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三赶着驴车停在一家面馆前。
一路奔波,早已过了饭点,路过的饭馆里面都是空空的,只有这家面馆里还零星坐着几个人,都在呼噜噜的吸着面条。那香味一路飘到门口,赵三本就饿的不轻,闻到这香味,肚里更是咕噜噜的响了起来。他强忍着饿,回头问三娘。
“三娘,我们在这家吃面怎么样?”
“好阿。”三娘也饿,但此刻半点吃饭的心思都没有,蹙着眉头下意识应了赵三。而后双目无神的下了驴车,跟在赵三身后进了面馆。
热腾腾的面食端上桌后,她仍目光怔怔的望着半空。赵三唤了她许多声,她才醒过神来,拿起筷子囫囵吞枣的吃了大半碗。而后又怔怔的望着前方发起呆来。
赵三无奈的叹了口气,起身结了面钱。而后拉着三娘到隔壁茶馆,先点了壶茶,之后选了个窗边的位置。
二人静静的坐在那里等消息。从日上中天等到了日头西落,都没看到沈棠的身影。
三娘那颗心本是提在胸口,如今却是慢慢的落了下去。她面上仍旧是那副愁苦模样,心底却早已做了最坏的打算。县衙的大门哪里是那么好进的,穆岁这一遭只怕是凶多吉少。
“咦?三娘,那不是你们家的马车吗?会不会是穆大哥他们回来了?”
赵三一直盯着着窗外,突然的出声打断了三娘的思绪。
三娘闻声忙凑近窗边,探身朝下看去。
青盖马车停在路边,三娘日日对着那马车,只一眼就认出那的确是自家的马车。她赶忙转头朝周围看去,瞧见马车旁站着的三人后,提着的心终于安安稳稳的回了原处。
那三人正是穆岁沈棠和谢云。
这附近有好几家茶馆,沈棠不确定三娘他们在哪一家,还是谢云眼尖,看到了窗边的三娘,扯了扯沈棠的袖子,提醒她看上面。
沈棠抬头,冲着窗边的三娘一笑,而后推搡着穆岁火急火燎的走进茶馆,直奔二楼三娘的位置而去。
穆岁踌躇了一路,此刻看着面露憔悴的三娘,眼眶瞬间就湿了。
“娘……”他心中愧疚与恨意交织,愧自己都这么大了还让三娘操心,恨自己没本事累的三娘一直吃苦。他几番张口欲言,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最后低头望着地板,呐呐无言。
三娘泪眼朦胧的看着穆岁,也是一时无言。
“都是场误会。”沈棠地开口打破了室内的沉默,“县令大人查清原委后就放了穆大哥,知道三娘等的心焦,本想先赶来茶馆报平安,但穆大哥惦记着落在东市的东西。我们就先赶去了东市,收拾整齐后才赶着马车一道过来。也是因此来的迟了些。”
沈棠话说的轻巧,三言两语带过穆岁在县衙的经历,半点不提其中曲折艰险。谢云诧异的瞧她一眼,不解她为何放弃大好的邀功的机会。虽然穆家此刻贫苦,但日后的情形谁都说不准,依着他一贯的处事风格,此刻就该借机收买这母子二人的心,日后总有用得到的地方。
沈棠完全没注意到谢云看她的这眼,全副的心神都在三娘那头,
“没事就好……”三娘眼眶中的泪缓缓落下,她看着穆岁轻声开口“回来就好。”
“娘……”穆岁不再忍耐,靠了过去。母子二人相拥哭泣,将这大半日的惊惧惶恐通通发泄了出来。
“今日多亏赵三赶回来报信,不然等我们知道你出事就晚了。”哭够了的三娘缓缓开口,声音中还夹杂着几丝哽咽,“你可得记着他的恩情。”
“儿子晓得。”穆岁一双眼红通通的,一连点了好几次头。
“我家中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不如明日来我家吃顿饭,我叫岁哥多备些酒,明日你们一道松快松快。”三娘转头朝赵三说道。
“那再好不过了。”赵三爽快的应下。
“娘,今日这事还牵连了我摊上的一位熟客,明日我想请他来家里一道吃饭。”穆岁想到今日无辜受牵连的方煦,突然开口。
“应该的,好端端的被牵连着去县衙走了一遭,说不定人家早都攒了一肚子的火了。明日你去请人家的时候,记得带份礼去,好声好气的同人家说。”
“知道了。”
……
说话间的功夫,日头已落了下去。几人在镇上随意吃了些东西,而后踏着月色驾车赶回杏花村。
赵瑛离开县衙时,县衙门口围观的人早就散尽了。
她还没走出那条街,就被蹲守的人抓了个正着。
一共五六个人,个个身形魁梧,目光湛湛。他们训练有素的围成一圈,将赵瑛死死困在最中间。
“张叔”赵瑛平静开口,“不必如此紧张吧!我这么大个活人,总不会凭空消失。”
赵瑛早在决定走进县衙时,就对这幕有了预料。这几日张叔他们为了找她已经快将这镇上翻了个底朝天。而她此举就是将自己明晃晃的送到了对方眼前,明着叫对方来抓他。
想到方才看到的那道身影,赵瑛并不后悔,若是再来一次她还是会这样做。
“这可说不好。”赵瑛对面的男子阴阳怪气的开口,“郡主都能千里迢迢的跑到这么远的地方了,若不看紧点,指不定又跑去哪了?”
张叔从小看着赵瑛长大,平时里待她十分亲厚,是拿她当自家女儿的,这次实在是气急了讲话才会这般毫不留情。
赵瑛沉默了半晌,软语哀求道:“张叔,给我三天时间。待我将这里的事了解了,我就同你回去。”
好不容易找到了人,她想再多看看他。
“王爷在府里等的心急。”看着目露哀愁的赵瑛,张叔还是放软了语气劝道,“当断则断,你和他哪有什么未来。趁王爷还不知道,闹完了这一遭早早收手。若是等王爷知道了……”
于她没什么影响,方煦却是要遭殃了。
张叔未尽的话,赵瑛心中明白。
她偏过头,眸中闪过一丝痛意。良久后轻叹一声,妥协道:“给我半日,明日下午我就随你回去。”
明知前路无望,但她还是想在离开前,最后再看他一眼。
次日一早,穆岁一醒就去院里套马车,惦念着去镇上找方煦的事。
“穆大哥,你这么早就准备去镇上啦?怎么不再多歇歇?”沈棠凑过来问道。
“在屋里待着也没什么事”穆岁一边□□着马车一边说,“不若早点去镇上。”
穆岁没说的是他昨夜在房中静坐了一夜,早早的出发去镇上也是想在路上透透风,散散心中的郁气。
他虽未说,但他眼下青黑,眼底红通通的都是血丝。单看他这憔悴的面色,沈棠就知他只是面上平静,心底想必是十分难过的。
穆岁前段时日性子才变的活泼了些,经此一役又变回了从前沉默寡言的模样。沈棠心中酸涩,面上仍旧笑着,故作轻松的问道。
“能带我一道去吗?”对上穆岁疑惑的目光,沈棠指了指三娘的屋子,“三娘说今日得好好酬谢赵大哥,嘱咐我要买好些东西呢。”
她掰着指头一一数到,“有猪肉、鸭肉、还要买好多菜……”
“走吧。”
不待沈棠说完,穆岁就跳上马车坐在边上,等沈棠上车坐稳后,他一挥马鞭,一言不发的朝镇上赶去。
一路上清风徐徐,却怎么都吹不散他心中的阴霾。
马车一路疾驰,最后停在东市口。
二人先去东市里转了一圈,按着三娘的要求买了许多食材。空着手进去,拎着满满当当的东西走出来。将手里的东西都放在马车上后,沈棠问一旁的穆岁。
“穆大哥,你要找的那人家在哪呀?”
该买的东西都买了,接下来就是去找人了。
“嗯……他……”穆岁支支吾吾的,神色间带有几分局促,不确定的说道,“他常来我摊上买木雕,应当……应当就住在这附近吧。”
“那我们在附近多问问,总能找到的。”
沈棠面色如常,打消了穆岁心中的忐忑。二人在附近问了一圈,终于问到了方煦家的住址。
方煦住的地方离东市算不得近,隔了好几条街。穆岁驾着马车行到附近的巷口,沈棠正欲跳下马车同他一道进去,不料穆岁突然开口。
“我自个进去就行,你在马车上等我。”
沈棠瞧他面色沉重,点了点头,转身又进了马车。
穆岁手中提着方才买的瓜果干脯,脚步沉重的朝巷子里走去。
他好不容易找到了妹妹,却没能照顾好她,昨日为了他奔波劳累就算了。今日这上门道歉的事,他一个人去就够了。
他脑中乱糟糟的,回过神来,人已站在了方煦家门口。
穆岁深吸口气,鼓起勇气上前,抬手敲响了门。
才敲了几下,院门应声而开。
“谁呀……”
开门的是位中年妇人,头发简单的挽了个圆髻,插了只素簪,正满眼防备的打量着穆岁。
经过昨日的事,方母变得有些草木皆兵,看谁都带着提防,生怕一不留意,又生出什么事端来。
“伯母,我是来找方公子的。”穆岁嘴角上扬,尽量和善的说道。
奈何他天生长的凶,嘴角的笑不但没有叫他变得和善可亲,反而像是笑着在胁迫人似的。方母的眉头当即就皱了起来,她一番迟疑后还是开了院门,将人迎了进去。
“煦哥,有人找你。”她走在前面冲里屋的方向喊道。
屋内的方煦闻声,放下手中的书,不解今日怎会有人来找他。待他推门瞧见院里站着的人后,眸中闪过一丝惊讶。
“方公子,昨日无故连累了你,真是对不住。”穆岁冲方煦的方向俯身一拜,歉然开口。
方煦听罢目露怔然,见到穆岁的那瞬他想了很多,独独没想到对方今日特意上门竟是为了道歉。他其实不必如此,昨日的事情,他也是苦主,就算要怨也怨不到他身上。
更可况他本来也没什么可怨的。
“又不是你的错。”方煦缓声开口,“你不必如此。”
穆岁一根筋,这话听在他耳中只当是对方原谅他了,当即眸中一亮开口邀请道:“我娘今日在家中做了好些吃的,其实我今日上门是特意请方公子去我家做客的。”
“我今日还有事,就不上门叨扰了。”
穆岁不死心,再三邀请他。方煦始终垂着眼,并不言语,用沉默拒绝了穆岁的邀请。
见他不愿去,穆岁最终歇了心思,放下手中提着的礼,准备离开。转身的时候撇到在角落里独自默默玩耍的小男孩,穆岁脚步一转走了过去,从怀中掏出一个巴掌大的木雕小狗递给小男孩。虽雕的是普通的小土狗,但活灵活现的,那小狗咧着嘴吐出半截舌头,好似正在欢快的摇尾巴。
“谢谢哥哥!”那小男孩十分喜欢,伸手接过后迫不及待的就开始玩了起来。
穆岁笑着摸了摸那小男孩的头,而后抬脚离开。谁知刚走到没几步就被方煦叫住。
“等等”方煦看了眼喜笑颜开的弟弟,走到穆岁面前,“我同你去。”
虽不知对方为何改了主意,只要他愿意去那就是好事。穆岁乐呵呵的带着方煦去巷口找自己的马车。
等走到了地方,穆岁才发现他马车旁边不知何时又停了一辆马车。一位身着红衣的女子正从马车上下来。
方煦见到那女子眸露惊讶,原来昨日不是他白日做梦,而是真的看到了她。
他随后垂眼,心中一片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