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装不害怕 第54章 一念之差

为什么永远都是这句台词？

乐蒂感到愤怒，她绝不能因为一句可能仿造的语音，轻易为他人赴汤蹈火。

“还有吗？”

无风的环境里，空气都凝滞住了，重播键被谁按下了，开始诡异地播放：

【乐蒂，别怕，别怕，我的孩子。】

鸡皮疙瘩沿着手臂爬窜，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她曾经多么渴望的声音叫了她的名字，明知是假的，仍然动容。

“Hermione，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说，要是我现在出去，转头就和那帮人坦白，说一切都是你做的，你非常想出来，你觉得，你会不会如你所预想的结局一样重返这座城市？”

里头的人一味不语，惯常利用精神武器攻击乐蒂。

乐蒂低着头，视线在地上画圈，掩住了神情。

绿光波动，一双套在罗马鞋里的浮肿的脚落地了，波点长裙遮住了同样浮肿的腿，乐蒂的视角里，先是对方高高隆起的肚子，再是她本该熟悉的一张脸。

她的嘴唇涂了一点口红，比任何一张照片上的都要年轻，甚至更为明媚，她有着和自己一样颜色的头发，她的目光柔和，如有实质地落到了自己的女儿身上，声音不再是古怪的，“乐蒂，我的孩子。”

乐蒂情怯地避开对视，不敢猜测对方的动作，她的手会放到自己头上吗？自己的后脑勺长出了许多新头发，毛茬会刺痛妈妈的手吗？

“孩子，为什么不看看妈妈呢？”

眼泪先一步落在地上，晕开了一朵朵灰色的云朵，她等这一天太久了，以至于当切实发生的时候，她的心中陡然生出恨意。

为什么？为什么在她真正需要她的时候，她一次也没有出现，为什么？她完全是在不分青红皂白地控诉她无声的委屈，她对母亲的怨恨抛开了一切客观因素，在这次虚假会面里达到了顶峰。

甜腥味随着咸酸的眼泪倒抽进入五脏六腑，眼神清明的瞬间，一时想要作呕，绿色字体穿过了罗拉莹白的裙子，露出同色的腿部皮肤。

乐蒂猝然起身，撞得罗拉的身形抖动了，说出的话也发出滋滋的电流声。

她避开那唯一真切的目光，对里面的人大声喊道，“Hermione，还有别的招数吗？你那什么了不起的算力水平，就只能设计出这样的桥段吗？

你怎么也不问问我这个观众是什么看法，优化改良一下呢？”

“乐蒂，你在和谁说话呢？”罗拉的手穿过了乐蒂的头颅，她浑然不知，“你都长这么高了。”

乐蒂知道就算面前的人有实体的话，隔着那样大的肚子，一个拥抱也显得奢侈。

“你拿这个筹码来和我谈，那我也不介意和你透露一个你想知道的。”

“我见过那个男人，”乐蒂倚靠到一旁的围栏上，双手凌空搭着，“在战区，他的左手戴了一枚戒指，一枚字母形状的铂金戒指。”

“罗拉”离不开那方寸之地，对着空空如也的对面释放只有台词的关爱。

“他没有选择死亡，我想他不会回到主区。”

那些虚空的暖意消失了，罗拉走了，取而代之的，凭空出现的是Hermione的另一种形象，灰色的西装套裙搭配金丝眼镜，金色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盘在脑后，和宣传广告上那种红唇的刻板美女形象完全不一样。

她的声音不再隔着水泥墙，也不再带有刻意的自然人的腔调，是一种不加掩饰的趾高气昂，“你为什么从来都没有提过这件事？”

乐蒂吊儿郎当地扫了她一眼，不勉强自己和她礼貌地平视，平淡地回答，“你也没问啊。”

“他，他现在是什么样子？”即使她迫切地想要知道，语调里也透露出她本来就克制冷淡的性格特点。

“罗拉现在是什么样子？我想外面那些水族箱里没有她吧，”安全出口的绿字划过裙摆，乐蒂双腿交叉站立，“我知道什么，取决于你坦诚多少。”

Hermione没有表情，也没有答话，双手自然垂落。

“她没有和你签订协议，刚刚那些都是你仿造出来的。”

她抬了抬自己的眼镜框，思维转换后释放了一点笑意，“你打开这面墙，就可以看到真相了。”

乐蒂还想问为什么非得是她，就因为她运气好跑到了度假村里，她不想顺着对方的话走，“让我猜猜你当年究竟犯的是什么事，盗取信息罪，通敌罪？叛国罪？”

“胡说，科技无国界。”

乐蒂勾起嘴唇，轻笑着，“这句话放现在说还合适，放在战前，你这话也算是你的罪证了，Hermione啊Hermione，你想算计谁不关我的事，但是你不能把一无所知的普通人卷进来，拿来当枪使。”

乐蒂仰头望向那些黄白的橄榄叶，如果是当年，阳光所到之处，它们会长进回廊里吗？

她双手举过头顶，伸了个懒腰，活动活动了筋骨，“我不和你聊了，告辞。”

回廊空无一物，乐蒂大步流星，裙角裤腿旋起，搅弄空气，激起就连灰尘都不愿驻足的拔地而起的微型龙卷风。

她背离早前说定的契约，离开了仅一步之遥的营救目标，“要是哪天我混不下去了，就把你供出来，说不定还能拿笔赏金。”

“你以为你还能全身而退吗？你这么轻易进入这个地方，想必完全猜不到这个地方存在什么问题吧。”

又来这招。

“孩子，那么快就被外面喧嚣的浮华迷了眼，以为有了可以和我谈判的资本。”

乐蒂没有回头。

“这里早就不达标了，你出去以后逃不过那些人的眼睛，运气好的话，你就等着回到你的来处吧。”

Hermione故弄玄虚，顿了顿，“要是运气不好，你的下场只会比我更惨。”

“乐蒂，你别忘了，你也签了协议，迟早有一天，你也会回到这里来。”

乐蒂皱皱眉，她连受益人都没有，哪来那么好运气回到这里和大家一块游泳。

她的声音追了出来，显得气急败坏，“乐蒂，还有，S7和L9都在我手里，你不会就这么抛弃他们了吧。”

她要真的能和自然之家的自己共感到这种程度，那她完全没有出来的必要了。

“各人有各人的命运，再说，你不说了，我已经完蛋了，天下之大，已无我的容身之所，要不，我在这里陪你吧。”

两人隔着两栋建筑，各自站在回廊的一头。

“滚。”

“这句，我听懂了，”乐蒂认为自己成功玩弄了对方的心态，临时起意一般，倏地起步奔向了Hermione，她躲闪不急，投影被撞得四分五裂，虚拟形象很快躲回了内部。

她在水泥墙里气得跳脚，“你干什么，你搞什么？”

这一次她没有犹疑，伸手触碰了那道电子禁制，警报声响起，在空旷的空间里产生了回音。

717在耳边陪着自己，结束了。

乐蒂说，“我听你的话，我不出去祸害人，我得等人来接我，出去以后我就说一切都是你煽动我的。”

她在鼻子面前做了一个扇风的动作，“这里气味不好闻，我到上面去了，再见。”

这次是真的不再多做停留了。

*

月亮西垂，时间过得如此慢，乐蒂爬到了倒扣的水泥罩顶，像是坐在地球的顶点，星空触手可及。

闪烁的红绿灯拖着白灯尾和单调的烟花一样自主城高空升起，破空声惊扰了这片寂静的垃圾场，乐蒂的视野范围内是拖家带口逃窜的动物，她又开始在心中默念“对不起”了。

耳鸣声让人心陷入真空一般的平静中，她想自己应该是个糟糕的人，她对罗拉有自私的企盼，期望她留存于世的话都是对她这个女儿说的，她贪婪地把她划到了母亲角色里，她的回忆里几乎忘了罗拉是罗拉，先是她自己。

她开始回味那短暂的虚拟现实的会面，那确实是妈妈，她确实说了别怕，不过应当是对自己说的，是她第一次怀孕的时候说的。

而她害怕的大概就是彼时还在她肚子里的自己，她对她的降生带着期望的害怕。

乐蒂可以想象到她在努力适应那些怀孕带来的变化，出门见外人，她还有点小臭美，抹了点许久没用的口红，她经过“自然之家”的花草树木，她也许为因身体的不便利而无法参与游客体验项目而感到懊恼，她也许在Hermione的怂恿下想要签订协议，提前录了两句话，她也许……

她永远活在乐蒂的想象中了。

婴孩的降生于母体而言，本身就是一场博弈，是一场不得已的冒险。

乐蒂是在母亲的恐惧中诞生的。

乐蒂张开双臂，拥抱自由的风，热闹又集中到她一人身上，那些人都为她而来。

有时候不得不感慨，她不是一个全能的人，给她省了不少需要做选择的麻烦，如果今天她身怀巨力，一拳打翻那面墙，那她真的会听Hermione的话照做。

她喜欢因为不可抗力因素而放弃，心里就不用承受负担了。

红色激光点回到了她的身上。

她噙着笑，这次不是救援，她想她终于分得清楚了。

她望着远方，不知道那个孩子知不知道她被捕了，她不会回去了。

她吸了吸冷冽的空气，她想她还是会自私地把罗拉当作妈妈放在心上，尽管这听起来有点可悲，她需要一个妈妈的人物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