身,视线又飘到那架飞机上,看了两眼,把便利贴贴到机身,插着兜走出社团。
也许也没想到这个时间学校还有人,走过二楼和一个女生擦肩,他看到她的校牌和自己不同,这是高二的学生。
他们站在同一层楼梯,她目光低错,耳边掉下碎发,把侧脸遮挡。
梁泷什么也没想,朝楼上走,她向下,各自谁也没有回头。
邵蔻背着书包去社团拿自己的模型,李胜峰在摆弄其他玩意儿,说:“能修好的,不能修的都在那边了。”
其他选手比完赛的航模都扔在这里,没人领取,只有她还特意来拿。
邵蔻找到她的小红,看到上面贴着的字条,一怔。
-我看了你的比赛,飞的不错,只是后半程有头重脚轻的情况,可以再加个电压检测器,左边连线,电压过低就会报警。新手刚试飞的时候,通电油门切记要拉到最低。今天下午五点多,室外是三级风,不适合飞,有一部分外在因素影响成绩。别气馁,如果你还喜欢航模,请继续加油。
字体漂亮大气,看的赏心悦目,忽然被鼓励,邵蔻的心境豁达,语气都变轻松了。
“教练,你知道这个是谁写的吗?”
李胜峰鼻梁上架着老花镜,扫一眼没看清是什么,只说:“不知道,你们送来的模型都没动就放那了。对了,你的那架我修了修,飞是不能飞了,但控制器啥都是好的。”
邵蔻很爱惜这次和她并肩作战的朋友,慎重地装进书包,那张纸条夹进书里,她也离开了。
清明假期,她和邵言被林韵接去上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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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