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知中已经过了许久,醒来天仍是亮着的才申时左右。
谢君凝方才睁眼要坐起来,便被按了回去。
恍惚打量了一眼静涵宫跟身边的顾见辞,她去抓他的手忙问:“蒋笃去程府了吗?”
“顺泠茶坊起火之前,程群就已经离开了京中。”
顾见辞语气不辨喜怒,与她对望,“蒋笃已经带人追出城去了,老实躺着别动,等着太医过来。”
谢君凝错开眼,面不改色:“不用叫太医看了,我没什么事。就是跳水里一时着了凉,才昏了一会儿。”
说着,反扣住他的手:“普天虽大,却逃不出海捕文书。程群这么鱼死网破,纵然保住了钱财也再没机会享用。他明知这么做是死路一条,放着我给的活路不选,却要冒险离京其中必有蹊跷。”
“朕会去查。”顾见辞话才落地,宫人们便引着太医来到了床榻前。
太医被皇帝一扫,即刻上前来。
谢君凝却将手挣脱塞进了被子里,只横他一眼淡淡道:“本宫没什么大碍,你去开两副寻常的伤风药就行。退下吧。”
太医闻言进退不得,踯躅看向皇帝。
顾见辞只道:“下去吧。”
而后看向她,久久不说话。
谢君凝用藏起来的手拽他,安抚:“我真没事,就是掉水里一时受不住冷才昏了过去。吃两碗药驱驱寒就行了。”
说着又去抱他,“程群从哪个门逃出去的?你去把京畿附近舆图给我瞧瞧。”
顾见辞掰开她的手,叫人将舆图呈上。
谢君凝眼神闪烁,深觉他性情大变,接过来舆图偷眼看他:“陛下突然这么好说话。不会是埋了什么坑要给我跳吧?”
顾见辞闻言投来目光,陡然冷笑:“我不让你插手朝政你就敢叫人摸进刑部偷梁换柱,不把人给你你要同我生气甩脸色,不让你出宫你梗着脖子非要去冒险。”
“火海你说闯就闯;冰河你说跳就跳;太医你说不看就不看!睁眼就是蒋笃,张嘴就是程群,都不问问朕守在床前心底是何滋味。”
“这舆图你就拿着看吧谢君凝,带着它,明儿起你就搬到程府去住,省得成天惦念,朕眼不见为净!”
顾见辞扯了块腰牌丢给她,起身就走。
这是真生气了——
谢君凝忙扑过去,舔了舔发干的唇,从背后抱住他:“干嘛呀,我错了夫君。”
顾见辞:“滚。”
谢君凝才不滚,笑着搂住他脖子:“真走了你又不乐意,我还不知道你吗顾见辞。”
他:“不用明天,现在就滚。”
谢君凝咬他脸颊一口,“不滚,就不滚。”
她摸摸索索去扯他腰带。
顾见辞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脸色铁青:“才跳冰河一趟,命也不要了是吧?”
谢君凝睬他一眼,将腰牌给他别回去,嘀咕:“想什么呢。”
顾见辞一把扯开她的手。
谢君凝忙紧扒住他不放,收敛了有恃无恐,“往河里跳的那瞬间,我真以为自己要死了,满脑子都是陛下,真的!”
她叹气埋在他锁骨,“不说出来是怕你太担心我,又不要我抛头露面嘛。那河水可冷了,我到现在还在发抖。”
“你抱抱我,不信你抱抱我。”她眼巴巴。
顾见辞僵了片刻,一抬手将她推回床上,看也不看扯上被子就走。
谢君凝急了:“你干什么去!我才不要睡程群的贼窝。除非你把我的床榻桌椅,几千套衣服,几十箱首饰,几百个独家收藏的小茶杯全搬过去,再给我派宫人一百,御厨五十,漂亮小太监若干——”
顾见辞额头突突直跳。
门口接过刚煎好的药,大步拐回来眼神阴郁。
谢君凝收敛气焰,捻汤匙尝了一小口拧眉:“烫。”
顾见辞坐下来冷凉喂她,谢君凝识趣钻进他怀里,苦的难受,还不忘爱娇蹭他:“抱抱我。”
顾见辞拉起被子连带着将她裹抱。
谢君凝掀眼掏出手去摸他浅樱色薄唇,鼻尖轻轻碰他鼻尖,顾见辞喉珠滚动,托她下颌。
谢君凝心如猫挠。
眼见着睫毛轻蹭,只差一线就贴了上去。
小香像个炮仗,哐当炸开了门喜不滋滋:“娘娘娘娘娘娘!快来搬年货——”
顾见辞脸色难看,偏了过去。
谢君凝笑着飞快在他唇上啃了一小口,直起身看向门外:“义父都带什么给我了?”
小香这才发现床边坐着皇帝,稳住蹦起来的步子,吐舌头端手挪过来:“都放偏殿了,这是册子。”
顾见辞将一旁烛台拨亮,起身让出位置,“捂到明天再下床。”
谢君凝“唔”了一声,招手让小香坐过来。
目送皇帝彻底离开,小香才松了板挺的腰,忧看她:“娘娘生病了?”
“只是掉河里受了点凉。”谢君凝神色顿时绷紧,掀起眼皮抓住她的手,压低声音:“我要的七色睡莲义父给你了吗?”
小香摇了摇头,却又摊开了手心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纸包,直勾勾看着她。
谢君凝顺手打开问:“这是七色睡莲磨成的粉吗?”
话才落,小香从旁对着纸包屈指一弹,红色细粉末顷然直扑她面门。
谢君凝对她毫无戒备,一时间中了招,口舌麻痹,她脑海最后反应过来是蒙汗药。目光涣散之前,用力抓住小香的袖子,像是不解、意外的求一个答案。
小香轻手将她双眸合上,小声说了句“对不起”,确定了谢君凝彻底昏迷,而后将她打横抱起。
趁着此刻所有静涵宫宫人都在偏殿里帮着安置货物,快步与接应的人汇合,藏身木桶中,按照预期计划即刻出宫。
*
御书房内,檀香浮幽。
蒋笃随小宦官觐见,惭愧道:“臣无能,一天一夜竟让那程群逍遥法外,毫无音讯。”
顾见辞隔坐在暖白香烟后,盘膝臂搭凭几,虽未苛责却也言寒:“挖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从他离京之前的行踪查起。”
蒋笃屏息拱手答:“遵旨。”
复提气:“陛下曾让臣查那些围攻皇后的江湖人,如今已有了眉目。虽然在场之人皆已殒命,但臣料想那些江湖人蜂拥而至,必是被有心之人刻意聚拢在了一起。为求不打草惊蛇,臣乔装改扮走访了数大门派,终于得出了一张通风报信,泄露皇后行踪的之人的画像。”
他说着将卷轴呈上来,其上剑客玄衣玄剑。
——是康释。
顾见辞视线偏向北边,指按画卷,不冷不热道:“此人朕识得他,是宇文铎的爪牙,辽国的剑客。区区一个外来客,他凭什么取信于这么多他国江湖人?”
蒋笃答道:“陛下见多识广。但据臣所知那些江湖门派他们并不知这人是自辽国而来,更不知其姓甚名谁,只知其出身于四镜山庄。”
“四镜山庄?”顾见辞从未听说过。
蒋笃续道:“臣幼年在江湖中讨生活,曾听些三教九流说起过这个四镜山庄。其门派在前朝大偈时风光一时,傲视武林,但自我朝高祖立国后便骤然销声匿迹。”
顾见辞问:“前朝的四镜山庄比之如今的谢家堡如何?”
蒋笃将头埋低,却直言不讳:“四镜山庄再如何,也只是在江湖上独占鳌头。皇后入宫的六年里,谢家堡已一半与江湖脱钩,转而跟地方官宦豪绅打的火热。倘若陛下任由谢家堡根植地方,而不加以节制,只怕会遗祸无穷。”
“你也要学那些大臣们聒噪。”顾见辞倒不见愠色,只是冷嗤了一声。
蒋笃跪地不卑不亢:“臣只是本分纳谏。陛下若不想听,臣亦不会再多言。”
“这朝堂上有人忠君有人忠权。却鲜有人忠国忠民,你算一个,朕才放心把京畿三营交给你来管。皇后不是为权谋私之人,她吃了许多苦,朕心有愧不忍苛责。”顾见辞眸深似海,只抬抬下颌,“退下做事去吧,朕心底自有分寸。”
辽国的老皇缠绵病榻近十年,却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也不知是真病还是假病。任由着二子夺嫡愈演愈烈,一阵东风压倒西风,一阵西风压倒东风。
宇文铎自己的烂摊子没平定,倒是把手伸的长远。顾见辞摊开朔北前线地势图有所思,攘外必先安内,恐怕还不是时候。
外头疾步匆匆,是静涵宫的宫人面白如纸,被御前官宦引着,扑通趴在地上,哆嗦着呈上字条:“不好了陛下,皇后娘娘跟小香姑娘被逆贼程群掳走了——”
*
城郊独户。窗外风声刮耳,屋内秉烛通明,平叔紧攥着一杯热茶。听到外头扣门声,快步打开门,目光一扫小香跟她掺搂着的谢君凝,松一口气:“快进来。”
一旁又有两名女弟子近前帮着小香将谢君凝安置在挂着卷帘的床榻上,火钳拨了拨碳盆。
小香看了眼昏迷不醒的谢君凝,咬唇有些愧疚,“少主别怪我们,这也是为了你好。”
“你如今武功尽失,还总想着兵行险着。二堡主听说你要七色睡莲,便知再留你在宫中实在是太危险了。还是等回到了谢家堡,咱们再从长计议。”
平叔看了看窗外天色,抬手示意都下去歇着,“已经快天亮了,咱们再歇一个时辰刚好上路。”
说着,突然变了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