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不曾相遇 第17章 第 17 章

日子照常，农历新年即将来临。对于贾如这样年龄的女性来说，最害怕的莫过于过年了，虽说新年寓意着新气象，可对她们来说，生活、工作以及其他种种似乎已经固定化，并不会因为新年的到来就会有新的起色，唯一确定的新增品只有年龄而已，而这恰恰是她们最最不想要的。

还记得以前在学校里时，她在班上总是年纪最小的那一个，为此她还颇为苦恼过，恨不得快快多长几岁，好与同学们成为真正的同龄人。可如今，站在三十岁的门槛前，她突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恐惧，似乎三十岁之后的生活会像只洪水猛兽，将她吞噬，不给她一点喘息的机会。也不能说她是瞎担忧，大多数女人都很害怕过三十岁这道槛，因为三十岁确实是个魔咒，它让未婚的女人难以找到归宿，只因她年过三十，纵使除了这个数字化的印记外，她的其他条件是多么优秀；它让已婚未育的女人如临大敌，七大姑八大姨、邻里、同事甚至一个路人甲见面都要嘱咐上一句：“赶紧生一个啊！”生孩子这件事早已不再是私人的事，当你还没想好要不要生或下决心不生时，虽然这事儿跟周遭无关，奇怪的是，你却会成为周遭的话题甚至是无端攻击的对象；它让已婚已育的女人不再自信，毕竟二十多岁时脸上满满的胶原蛋白已慢慢流逝，如今的脸上多了斑斑点点以及厚厚的化妆品，一场又一场婚姻保卫战正在交锋或即将打响。所以你说，三十岁可怕不可怕？

而她现在面临的正是“赶紧生一个”的问题。关于生孩子这事儿，她和陈一之前是达成过一致的，他们秉持一种对孩子高度负责的态度，决定先努力打拼事业，等有了一定的经济基础后再要孩子。可如今已结婚三年多了，两人所谓的事业都仍在原地踏步，跟不上他们不断递增压力的步伐，还房贷、日常开销，还要接济双方父母，有时她的哥哥嫂嫂也会从她身上敲上一笔。想到这些，她便失去了生一个孩子的勇气。但年龄不饶人，就要三十岁了，双方父母都在催，再不生恐怕永远没机会生了。

如今，家里的经济条件没变，她的心却变了，因此，生孩子这事更是遥遥无期了。马上要过年了，在过年这样一个举国欢庆的当口，她肯定少不了举家之力的围攻。在自己的娘家还好说一点，毕竟是自己的父母，任性、撒娇怎么舒服怎么来。可在公婆面前真的是无言以对，再不好找什么托辞了，她已经想到如果再以经济条件说事儿的话公婆那万年不变的回答了，“有钱富养，没钱穷养，我们那时候经济条件也没多好，不照样把陈一养大了。”可年代不同了，社会环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在当下一个极富竞争压力的社会里，她是决不敢生一个从小便没有竞争力的孩子，而这竞争力是父母给的。

为了躲避公婆，她不想在公婆家过年，想要逃回安徽老家去。可去年春节就是在安徽过的，本来是说好了一年娘家一年婆家轮流着过年的，因此当她这样提议的时候，陈一内心里很恼火，并坚决予以反对。而这生孩子的议题也终于将他们两人的关系推向决裂的边缘。“我家就我一个儿子，你家在外地，本来就没法年年陪我父母过年，今年轮到在我家过年了，你又不遵守规定了！”陈一气急败坏地控诉道。她自知理亏，不敢以同样的态势回敬他，只平静地说了一句“我害怕你父母又催我们要孩子”，算是为自己辩白。“那你就应付一下也好啊，就说准备要了。”他逐渐缓和下来，并开始站到她的战线里为她出起主意。“这不是长久之计，敷衍只能过一时的关，我不想让他们先抱了希望然后再失望。”她的语气有些坚决。“如果真不想让他们失望，那就赶紧生一个吧，咱们结婚时间确实也不算短了。”他转而以一种带些安慰的口吻说道。“我还不想，我们条件还不成熟。”还没等她最后一个字落定，他就抢先大吼了起来：“总是条件不成熟，怎样才叫成熟？！”伴随这声如惊雷的怒吼，他的右手狠狠砸在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先前渐趋缓和的态度一下子没了踪影，他终于像座睡眠火山一样，沉睡多时之后，大爆发了。这喷射着灼人热浪的大爆发似乎凝聚了洪荒之力，让人瞠目，也让人颤栗。她惊呆了。以前虽也经常吵架，可他这样声嘶力竭、歇斯底里、用尽洪荒之力的怒吼，她还是头一回见识到。她像是一只受惊的小兽，不再言语一声，默默等待着暴风雨之后的平静。

沉默。可怕的沉默。他们用这沉默暗自对抗、较劲，试图用这沉默来论一输赢，谁先打破这沉默，谁就是认输了。对于这沉默两端的人来说，这沉默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久。这长达一个世纪的沉默，让他意识到了自己先前太过用力，他终于忍不住先开口说话了，“我刚才有点过了，我向你道歉。”她没有回应，仍然沉默着。“但你每次都说条件不成熟，我实在搞不清，怎样才叫成熟，难道必须得有个上百万才算成熟吗？”他继续说道，语气中带着委屈和不解。“你错了，我并不奢求大富大贵，我想要的最多只不过是一种小富即安的生活。”她终于不再沉默，接上了他的话。“那我们现在也算吃喝不愁啊！”他的眼神更加不解。“你现在的工作既算不上稳定，也看不到前途，所以我对未来很没有安全感。”这句话其实从她享受过爱情的甜蜜进入柴米油盐的婚姻生活以来，就一直埋藏在了她的心里，但她还没有对任何人讲过，包括她的丈夫。不对其他人讲，是因为她好面子，自尊心强，不想让别人看低了自己和自己要依靠一生的丈夫；不对丈夫讲，则是害怕打击他，男人嘛，有些时候自尊心比女人还要强百倍，一旦被不小心击中，后果会很严重。可是现在，她说出了这句牢牢扎根于她内心的话，好像这句话已在她身体各个角落抽枝发芽，在此种情境下，它自己从她的嘴里探了出来，因为它实在憋得太久了，是时候出来透透气了。“好吧，既然我让你很没安全感，那我们离婚吧。”他第一次郑重其事地将离婚二字说出了口。她很诧异，因为她从未想过他会说出离婚二字。纵使她自己的内心已有过千百次的动摇，她也从来没想过他会说出这两个字，因为她还清楚地记得相爱时他对她说的那些感天动地的誓言，他说要爱她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清楚地记得他为她洗脚，还说要为她洗一辈子的脚······可如今，天未荒地未老，海未枯石未烂，他们的爱情就要随着婚姻的结束走向尽头了。让人留恋的一切都已成了过往。

过了一会儿，她认真地回复说：“我同意，你看什么时候去办理手续，是年前还是等过完年？”“随你。”丢下这两个字，他便拿起外套出门了。门刚被关上的那一瞬间，他便再也忍不住，眼泪奔涌而出，为那已经逝去的青春、即将消逝的爱情和那永远无法再复制的曾经不顾一切付出的爱。

他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乱走，眼泪早已被风干。他的头脑已被冷风吹得足够清醒，可当他试图努力回忆和她过往的美好画面时，那些画面仿佛一夜之间被受过伤害的大脑彻底清空了，他什么也看不到，一幕幕回放出来的都只是双方的争吵。仔细想想，这并不长的婚姻时段，的确承载了太多的争吵，这些大大小小的争吵让那原本美妙的爱情纱帐有了千疮百孔，甚至已面目全非。看来那些过来人说得没错，婚姻的确是埋葬爱情的坟墓。那是不是说，想要掘出爱情，必须要挣脱婚姻这脆弱如纸的枷锁呢？

他终于想通了。谁说相濡以沫就一定是伟大的爱情，与其以婚姻之名互相伤害，倒不如就此放手，还彼此自由，毕竟是曾经爱过的人，这样一个遗憾的结局或许比相濡以沫更能让对方铭记于心。回首往事时，在记忆深处定会找到那个曾经深爱过的人，他和她依然是年少时的美好模样，依然有着一双饱含深情的眼睛，依然说着温暖缠绵的情话。那才是爱情更好的结局，而婚姻，远远不是。

回到家已是凌晨一点，他习惯性地推开卧室的门，看到她已入睡，便又关上门，自己回到另外一间小卧室，连衣服也没脱，就上床睡觉了。

第二天早上上班前，他们都各忙各的。就在两人同时想要使用卫生间时，他们互相客气礼让了起来，这情景让他们感觉陌生又新鲜，像是不熟的人之间出于礼貌而做的举动，也像是一位绅士在表现他的风度，而女士则以礼回敬。这多像他们初次相识之时的情景，男生彬彬有礼，女生温婉羞涩，这感觉实在是太久没有过了。出门前，他又找了个合适的时机，和她约定过完年再去办理离婚手续，以免扫了双方家人过年的兴。她表示同意。然后就各自出门了。

像例行公事那样，这个春节依然是毫无新意地一眨眼就过去了，跟平常任何普通的日子并无什么太大区别。过年是在他父母家过的，在婚姻即将走向尽头的边缘，她稍稍做了一些妥协，毕竟这是跟他一起过的最后一个春节了。

过完年，他们选择在二月十四日情人节来临前去办了离婚手续。办手续那天，他精心拾掇了一番，里面穿了一件她之前最喜欢的蓝色衬衣，衬衣外面是一件米色毛线背心，最外面是一件黑色立领羊毛大衣，下面搭了一条黑色西裤，她之前最喜欢男人穿西裤了，可他却相反，只喜欢穿无拘无束的牛仔裤。当他穿成这样站在她面前时，她有些意外，并在心里发出了小小的赞叹声，同时又不免觉得遗憾。在一起的时候，他最反感穿得这样正式，反感一切有规则的东西，而熨烫得规整的衬衫、笔挺的西裤，穿在身上就是一种束缚人的规则，让人无法随心所欲，连翘个二郎腿都感觉极不协调，可现在要分开了，他却在没她“逼迫”的情况下主动穿成了她喜欢的样子，这“主动”真让人有种物是人非之感。

见她有些诧异，他面带微笑，像个绅士那样说道：“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是我们正式分开，也是重新开始的日子，我想以一种全新的形象重新开始。”他这样的言行举止是何用意呢？他是想着还会和她有重续前缘的可能吗？不然，他为何要用她曾经钟爱的男士服饰精心妆扮？为何要说重新开始那样的话？对于他到底是何用意，她有些模棱两可。算了，不想那么多了，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还是先把正事办了吧。

没有孩子，婚姻关系终结起来要容易许多。在财产分割这一块，他们也极其爽快地达成了一致，房子归她，她在W市无依无靠，他好歹还可以住到父母家里去，存款则全部归他。三年多的初婚生活就以这样的方式谱写出了它的结局。他们自由了，他们也不必再以爱之名互相伤害了。谁能说这一定是个不好的结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