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然,休得胡闹了。”临安郡主上前拉住她,厉声道:“此番行径,哪有半分贵女模样,还不快回内屋,寻府医来诊断。”
“春季花多,许是过敏也未可知,怎可平白诬陷他人呢?”
站在旁边的张氏吓得脸色惨白,一同跪在赵拂鸢身侧,朝着临安郡主磕了三个响头,“拂鸢是妾出阁前手帕交的嫡女,是个乖巧懂事的小娘子。就算借她十个胆子,她也万万不敢谋害霍小姐啊。”
张氏在这侯府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她心中不免悔恨,为何要同意让赵拂鸢借住侯府。这回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只怕她也要被连累。
想到这,她也不管不顾地哭了起来,一位美人梨花带雨,一位妇女痛哭流涕,临安郡主觉得头都大了。
“娣妇快快请起才是。”临安郡主赶忙让一侧的侍女将她二人扶起,“许是平日她们姑娘家打闹,出了些间隙,才闹的今日误会。”
“我也相信拂鸢不是这样的人。”说完,临安郡主无奈地看了眼霍韶然,“何况无凭无据之事,怎能空口冤枉他人?”
霍韶然还是有些心虚的,毕竟是她下药给赵拂鸢在先。会不会是侍女把她二人的牛乳羹弄混了,这也是有可能的?
赵拂鸢怎么可能提前知道她下药,再调换二人的牛乳羹?她又不会未卜先知。
想到这,霍韶然愈发冷静下来,也愈来愈心虚。她瞥了眼倚靠在张氏肩上默默落泪的赵拂鸢,赶紧站到临安郡主身后,拽了拽母亲的袖子。
知女莫若母的临安郡主,恨铁不成钢地悄悄揪了她腿心一下,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却不敢表现出来让其余贵女看出来。
临安郡主瞥了张氏一眼,张氏心下了然,她看了眼低声啜泣的赵拂鸢,“拂鸢平日做事不周全,让娘子生了误会。拂鸢,向霍娘子道歉。”
想留在侯府,赵拂鸢唯一能倚靠的,只有张氏。她能屈能伸,立刻向霍韶然行了礼,轻声道:“拂鸢出身不好,平日做事怠慢了霍姐姐。春日花开,让姐姐的脸受了敏,拂鸢屋中有新制的药膏,等下就遣人送到嘉鱼阁。”
临安郡主带着霍韶然离开后,席上众人都回到原本的位置上继续饮茶,只是本来热闹的席面安静了不少。
赵拂鸢低声啜泣着,被张氏挽着手带回了席末处,她跪坐在案前,用帕子拭去两颊的泪珠。
美人蹙着秀眉,垂着眸,鸦睫翦翦,正轻轻颤抖着。
待她平静下来时后,就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众人——不少人颇为担忧地看着她。
她这张脸还是极具欺骗性的,装柔弱一绝,装无辜更是无敌。
连徐拢都有些担忧地看着她,仿佛心疼她这位寄人篱下的小娘子。赵拂鸢最了解她,徐拢哪是担心垂怜她,明明是看不上她这副小家子气,但还不好表现出来。
忽然,一道冷如冰窟的视线让她身体一颤。
他双眸如夜色漆黑,却又清澈的如泉水般,有种淡薄的冷淡之感,正盯着她。
上一世她被霍韶然下了药毁容,他却觉得是她自导自演。今日她演的这一出戏,连郡主都骗了去,赵拂鸢有种盲目的自信,她不觉得霍域还会看穿自己。
于是她鼓起勇气,轻眨着潋滟的美眸,无助地看着他。她还特意控制了一下眼泪,在她第二次眨眼的瞬间,骤然落下一滴泪珠,从她香腮而下,没入精致的锁骨之中。
赵拂鸢看着他,勉强勾起一个礼貌的笑,仿佛刚被诬陷的柔弱美人,正强颜欢笑、楚楚可怜地盯着她。
赵拂鸢心中冷笑,这一出好戏还骗不过他?
上一世,她也曾“主动献媚”,那时候的霍域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说:“你能勾引白赫等人,是他们涉世未深,没看透你这些手段,请娘子莫要把心思用在我身上了。”
这句话一直是她心中的一根刺。
刚刚霍域的那个眼神,冷如冰、亦淡如水。她看不出厌恶,也看不出其余情绪。
赵拂鸢心里打鼓。她知道霍域讨厌自己,否则上一世藩王起兵,霍域绝对清楚她赵拂鸢只是叛乱的由头,但他依然没有出兵保下她。
宴席结束,贵胄公子们都围在霍域左右。不少贵女都坐在原处,眼睛却黏在他身上。
赵拂鸢自然也想和他搭话,但是生怕霍域再看出端倪,只好起身与张氏先离开席面。
今日之事,张氏生怕得罪临安郡主,心里有些不满,冷着脸同霍邻祖走在前面,没有同身后的赵拂鸢搭话。
她是手帕交强塞进安远侯府的,张氏本身就有点犹豫,现在还给自己惹了麻烦。张氏不着痕迹地瞥了眼身后的倩影。
就算长得漂亮又有什么用,这般出身,幼年还走丢过,谁知道丢去哪了。
她刚想开口训斥,身后就传来一声呼喊。
“赵娘子——”
三人回首看去,是尚书令嫡子白赫。
张氏一见是他,立刻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就算赵拂鸢只是给白赫为妾,但他这般出身,哪怕是妾,也算一步登天。
何况张氏是个人精,能看出赵拂鸢并非俗物,她这般心计,日后只怕前途无量。
张氏本冷着的脸瞬间笑了起来,她看了眼赵拂鸢,“既然白公子来寻,你就同他说完话再回林雨阁吧。”
一侧的霍邻祖一听,心生不满,但唯恐张氏发火,咽下心中醋意,跟着张氏离开。
他回首看了眼白赫,无论是出身还是长相都在自己之上。而张氏也不允许他娶赵拂鸢为妻,他和白赫都只起了纳妾的心思。
同等条件下,赵拂鸢一定会选白赫,而非自己。霍邻祖知道,但他不敢和白赫争。
待他二人走后,白赫快步上前,仔细打量着赵拂鸢,看着她染了红的眼皮,有些心疼:“韶然自幼就性子急,今日她误会赵娘子,我来替她向你道歉。”
赵拂鸢没说话。
她对白赫是有愧的。上一世她嫁入东宫、位至贵妃时,白赫依然忘不了她。
后宫妃嫔若无外戚傍身,只依靠帝宠,是走不了太久的。徐珑之父为礼部尚书,深受陈婴信赖,所以她的后位坐的很稳。
白赫那时已经为正三品中书令,位高权重,受陈婴信赖。赵拂鸢动了依靠他的心思,多次利用他对付徐拢。
白赫并不蠢,能看出她的小心思,却没有点破,真的成了她朝堂中的眼睛。
“赵娘子,你怎么了?”见赵拂鸢久久未回话,白赫有些慌乱。
赵拂鸢笑着摇摇头,“白公子不必担忧。”说完,她抬眸看着他,“公子特意来寻,是为霍姐姐道歉,还是关心拂鸢?”
白赫的耳朵瞬间红了。
她这话说的直白。她身居闺阁,他又是世家公子,二人鲜少见面。从前白赫和她搭话,她总是欲说还休,最后只会闷声应几句。
“娘子...”白赫有些结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盯着赵拂鸢潋滟的眼睛,声音有些闷:“都有...”
赵拂鸢不愿做妾,她前世斗了一生,就算陈婴的心里只有她,就算徐拢一生都没有陈婴的爱。但徐拢为正妻,她就算为贵妃,也是妾。
若白赫能娶她为妻,倒也算良配。
赵拂鸢笑着看他,轻声道:“你能关心我,拂鸢很开心。”说完,赵拂鸢面露伤感,“我寄住在张姨母这,除了姨母没人愿意关心我。公子心善,搭理我这个寄人篱下的孤女,拂鸢很是感激。”
她唇角翘起,眸中却有几分伤感,神态柔弱,又妩媚天成,竟有几分暧昧之感在二人身前流转。
已为正三品中书令的白赫抵抗不了,现在尚为少年的尚书令之子白赫更抵抗不了。
他痴痴地看着眼前的美人,感觉有一双手攥住了自己的心,让他连呼吸都忘记,只能恍惚地看着眼前之人。
见色起意的男人她见多了,痴成这样的倒是第一个。
赵拂鸢将他打发走后,才提着裙角同昭煦走回林雨阁。
只是她回身时,隐约瞟到远处长廊后站着位男子,他露出一节玄色衣角,似乎在同他人交谈。离自己不算近,倒也不算远。
赵拂鸢也确认不了他是否听见刚刚的对话。
她刚说的话,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白赫心悦自己,迷迷糊糊只觉得她清新脱俗、单纯柔弱,但旁人听去就是别种姿态了。
赵拂鸢看那一节身影有些眼熟,最终还是没敢上前看清是何人。
万一他没有听见呢?
只是...她记得今日霍域也穿着玄色。
回到林雨阁,赵拂鸢先去向张氏回了话,得了应允才回到耳房。
林雨阁本就不大,耳房更是不算轩敞,不过要比她闺阁时的屋子好些。昭煦是她带来的丫鬟,手脚麻利,做事勤快,将屋子打扫的一尘不染,看着心中也舒坦不少。
昭煦从妆奁中取出一袋碎银子,递给赵拂鸢,“娘子,这是夫人托人送来的,除去中间克扣,就剩这些了。”
母亲担忧她孤身一人在侯府,经常托人送来些银两,层层克扣下,每次到她手中的,连打赏下人都不太够。
“今日春日宴,临安郡主给各位女眷都赏了一根簪子,给娘子的是镶珍珠的银簪。”说完,昭煦又取出一根簪子,递给赵拂鸢。
成色尚可,临安郡主是位大方的。
赵拂鸢点头,“好,你寻下次采买日子出府,将这簪子换成银子吧。”
若没有钱,在这侯府寸步难行。
昭煦叹了口气,凑到赵拂鸢耳畔,又道:“夫人还说,您要尽快成事。张氏就算与她关系好,也不能让您在这侯府住一辈子。如果您在侯府寻不到归宿,日后您...您在扬州之事暴露,东窗事发,不仅会连累同族姐妹,还只能草草嫁人。”
赵拂鸢明白。
上一世她被霍域发现真面目后,羞耻不已,不敢面对霍域。再加上张氏起了将她送回本家的心思,她一时情急,在霍域的好兄弟——太子陈婴,来安远侯府内议事时,慌不择路地爬上了他的床。
正是半年之后,张氏欲为霍邻祖娶妻,而她的美貌全京皆知,张氏生怕自己影响了霍邻祖的名声,就寻了由头要将她送回家中。
她这一世不会再入东宫。
也就是说,她只有半载的时间能留在侯府。
赵拂鸢淡淡道:“我知晓了。”说完,她取出钱袋中三分之一的银两递给昭煦,“用这些打点,替我向母亲回话,就说让她不必忧心,拂鸢心中已有想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