岬童夷-好奇心 第7章 不识愁

1月4日

马智郁昨天略显恍惚的表现加重了金女士的忧虑，所以即使今天是周六，她仍然发挥了属于母亲的权力，限制了马智郁的自由，勒令她不许往外跑，必须得跟着自己一起到炸鸡店去。

这也不是因为金女士是一个过于严厉的母亲，实际上她的教育方针一直很开明，从小到大都任由马智郁自由生长，才让她养成现在这个善良又莽撞的性格。金女士虽然嘴上一直阻挠马智郁追着河无念跑，也会训斥几句翘课早退的行为，但这位有着质朴生活智慧的单亲妈妈心里能够理解自己孩子这样做的原因，从未采取过强制性的举措。今天之所以不允许她外出，主要还是因为警方的通告和媒体的渲染把本来还没着落的岬童夷给实实在在吹了出来，坊间的传闻也添油加醋愈演愈烈。

这种情况下，“岬童夷”像一只被合力吹起的巨大气球，迅速地在日炭市升空，用它的身影投射出笼罩在人们心中的阴影，大家都惴惴不安地注视着，谁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爆炸。

作为母亲，同时也是岬童夷时代的亲历者，还记得当时举国上下是如何惶恐的金女士自然有点草木皆兵了起来，更何况她的女儿是一个过于单纯缺乏防备心的人，还是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度过这几天会让金女士比较安心。

马智郁嘴上抱怨了几句，但还是听话地待在炸鸡店里，就连她这个社会外层的高中生也感到最近氛围的紧张。昨天去学校上课时，她注意到几乎无时无刻没有人不在讨论岬童夷的案子，当然她的漫画也占有话题的一席之地，这让透明人马智郁暗爽了一下。对于青少年来说，这种事情与其说让人恐惧，不如说是一种刺激，大家都颇有一种跃跃欲试想要亲眼看看犯人或者撞见犯罪现场的冲动。

【一群幼稚的家伙…】

马智郁的看法和她的同龄人们不完全相同，作为相关题材的漫画家，她实实在在地收获了案件带来的利益，要说没有兴奋，对不够沉稳的高中生来说是不可能的。但马智郁会谴责自己，她觉得真实的死亡是不该这么被对待的。两种想法来回拉扯，马智郁总在自己和自己辩论，无法准确地表达出一个明确的观点。

“呼……”

考虑这么沉重遥远的事情干什么呢？现实生活中有更值得自己慎重对待的难题。

马智郁滑动着平板上社交软件的界面，思绪早已飘回昨天三人对话的场景，虽然睡前已经下定决心如何处理，但是她现在还没有考虑好下一次见面该用什么样的态度面对柳泰武，这份苦恼也是她在周末时间会乖乖听从金女士安排的原因之一——她还不敢去找柳泰武。

【要不然下次见面还和平常一样？哥哥会不会觉得我太没心没肺不怎么在乎他？】

【先问一句？那该怎么措辞呢……直接说精神病罪犯这种词太伤人了吧？！】

【见面了就先打招呼，然后等着泰武哥哥先说说怎么样？看看他的态度！】

【那要是他真的说了我该怎么表示？！】

马智郁构想着各种可能的场景，苦恼地趴在桌子上，她觉得这一切都要怪河无念一向如此的口无遮拦，让场面变得如此尴尬，她现在连给柳泰武发信息的勇气都没有，因为觉得自己还没有做好面对柳泰武坦白这一可能性的心理准备。

在这个现实的难题面前，远在几日之后才可能爆发的薛定谔的岬童夷都显得不太重要了起来，马智郁就在外界紧张的氛围和自身的困扰中度过了这个特别的周末，期间她多次在名为“泰武哥哥”的联络人聊天框下打字又删除。不知道是不是同样因为尴尬和担忧，对方在这两天也没有主动联系过她。

【要是泰武哥哥因为这个再也不想和我见面了怎么办？】

马智郁感到不安，她确定自己不想轻易放弃这段关系，但并不了解柳泰武的想法。虽然这看起来不是一件大事，几人之间没有爆发冲突，可是或许她所不了解的过去使对方无法接受呢，或许他会默默地疏远自己。

这个想法使本就要再一次前往学校的马智郁更加失落，她强制打断自己的思绪。

【别想的这么糟糕！我不是这么悲观的人吧？总之放学之后发消息试试，其他的事下次见面了再正式谈吧。】

厘清思绪重振旗鼓之后，新的一周也开始了。等进入教室听见同学们的讨论，马智郁才意识到离报道所预告的第二次案件发生的日期只有一天了，所有人都无法抑制那种莫名的兴奋和期待，大人们的恐慌没有感染这群少不知事不知天高地厚的初生牛犊们，马智郁听到明天有些人打算刻意穿红大衣来上学。

【居然已经要七号了？我这两天过得这么浑浑噩噩吗？不过穿红衣倒是个挺有趣的提议啊……有种参与感，我也这么干吧?不是还挺好玩的吗？】

受到气氛的感染，马智郁也做出了这个听起来有点愚蠢的决定，包括她在内的所有人都不会设想自己会成为被杀人魔选中的倒霉蛋，虽然在马智郁不知道的时候她已经当过了，这个标签目前看起来也没有被撕去。

在学校度过的时间相当乏味枯燥，如果要把这种剧情放在漫画里，马智郁只会施舍给它一格的空间。放学从老师那里拿到手机的第一时间，她就点开了柳泰武的对话框。她原本想着要不要以明天可能发生的案件作为开头来发起对话，但是考虑到对方可能会以为她想打哈哈假装之前的事情没发生，马智郁还是决定直接一些。

【和上一次见面之前的情景好像呀…虽然状况完全不同才是。】

马智郁叹气，开始打字：

［玛蒂尔达：泰武哥哥……］

［玛蒂尔达：你因为上次的事情不开心吗？我们可以聊聊吗？］

和之前不同的是，柳泰武没有很快地回复她，这无疑让马智郁的心情更加沉重不安了起来。

［玛蒂尔达：你不想和我说话了吗TT］

那么此刻，对话中消失的另一方柳泰武，他的态度是什么呢？实际上，柳泰武一开始并没有太过于重视这次三人巧合的会面，甚至完全没想过马智郁会因为这件事担忧了两天，但是他也为对方的“消失”感到烦躁。

在他的预想中，马智郁应该会立刻关心询问这件事才对，就和跨年夜那天一样，像眼里只有他一个人一样。以柳泰武对马智郁这段时间的观察，她甚至应该马上来见他，当面谈论这件事。然后他就可以使用自己的演技轻车熟路地上眼药，加深马智郁对自己的感情和信任。

但整整两天多，马智郁居然杳无音信，甚至这两天是学生们该死的休息日。看不到她本人，再细致入微的观察力和分析力也没有用，柳泰武觉得自己应该重新考虑一下这一切，难道是河无念的警告作用如此之大？还是他背后其实意识到了什么并且告诉了马智郁？出于谨慎和某种原因不明的不满，他也一直等待对方先出击的时刻，方便根据马智郁的态度随机应变。她目前还是一个很有利用价值的工具，柳泰武不想如此轻易地失去。

这种烦躁就一直持续到马智郁发来消息之前，连日炭警署在新闻上公开表示希望凶手主动就范这样的笑话都没能分散走太多柳泰武的注意。

今天的排班是早班，柳泰武下午就已经躺在了自己家的沙发上，手机被远远地丢在一边，他无法接受这件事超出了自己的掌控。

【但是…马智郁对局面来说，有那么重要吗？要费这么多心思考虑吗？】

柳泰武抱住沙发的靠枕思考起来。

【不对…每一个细节都很重要，马智郁她…】

柳泰武的思绪卡壳了一瞬，非常出色的记忆力能让他迅速回忆起和马智郁从初遇到上一次见面的所有画面。

【马智郁她很重要。】

柳泰武作出了论断，无论是她的漫画，她和河无念的关系，甚至他们俩在平安夜对视的那个瞬间，都注定马智郁和案件会有不可避免的交集，会发挥不可替代的作用，这就是命运。

现在的问题是对策，柳泰武复盘了一下全过程，他认为天性中泛滥的同理心、青春期的叛逆、马智郁和他建立起的感情基础以及他毫无破绽的作案手法这些因素都决定了马智郁不会轻易地听从河无念的话，不再和他继续来往，那对方这两天的消失是因为什么？

【难道只是单纯因为有其他的事情，这么重要到两天一点空都没有？她最关心的除了漫画不就是河无念。】

柳泰武皱眉，这种无依据的猜测让他略感不爽，最终他决定放弃等待，主动询问一下，看外面的天色，马智郁这个时候也差不多放学了。

他坐起身，去找被丢开的手机，按开界面意外地看见几条未读消息。

柳泰武很难形容自己看到那几条消息的心情，难道马智郁消失的原因是对他的担心？他突然觉得两个人都非常可笑。

［柳泰武：这是我想说的话吧，我以为这两天是玛蒂尔达你委婉的疏远呢］

对方的回复非常迅速，虽然柳泰武是隔了好一段时间才发送的回信，他刚刚思考得太沉浸了，手机又被丢在一边，完全没注意到收信时的振动声。而马智郁好像是一直在等待着他的回答。

［玛蒂尔达：对不起哥哥…我只是非常担心你，所以都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找你说话，我不想冒犯你，因为不希望我们俩的关系断掉。］

看到马智郁如此恳切的言语，柳泰武几乎是满怀恶意地打出这句试探：

［柳泰武：玛蒂尔达这样会让我觉得你很喜欢我］

放在平常这几乎已经是一个越线的暧昧**了 ，但是柳泰武前期亲切可靠又偶尔会脆弱的人设立得很完美，在现在的马智郁眼里，这是一个可怜的因自己受伤的需要帮助的朋友发出的求助，她毫不犹豫地肯定了这句话：

［玛蒂尔达：当然了！虽然我和泰武哥哥相处的时间没那么长！但是我很感谢你对我的帮助，你已经是我非常重要的朋友了，和我之前说的那样，我愿意尽我所能帮助你，因为我非常喜欢作为泰武哥哥的这个人］

这条消息让柳泰武不知道是失望还是无趣，他的心情微妙起来，想起了还在监狱治疗所时给犯人们端水洗脚的吴玛利亚，这也是他对对方期盼的开始，马智郁对虚假的“泰武哥哥”的告白和他未曾受到的吴玛利亚的病人服务，究竟哪一个更接近他？

对方的信息很快地又传递过来了：

［玛蒂尔达：我不想因为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埋下隐患，但也不想强迫你坦白！我只是想继续做你的朋友！我会相信你！当然一切都看你的态度！］

马智郁打字速度很快，语句也稍微有些混乱，看得出她现在有点紧张和焦急，她的这种反应反而让柳泰武感到主动权回到了手里，马智郁还在自己的掌控之中，说不定甚至比柳泰武预想的更重视他，这让他重新变得游刃有余，充满恶趣味的想要戏弄马智郁。

［柳泰武：不管怎么说…我想我们的关系现在确实不太适合谈论太深的过去，信任这种东西是很难说的吧？但是我也愿意保持着朋友和搭档的关系，或许有一天我能向玛蒂尔达坦白。］

这一次对面的回复迟缓了一些，柳泰武想象马智郁会是怎么样有点失落但又安下心的表情。

事实也正如他所料，虽然马智郁并不会介意柳泰武不愿意谈论过去的想法，但不可否认她心底里还是期盼着对方能够更加信任她。不过看到柳泰武还是愿意维系这段关系，她也放下心来，打字用词依旧小心翼翼，心情却不像一开始等待回复时那样忐忑了。

［玛蒂尔达：那就太好了！因为我还没有实现我对哥哥的诺言，还没有帮上你的忙！就这样分开了，哥哥不是太亏了吗！我会用行动向你证明我绝对会是一个不错的朋友的！］

［柳泰武：我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一点，明天就是案件预告的时间，你还要去上课吧？小心点，放学就赶紧回家吧。］

【泰武哥哥这难道是不想我去找他吗？】

马智郁忍不住这么想，她有点低迷，但是能够理解，说实话即使两个人这样说开了，她也不确定见面的时候气氛会如何，或多或少都会有点尴尬吧。

［玛蒂尔达：收到！绝对不会让你担心的！那么我们下次有空再见面哦！泰武哥哥好好休息吧>

［泰武哥哥：嗯，你也是。］

马智郁将手机放在一边，趴在书桌前看着窗外发呆，这几天她也没有太着急漫画的进度，毕竟剧情设计已经确定，距离截稿日也还有很长一段时间，现在她更需要的关注的是自身的事情。

从她的窗户能看到曾经见证过两人告别的路灯，它从被安装在那个位置起就十年如一日地普通地履行着职务，从未被马智郁格外注意过，却自那天起成为了一个特殊的心锚。

【泰武哥哥……究竟经历过什么呢？】

初遇时就埋下的探知欲在未被重视的情况下就生根发芽，马智郁非常想要了解名为“柳泰武”的故事，纵使还不知道未知的内容会对她产生怎样的冲击。

而现在，这样淡淡的愁绪和好奇已然成为故事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