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官高声喊道“放水”,将令旗交到主祭官县令大人手里。
县令大人举旗高喊:“吉时已到,砍杩槎,放水——”
一瞬间,十多个个短褐红裤的青壮年爬上渠首枢纽,手里的斧头重重挥下,砍向渠首上的挡水杩槎。在杩槎上还有绑有麻绳,岸边的男人们趁他们砍杩槎时合力往外拉,方便拆除杩槎。
与此同时,祭台两侧的十八壮汉同时敲击巨鼓,为他们助威,鼓声如雷,沿岸的百姓们也一同欢呼。
在枯水期,百姓们会砍木头做成三脚木架,在渠首上连成一排来截留江水,到第二年雨水丰沛时再举行一场放水节,拆除挡水杩槎,放水入渠。
随着斧头不断挥起砍下,杩槎拆除干净,顺着滚滚江水冲下来,这便到了下一个有趣的地方——打水头。
第一股冲过杩槎的江水称为“水头”,百姓就地捡起石子打这股江水,边打边告诫它不要冲毁良田、不要毁坏堤坝,年轻人会沿江奔跑追逐“水头”,而年长者跑不动,便取些江水回家拜神,祈求这一年平安顺利,家中庄稼丰收。
葛潇潇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有趣新奇的玩法,她捡了不少小石子,跑在最前头,不停用石子打水头,郑雨川也想跟上去,被吴氏拉住,告诉他大哥快出来了,留在原地等郑坤灵。
打完水头,一列装满花生、米酒、鸭子和锦鲤的马车队伍驶来,为首驾车的是郑坤灵,少年系着大红色发带,又快又稳地将马车驾到祭台前,十位司仪拿取花生和米酒洒向百姓,寓意将“福气”分给他们 ,除了代表丰收外,花生表示家族兴旺,米酒沾身可拂邪祛灾。
梵音大师端着米酒来到他们面前,他手指沾酒,对着他们一行人轻洒,郑老夫人双手合十谢过,隋妤君等人照做。
梵音大师身量高,一身平静祥和的气质,礼服穿在身上很有得道高僧的味道,面容端正慈祥,长须掺白,年龄看上去与郑老夫人差不多。郑老夫人把郑雨川拉到身前,梵音大师立马伸出食指往郑雨川额头上一点,口里念着“无病无灾”,郑雨川微笑着学大人的样子双手合十致谢,叫人忍俊不禁。
梵音大师往后走,去给其他人洒米酒,百姓们对他很尊重,不敢有半分不敬之举。
“爹,我要花生。”郑雨川看到郑员外过来给他们洒花生了。
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今日郑员外脸色分外红润,精神高亢,他悄悄塞了一颗花生到郑雨川手里,其他的一把一把抛洒,让百姓们去抢这个“福气”。
元襄之今日没有坐轮椅,他拄拐过来的,幸好只是伤了一条腿,拄拐能站稳,也不用麻烦人照顾他。
隋妤君一伸手抓住了两颗,准备分给元襄之时,对方也向她摊开手,上面放了两颗花生,她笑着取走一颗,连同自己抢到的一起放进荷包,这份“福气”她要一直留着。
梁其文和冯久年两人在比谁抢到的多,而葛潇潇双手一伸,手心里躺着六颗花生,她扬起下巴,朝二人说道:“叫声老大来听听,可以给你们一人分一颗。”
“老大。”冯久年叫得痛快,葛潇潇立马拨了一颗到他手里。
梁其文眼疾手快,抓了一颗转身就跑:“我偏不呢?葛大小姐。”
葛潇潇被他戏耍,拔腿去追:“梁其文,你耍赖,还给我。”
他们在人群中穿梭时,下一项活动开始了,郑坤灵和工人把车上的鸭子赶进江里,百姓摩拳擦掌蜂拥一团去抓鸭子,至于锦鲤,让老者抓来放生祈求家宅安康、顺顺利利。
到了这个环节,百姓彻底放开,不分你我,投入抓鸭子的行列,此时杩槎已去,邴江水流变大,江面宽了许多,有些鸭子没游多远便被人捉住,但它翅膀一张、挣扎几下便从人们手中逃脱了。据说放水节的鸭子沾了先贤的智慧,带回家炖了吃可以得几分先贤的睿智巧思。
郑坤灵任务已经完成,郑老夫人知道他的秉性是按捺不住的,放手喊他去抓鸭子,他把大红色发带系紧,几步冲进抓鸭子的人群中,少年人身手敏捷,可鸭子也不是那么好抓的,一不留神便与旁人撞到一处或是跌入水中。
“大哥,后面有一只……跑了,在左边……”
郑雨川喊得嗓子沙哑,吴氏忙叫他别喊了,这么多人郑坤灵是听不到的,他不听,继续“指挥”大哥。
梁其文和葛潇潇跑了回来,冯久年就等他们回来一起去抓鸭子呢,二话不说带着气都没喘匀的两人往人群集中处跑去。
放水节的鸭子,他今日一定要吃到!说不定下回考试能超过葛潇潇和梁其文。
隋妤君被放水节的氛围感染也想去凑凑热闹,可她和元襄之都不方便去抓鸭子,便占了郑老夫人的便宜,用竹篓网了一尾红白锦鲤,打算去岸边放生。
丫鬟扶着郑老夫人去放锦鲤,口中默念了好一阵,也不知锦鲤能不能记住她的愿望。
元襄之拄拐站在岸边,问隋妤君:“你可要许愿?”
隋妤君玩笑似的回应他:“锦鲤锦鲤,好运不相离?”竹篓沉入江中,锦鲤缓缓游出,摆动晚霞般灿烂的尾巴顺水流而下。
以后不会有人再喂鱼食给它,江河湖海任来去,无论死生,终归是自由了。
那么,她希望人也一样,人人都有自由,有愿意的自由,也有拒绝的自由。
“祖母,大哥抓到鸭子了。”不远处的郑雨川用他嘶哑的声音喊道。
郑老夫人回身一看,郑坤灵左手举着一只肥硕的鸭子冲她招手,少年衣衫尽湿,脸上头发上不断有水滴落,大红色发带衬得眉眼清朗,极富朝气。
没过多久,葛潇潇三人追一只鸭子追到隋妤君放生锦鲤这处。
只见鸭子不停扑腾脚蹼,迅速躲过葛潇潇的“魔爪”,又猛地张开翅膀往岸边一跳,躲过梁其文的抓捕,落地瞬间溅了隋妤君一脸的水,而梁其文因重心不稳扑倒在江里,连累了身后欲拉他的冯久年,两人有难同当,齐齐入水。
隋妤君刚想掏手帕擦脸,那只鸭子居然大摇大摆走到她跟前,于是,她伸手握住了鸭脖子,盯住它的眼睛,任它如何扇动翅膀也不松开。
臭鸭子,敢溅她一脸水?
今晚就把你炖了!
元襄之被她的动作逗笑了,隋妤君听到笑声,顾不上擦脸,把鸭子递给跟过来的葛潇潇手里,掏出手帕在江里浸湿,走到元襄之身前,一脸狡黠地往他脸上甩水。
几人之中只有他干干净净的,身上一点儿水都没有,这可不行,放水节的最大的福气就是水呀。
元襄之拄着拐行动不便,堪堪转个身,带着凉意的江水猝不及防落到脸上,隋妤君挡住他的去路,他避无可避,站在原地闭上眼任她动作。
可闭上眼后不再有凉意袭来,他试探着睁眼一看,隋妤君眸光明亮,五指弹开,脸上顿时凉意点点。
他无奈求饶:“隋姑娘,放过我吧,你先擦擦脸。”
她脸上的水还没擦,发髻上有不少江水滴落下来打湿了衣襟。
看来那只鸭子确实做得过分了。
该吃。
“可我的手帕湿了。”
元襄之从怀里掏出自己的手帕,想先给她擦脸,但手帕刚触到她的脸,发觉不妥,又放到她手里,示意她自己动手。
隋妤君接过帕子胡乱擦了擦,扬起脸问他:“还有吗?”
元襄之一直都知道隋妤君是美丽的,不然小郡王也不会冲冠一怒为红颜剿灭土匪,但那时他总觉得她像个人偶毫无生气,而现下她会生气、会捉弄人,鬓边挂着水珠,眼睛湿漉漉地望着自己,十分鲜活。
犹如海棠花重新绽放在枝头。
元襄之指了指鬓边,浅笑道:“这儿还有。”
隋妤君闻言擦干水,把手帕还给他。
几人在江边玩闹一阵,临近午时,郑老夫人派人来叫他们回府。
放水节很热闹,一行人有说有笑,聊着江边发生的趣事,郑雨川还想继续说话,被吴氏喂了好几杯茶水,歇歇嗓子。
“衣裳都湿了,先回去换身衣裳,鸭子拿去厨房炖了,晚上一块儿吃。”郑老夫人发话,众人各自回房换衣的换衣,休息的休息。
隋妤君玩了一上午,有些累,午膳简单吃了些便回房躺下小憩,淡淡的瑞脑香萦绕在房间内,让梦境也多了分清甜。
“阿妤,别玩水,洗好了赶紧擦干,小心着凉。”
年幼的隋妤君撒娇:“娘,我还想再玩一会儿。”
“你再玩就没有时间听娘讲故事了。”
她洗完澡出来,母亲正坐在床边翻书,见到丫鬟把她带出来,一把搂住往被子里塞,摸摸脸蛋,温柔地与她说:“今晚给你讲程大人的故事。”
她点点头,规矩地躺好,听母亲娓娓道来。
“程大人是本朝第一位女官,家世显赫,据说她少时是认作男儿养大的,十五岁时在与邻国的比试上赢了邻国使臣,十六岁殿试高中状元,比你爹聪明百倍……”
隋妤君诧异,在她年幼的浅薄认知中,她爹当官已经是极聪明的人了,居然有人比她爹还厉害,这是神仙下凡吗?
她一定是神仙,隋妤君这般想着,慢慢睡着了。
……
当她醒来后,母亲不见了,身边是小郡王的脸,他表情严肃,一双眼睛像枷锁一样盯得她动弹不得。
“你为何要用那个男人的手帕?你居然让他给你画像?”
她感觉喉咙被扼住,说不出话来,熟悉的恐惧快要把她淹没,明明她不在水里,可她感觉自己溺水了。
窒息,濒死。
“你为什么不说话?说啊,他是谁?”
她张不了口,眼睁睁看到小郡王眼睛变红,头上长出犄角,身躯变大撑破衣服,长出鳞甲,几息功夫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可怖怪物。
她吓得仿佛心跳都停止了,下一瞬眼睛骤然睁开。
原来是场梦。
幸好是场梦。
注:
杩槎,音同蚂茬,是用来挡水的三脚木架。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4章 放水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