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架清查队飞艇在半空喷洒消杀液体,地表的清查车不断推进,消杀气液流一重重混入土壤里,所有旧垃圾被顺带粉碎成尘屑,转瞬就被一旁的集尘器吸入,垃圾场在清查大部队的打理下马上就可以翻新成为新的种植基地。
水泥扣碗的唯一出口也冒出滚滚浓烟,“内部没有破坏,禁制完好,暂未检测到污染泄露,辐射仍在可控范围内。”
先锋探查结束,得到撤退的指令。
锈烂的阀门再度被关上,那些数年间疯长出来的根系被一团塞回了它的来处,装填了新型材料的喷漆枪重新涂抹封锁了这个地方。
巡警队和清查队再度碰面。
“没有团伙,四周范围确认没有主城公民,可以继续进行消杀作业。”
天光像是被人为降临,清查火箭以封锁禁区的最高点为原点,成功描点、登入,启动消杀弹,热气流反推火箭起飞时,辅助红色激光点方才撤退,不用浪费子弹了。
队伍里有知情的人不禁感慨,新一代的冒险王就像是货架上的玩具,跌落商品神坛如此之快,无人在意那些被传颂的光辉事迹,光是她出现在禁区这一项罪名就足够被原地抹杀了。
天色霎时绚丽多姿,主城的光明光顾了黑三角,此处从未有如此多的警卫人员出入,四处逃窜的人,被一个个逮了过来蹲在墙角,每条狭窄肮脏的小道都隔空站着身穿警服的人,配合着清查队的工作,检测仪器没有发出声响,符合黑三角的初始数据,不用扩大消杀范围了。
热闹在寂静的日出里慢慢偃旗息鼓。
天大亮,空气里有股雨后清新的味道,穿着防护衣的人仍在处理后续工作。
顶点的熊熊烈火燃烧殆尽了,浓烟里有个人形,但地表的人都忙碌工作,没有抬头发现异样。
火星顺着水泥罩还没划到地上就熄灭了,灰烬被风吹散了,集尘器在扫射过程中成功吸入了向上的灰尘。
一个赤膊的人,是一个赤膊的女人站在最高点,银色的金属薄膜贴身缠绕在她身上,为了方便活动,只遮住了关键部位。
她顺着最高点滑落,身上露出的皮肤没有火烧的痕迹,都是擦痕,光滑的皮肤爬满了血淋淋的伤痕,她却浑然不觉,径直走到了就近的一个人面前。
“有点渴,有水吗?”
这里的天气远离了主城管控范围,大雾起,真正的神迹降临了。
消杀喷枪被扔在地上,泄露的液体在黑土地上晕开了一圈,彻底消解了混在土壤里的绿色橄榄叶碎片。
清查队D类员工奎尔西亚还没从值夜巡逻的倒班中彻底清醒过来,手上的喷枪也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只看到探照灯在突起的大雾里闪烁着,就近的同事一个个扔下了吃饭工具,从她身边仓皇逃离。
她从腰间抽出粉碎枪,处理了清查车的漏网之鱼,大概是个上世纪的橡胶玩具,完全没有被自然分解,而后她听到了工作通讯器传来半句话,“呼叫救援,呼叫巡警队。”
灰绿色的消杀桶凭空飞了过来,拖着消杀枪,漏了一地的消杀液,奎尔西亚以为是自己的眼睛因为彻夜不眠废掉了,还是同事开玩笑,便抬起消杀枪,敲了敲漂浮着的消杀桶。
一只裸露在外的手穿过消杀桶的侧边凹槽,修长健康的手指尖端是粉嫩透红的指甲,然后是和那只手一样健康的脸,光洁的额头上透着红,浓密的眉毛下有一双比太阳光还要明亮的眼睛,弯了弯,笑了笑,声音之洪亮,穿透重重防护的衣服,到了奎尔西亚的耳边。
“你好啊。”
极重的消杀桶被她单手托着,她穿着一身银色齐膝裙,把身材的所有优点都显露出来。
这一次她听清了通讯器里上级的指示,“退后,离她远点。”
红色激光点从四面八方来。
尽管她也是个女人,仍然因为面前如此鲜活漂亮的身体愣了神,加上劳累过度造成的反应迟钝,枪子落到了她的脚边,她才慢一拍地往后挪了挪。
对面的人举着被打成筛子状的消杀桶,一向被三令五申要合理使用的消杀高浓度配方液流到了泥地里,滋出一道道白烟。
她轻松地上下移动那只灰绿色的桶,嘴里说着,“有话好好好,好好说。”
奎尔西亚发现这帮人的枪法是真的烂,打到了泥地里,只是逗弄人玩一样。直到红色的液体顺着对方的腿流了下来,她又开始懊恼,感慨自己的乌鸦嘴。
不成想那人受伤以后倒是摆烂地扔掉了那个桶,对着一帮隐匿在雾里的全副武装的人,不耐烦地说道,“要打,就一次性打个够,别拿这,什么对着我了,气味不好闻。”
子弹狂奔,这回长了眼睛。
这次,奎尔西亚闭上了眼,仍然看见了像是打开水龙头一样的鲜血。
她看见除了银色包裹的部位到处都是红口子。
奎尔西亚屏住了呼吸,她心生怜悯,她知道对面这个人是谁了,她是冒险王——乐蒂。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就是那个处理目标吗?
上级的指令再次下达,“奎尔西亚,诱捕。”
奎尔西亚没做过这种工作,下意识地就说,“我?”
就我,您老真看得起我。
她努力哄自己睁开眼,金属的反射光就晃了她一眼,乐蒂向她走了过来。
血流完了,不过数秒,她又完好如初了。
奎尔西亚听见她温柔地说,“说什么呢?让你抓我吗?”
她怎么知道的,奎尔西亚后知后觉,才警铃大作。
那人就抬起她紧握住枪柄的手,以此环过她自己的腰身,她高出自己一头,挡住了视线,她说,“那就来吧,朋友,抓住我的手。”
奎尔西亚也犯了和同事一样的错,手一抖,吃饭的工具就掉在了地上,高大的犯人莫名其妙出现在自己怀里,被自己的手抓住了。
她那不听话的发丝从防护帽里掉了出来,激起了一个喷嚏,与此同时,在这方面完全是个新手的她被乐蒂固定住了双手。
乐蒂帮她抓获自己,还在夸奖她,“了不起,你看,你这不就抓住我了。”
奎尔西亚的心脏狂跳,她想她该体检了。
*
乐蒂还没有演够这个戏码,就被关进了透明牢笼里,大雾散去。
牢笼被悬吊在飞艇外,这次是光明正大地俯瞰这座城市,黑三角站满了人,原来黑三角可以站这么多人。
当建筑里出现了第一个抬眼差点和她对视的人时,黑色的幕布突兀地挂落,瞬间又消失了,他们隐形了,但乐蒂仍能看到那个人像是被自己的上司揪起来骂了,乐蒂想他大概是犯了寇恩所说的“摸鱼”问题。
她总算不是一件被摆弄来去的新奇玩意儿,她知道这次她一定可以见到那些人了。
她陷入了理想主义的**,尽管她现在沦为阶下囚,她却认为自己完全可以随性而活了。
这回再一次证明她已经死不掉了,切身的痛苦算不得什么,能够在生死间来去自如这件事足够震慑那帮人了。
她如是想。
这次她没有回到检测中心,等待她的是水晶塔的最高层。
空空如也的塔顶,五角星形状的空间,四面是透风的小窗,完全契合外部构造,没有一处改装,向外只能看见云层,向下不可见底。
乐蒂想她遭到了正常的招待。
房间里的砖块透露着冰雪世界的原始人风格,一块砖头自动滑出,里面摆放着一些医疗器具。
刀片飞了出来取走了她的一小段头发、一小块皮肤,针管找准位置取走了一管血液。
乐蒂非常配合,背后的人存了心羞辱一般,一把小刀试图拨开她身上唯一的遮盖,乐蒂是无所谓,但收缩盾不同意,乐蒂抬起脚,“死皮不要吗?我这刚长出来的,很新鲜。”
没有回应。
白天黑夜开始轮转,完全是坐冷板凳的待遇。
这很像长发公主住的高塔,难道她也要长出这样一头长发,才能逃出去吗?
大概三日以后,乐蒂习惯了,对着高塔外不存在的飞鸟吹吹口哨,几日水米未进的她第一时间注意到这个房间是有门的,门外有人来了。
乐蒂坐在窗台边沿,神色复杂,看着一个铁皮箱子一样的东西,驾着滑轮车溜了进来。
她抠了抠嵌在指甲缝里的粉末,吹雪一样吹向屋内,继续保持沉默。
乐蒂分不清它有无正反面,上身向后一折,倒挂了出去,又摸到了一片塑封的叶子,像是特地为犯人准备的逃生阶梯。
“717,过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从前后不到十步的空间里穿出窗户。
乐蒂充耳不闻,身上的金属衣也一动不动。
男人又重复了一遍。
乐蒂本不想搭理如此不礼貌的开场白,倒挂后极度充血的脑袋在她回正以后耐不住寂寞,脱口而出,“你在和谁说话?”
“你能骗过检测中心那帮人,却骗不了我。”
多说几句话后,乐蒂能听出声音有些窒闷,铁皮箱子不过是为了保护内部的东西,他们在害怕自己。
“我骗什么了?这算什么,这里算我的牢房吧,你是个什么东西,不请自来。”乐蒂真想一脚踢掉那个滑轮车,连五官都不具备的人果然也不具有人的三观。
声音开始倚老卖老,“我是父亲,哪有父亲认不出儿子的道理。”
“儿子?”
“我是他的父亲,你应该把他的遗物还给我。”
“父亲是谁?儿子又是谁?”
“我是尤金,我想他应该和你说过我吧。”
“尤金什么?”
“小姐,不用装疯卖傻,我知道你还去见过701,那位无辜受累的女士完全是因为你的错被卷入了那场风波里。”
“你可以代表BJT和我说话?”乐蒂正色道。
“不能。”
“那么免谈。”
“我可以代为传达。”
“尤金,你活多久了?”非常不礼貌的问候。
箱子回到死物一般的沉寂。
乐蒂起身敲了敲铁箱子,举起来准备砸向那块存放医疗器具的砖块,这时它又说话了,“你可以提条件了,我将全权代表BJT公司,无条件满足你的要求。”
“哟,这么大方,我有好多要求,你确定你们都没问题。”
“当然。”
“行,首先,我要求一次公开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