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郡主遣人来传赵拂鸢时,她不算意外。规矩地穿了件衣裳,就领着昭煦前去倚华阁。
初春夜寒,拂过廊下的穿堂风一倾而入,灌入赵拂鸢的衣领中。一侧的昭煦提着蝴蝶灯,为她照亮长廊的路。
倚华阁内,霍韶然低声啜泣着倚靠在临安郡主身侧,见赵拂鸢来了,情绪瞬间激动起来。
“母亲!”
她脸上覆着厚厚的药膏,看着有些瘆人。霍韶然有贵重的药膏来治,她当初可没有,卖了全部首饰才能买几瓶好些的药膏,又在林雨阁躲了一月有余,才治好了脸上的红疹。
临安郡主宽慰地拍了拍霍韶然的手,示意她安静。随后唤赵拂鸢上前,她仔细打量着这位寄住在张氏屋内的女子。
真是生了副好颜色。
烛灯摇曳生辉,烛光打在她的脸庞上,雪白肌肤上映出暗影,衬得她愈发艳丽,素气的衣裙一点都掩盖不住她的倾世容貌。
怨不得白赫见色起意,将她女儿抛在脑后。
“你叫赵拂鸢,父亲为正八品监察御史?”临安郡主问道。
赵拂鸢跪在地上,向临安郡主叩首后方开口道:“回郡主,是。”
她很懂规矩,礼数周全,不像小家出身的女子,虽然临安郡主不喜她这般祸水容颜,但心里也算是高看她一眼。
“今日宴席一事,我已细细过问韶然,是她对你生了误会。”她冷道:“但你寄住于此,平生事端,终是不妥。对你和韶然的名声都不好,待几日后,你就传信给监察御史,让他遣人将你送回平洲吧。”
赵拂鸢面上不显,但攥在手中的衣裙已皱成一团。今日她害霍韶然,是因霍韶然起了害她的心,她睚眦必报,一定会还回去。
但她绝不能离开安远侯府。
母亲以她幼年离家落下病根,平洲干旱不宜养病为由,将她送到远在京城的安远侯府。
赵拂鸢平定心神,扯出一抹笑,“谢郡主殿下替拂鸢考虑。”她话锋一转,“但今日之事,全京皆知,也知道是一场误会。拂鸢是来侯府养病,若过几日就回家,只怕会影响霍娘子的名声。”
她这番话,正是临安郡主所担忧的。
现在赶赵拂鸢离开,只怕韶然的名声会彻底败坏,但架不住霍韶然一直哭闹,临安郡主才唤赵拂鸢前来。
她动的也不是现在就赶走赵拂鸢的心思。
赵拂鸢道:“郡主的意思,拂鸢已了然,只是如今骤然离去,会影响霍娘子的名声。郡主位高权重,自然有方法应对。”她看了眼霍韶然,“但终归会折损娘子名节,请霍娘子不必生气,不出半载,拂鸢自会请离。”
半年后,临安郡主和霍韶然不赶她走,张氏也会轰她离开。不如以半年期限稳固住她二人,暂且让她在侯府内过的安稳些。
临安郡主闻言很是满意,让一侧候着的丫鬟平儿将她扶起。
“你是张氏屋中人,二房平日都稳妥懂事,我怎会现在就赶你走?”临安郡主笑道:“你也是个懂事的,日后会有造化的。”
赵拂鸢无意与临安郡主虚与委蛇,但寄人篱下,表面功夫还是要做足。
她住在安远侯府南院最角处的林雨阁,后处门房就是给府中供柴的地处,前处耳房是供冰的凌室,连老鼠到这都绕着走。
她住进去后,除了张氏和霍邻祖根本无人记得她。她刚进侯府几日时,铭记母亲的话,一定要寻一位权臣之子或是皇亲贵胄嫁之。
赵拂鸢一刻不敢耽搁,穿上时兴的衣裙,去后院采花,她想的是能遇见霍域,没想到遇见了前来寻霍域的白赫。从此之后,霍韶然就恨上了自己。
霍韶然见她还是留在了侯府,心有不满地看向临安郡主,忿忿道:“母亲,她勾引白哥哥...”
“好了——”临安郡主打断道:“今日宴席上请了全京城的公子贵女,你丢尽了侯府颜面,我还没责罚你,你还不收收自己的性子!”
霍韶然不敢再说,但依然忿忿不平地盯着赵拂鸢。
赵拂鸢得到允许后,方行了礼离开。她刚踏出倚华阁的大门,身后就传出霍韶然嚎啕大哭的声音。
她没有和霍韶然斗的意思,白赫在她眼中根本不算什么。她眼中的对手,是徐拢那般喜怒不形于色,亦敌亦友。哪怕她赵拂鸢马上要被叛军逼死,徐拢也能做到笑着扶自己起身。
走出倚华阁时,赵拂鸢觉得有些头痛,伸手捏了下额角。挂在臂弯上的披帛因抬手的动作,有些摇摇欲坠,一阵夜风吹来,将缠绕在臂弯的杏色披帛毫不客气地卷起,荡漾在风中。
昭煦立刻伸手去抓,却抓了个空。
大凌民风开放,衫裙多露颈下,赵拂鸢生得好,但在闺阁内羞于露出,就常用披帛遮住一半的肩颈,既增添一份朦胧美感,又能适当遮住姝色。
披帛为素纱所制,以单经单纬丝交织的方孔平纹而成,丝缕极细,轻盈精湛,被夜风卷起,像一层夜纱吹向远处。
风停,披帛瞬间掉落在地上,轻若蝉翼的披帛后,站着位玄衣男子。
看清是谁后,赵拂鸢眼神有些慌乱。
她身前遮挡的披帛没了,他立刻移开视线,径直向前走去,在即将踩上披帛时,步子迈得大些,跨了过去。
昭煦赶紧上前捡起披帛,扫了扫沾上的灰尘,叠好放在手中,等回去洗干净再用。
“霍公子。”赵拂鸢摸了摸自己的额发,确认没有乱掉后,轻声开口。
霍域一愣,他没想到赵拂鸢敢叫住自己,有些诧异地回首看向她。月光朦胧,让她的美多了几分脱俗之感,像是从九重天来的仙子。平洲干旱,理论上是生不出赵拂鸢这般的美人。
赵拂鸢觉得,上一世霍域看不上自己,是因为提前发觉了她的心计,这一世他未必会看出。
“今日宴席公子身边之人太多,拂鸢没能和公子说上话。”赵拂鸢垂眸,长睫遮住盈盈杏眼,“您...公子宴上为何那般盯我,是拂鸢今日仪容不妥吗?“
她脸颊上染了酡红,趁着夜色让人看着心醉。赵拂鸢刻意垂了些头,让他只能看见一节雪白的脖颈、乌黑的发顶和精致的额头。
霍域身旁的流云瞠目结舌地看着赵拂鸢,他第一次见有女子这么大胆。
他墨如深渊的眸没半分怜爱,掺着冷意,直直地盯着她。
仿佛透过她的皮囊,直视着她的心。
“韶然是我的妹妹。”他冷道:“你所做之事,我不言说,但请你日后注意言行。”
赵拂鸢心有惊雷而面如平湖。
他看出来霍韶然的脸和她有关系了?连临安郡主都认为是霍韶然所为,甚至霍韶然都觉得是自己弄混了牛乳羹,霍域竟还能看出来?
上一世她被霍韶然所害,白赫送药给自己,被霍域误会她勾引白赫。
后来张氏要送她归家,她买通承影阁侍女,身着薄纱躺在他的床上。她当时狠了心,就算霍域鄙夷自己,她也要嫁给他。
未曾想承影阁的侍女走漏了风声,他一整夜都没回承影阁,第二日晨起派了位侍女将她送回林雨阁。
赵拂鸢不免想起她被陈婴接走那日,安远侯府与徐家关系极近,临安郡主不好出面来送,但除去临安郡主,整个安远侯府都前去府门处送她。
无他,安远侯府众人皆觉得她会有一番造化,绝不会止步东宫侍妾。
她坐在陈婴派来的轿中,身着宫中宫人赶织十日的妃色衫裙,掀开一节轿帘,迅速扫视着所有人,没看见霍域。
他那日没有回承影阁,是给了她最后的体面。他没有把事情闹大,而是第二日破晓时分遣人将她送回林雨阁。
赵拂鸢觉得他一定很厌恶她。何况她现在勾搭上了他的好兄弟陈婴,终于飞上枝头成了凤凰。哪怕她做了贵妃,也无法忘记霍域那双冰冷的眼。
就如同现在一般。
赵拂鸢刚想辩驳几句,身前的男子就转身离开了。
“霍公子——”赵拂鸢慌乱地开口,欲拦住他离开,但霍域全当没听见,继续往前走,她心下一急,声音也掺了几分委屈哽咽,“是我糊涂,但我不是故意的。公子你不要误会我,拂鸢身子不好,受张姨母怜爱,才能来长安养病。寄人篱下的日子不算好过,拂鸢不想公子误会我...”
霍域未出兵之事像一根刺扎在她心里,赵拂鸢不想他误会。
见霍域依然没停住脚步,她匆匆几步上前,勉强跟住些,“请公子不要误会拂鸢!”
上一世她用尽心机也没换来霍域半分回眸,直到她被叛军逼到走投无路时,他也没有出兵来救她。在他眼中,难道她真的是令君王不早朝的祸水吗。
霍域停顿了一下,“我不会对你如何,既然是身体不好,那就留在二房处养好病。如果你不喜欢韶然,就不要来前院。”
说完,他走向倚华阁。
赵拂鸢勉强松了口气。霍域是个正人君子,虽然待人疏离,但并非会为难自己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