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间后,隋妤君展开纸条,站在灯下看,元襄之约她明日午后池塘边相见,说要给她画像赔罪。
她借烛火烧掉纸条,一边洗手一边心中得意,男人嘛,最好拿捏了,尤其是他这种正人君子。
下午她是故意说出那番话的,晚间也刻意不理会元襄之,谁叫他居然拒绝她的好心。
正人君子最喜欢的事不正是济世救人吗?
她假意让他认为自己因入过青楼而自卑生气离开,如此一来以他的本性必然心怀愧疚,想办法讨好她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明日去不去呢?
隋妤君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思量,还是决定赴约,他坐个轮椅也不容易,一幅画得画许久呢。
翌日午后,元襄之早早准备好画具颜料,让人将他推到池边,再把东西一一摆好,等隋妤君过来。
大约半个时辰后,隋妤君摇着团扇慢慢走来,她特意装扮过,天青色交领上襦,同色蝶戏蕙兰长裙,腰间系一条浅碧色宽腰带,垂下组条,显得腰肢纤细,臂间挽着藕荷色披帛,随风而动。一头乌发梳成单螺髻,点缀珍珠掩鬓、青玉排簪、粉晶石花簪,远山眉桃花眼,行走间一对松石珍珠耳环微微晃动,盛过春光。
她很满意元襄之呆愣的表现,举起团扇掩住上扬红唇。
走近了,元襄之含笑说道:“多谢姑娘肯赏脸,你想坐何处?”
隋妤君睨了他一眼,走到池边的凉亭里,倚在栏杆上说道:“此处。”
不等元襄之提要求,她继续说道:“画吧。”
她目光投向池塘,看里面游来游去的锦鲤,锦鲤色彩缤纷,有红白、红黑、金黄……很是活泼。
元襄之全然把自己当作一个画师,稍作思考,提笔而动,他并未拘束隋妤君的动作,任她自由,不过隋妤君也是知道画像是不能动的,保持倚栏观鱼的动作。
今日是晴天,凉亭里晒不到太阳,还不时有微风拂过,舒适极了,加上锦鲤看久了也无趣,隋妤君困意袭来。
四下宁静,偶有几声鸟鸣和风吹树叶的沙沙声,连元襄之作画的下笔声也听不见,终于撑不住,她的眼睛慢慢阖上。
元襄之很快发现她睡着了,不动神色继续画。
这一幅画他并不需要多长时间,停笔等墨干,见她依然酣睡,脸颊上泛起红晕,元襄之不由得想起在赤县书店的那一幕,她撑伞赶来找他。
心中意动,重新铺一张宣纸,将当日所见画下来。
青竹油纸伞挡住了画中人的脸,露出一身绿罗裙,背景被雨幕渲染,隐隐透出一家卖早点的店铺……
元襄之画得认真,没发现隋妤君已经醒了正懒洋洋盯着他,仿佛是要看元襄之何时才发现她。
元襄之的轮椅在凉亭外边,离她三丈远,足够他把此处的凉亭、池塘都画下来了,还有岸边垂柳、远处假山。
哪有给她作画不看她的,隋妤君疑惑,打算走过去一探究竟。
她脚步轻,绕到元襄之背后打眼一看,认出了他画的是自己,轻咳一声暗示他。
元襄之听见了,却不停笔,应道:“隋姑娘醒了。 ”他指了指放在一旁的画好的那幅画,问她意见:“可有要修改的?”
隋妤君拿起画细细端详,亭中人窈窕,池边柳依依,画面清新不繁琐,她很满意,不枉费她打扮一场。
“元先生妙手丹青,这幅画叫人一看便欣喜。”她从不吝啬夸奖,画得好就是画得好,开心也是真开心,从前也曾有文人画师想给她作画,全被小郡王拦下。
元襄之将另一幅画也画好了,示意她过来看,如果她喜欢,一同赠她。
“这幅画得朦胧缥缈,伞下的女子虽瞧不见面容但一眼能让人觉得是位美人,有几分我的神韵。”隋妤君笑道。
元襄之但笑不语,心想这招没错,果然哄她开心了。
“元先生,落款处怎么不见你的印?”隋妤君问道,读书人无论是题字、写诗还是作画,凡是送人之物,他们都会盖上印章以示作者或者时间,而元襄之这两幅画都没有盖章。
“我身上只带了闲章,私印在房内,若是你想用私印,我可以回房取。”元襄之解释道。
隋妤君见他轮椅也不好如此麻烦他,说道:“先生用闲章即可,我自己收着,又不是送人,无须用私印。”
得到她的许可,元襄之从怀中取出一方小巧古朴的印章,分别在两幅画的落款处盖章,很快,一个红印留在了画上,上面是四个字“永受嘉福”。
永受嘉福,隋妤君口中呢喃,永远得到上天的美好祝福。
他是故意这样讨好自己吗?不管怎样,算他找对方法了,隋妤君心想。
隋妤君刚把画收好,郑老夫人带着郑雨川慢慢走过来,丫鬟手里端着鱼食,看样子是过来喂锦鲤的。
郑雨川一见到元襄之马上小跑过来,丫鬟小心跟着后面护着。
“元先生你是在作画吗?”他问道,眼睛里充满了渴望,“可以画一幅我和祖母的画像吗?”
郑老夫人见隋妤君手里抱着画卷,自觉看透他们两个的关系,忙拉过孙子,对元襄之说道:“川儿嬉戏之语,不打搅元先生了。”
“祖母你常说不能陪我一辈子,叫我好好读书,可如果元先生将我们画下来,祖母便可以长长久久地陪我了,城里的画师肯定没有元先生画得好。”
郑雨川的稚语在元襄之听来格外感动,幼时他也是这样粘着祖母,祖母闲时会画下他的有趣之事,在老宅的书房里,有厚厚一叠画册。
“既然川儿不嫌弃,我岂有不同意的道理,川儿你带祖母去亭子里坐着,我这就开始画。”
郑老夫人被郑雨川往亭子里拉,只来得及向他道声谢。坐在亭中,又觉得僵硬,不知道该看何处。
隋妤君见状,柔声道:“老夫人和川儿看池塘里的锦鲤吧,也可以喂鱼。”
原本祖孙俩也是过来喂锦鲤的,两人一听,改变坐姿,转向池塘,丫鬟适时递上鱼食,二人喂鱼说话,自在多了。
隋妤君也不闲着,今日她心情好,站在一旁帮元襄之磨墨。
红袖添香,多少人求不来呢。
微风和煦,宣纸上逐渐勾勒成形,记录着此刻的美好,锦鲤聚在一起争鱼食,吃完又四散游开,逗得祖孙两人笑逐颜开。
隋妤君发现,元襄之很会抓人神韵,怪不得在赤县孟维光要找他切磋画技。
视线从宣纸往上,他的肤色很白,嘴唇是淡淡的粉色,鼻梁高挺,剑眉星目,眨眼时纤长的眼睫扫下一小片阴影。若是他肯恣意风流些,定能吸引不少姑娘,偏生他气质温和,一身书卷气,叫人不敢轻易玷污。
收到自己的画作总是开心的,郑老夫人又送了好些曲安县的特产给元襄之,元襄之让学生帮忙连同曲安雪芽一道寄回京城。
夜里,郑老夫人让大家早些休息,明日放水节要早起。
翌日清晨,大家齐聚郑府大门,两辆马车一前一后驶向城外举办放水节的地方——邴江。
他们一下马车,映入眼帘的是乌压压的人群,一年一度的盛会,百姓们早早前来,占个好位置,图个吉利的兆头。
郑府的位置很靠前,可以近距离看到祭台和不远处水利工程的渠首枢纽。
祭台设在邴江岸边,横放三张高足红木礼案,中间那张高于左右两张,中间的礼案上放置三个香炉,左右的礼案摆上祭品。
两侧有乐师数十人,乐师身后还有十八位立于巨鼓前的壮汉。
这次放水节的主祭官是曲安县县令,他身穿黑色礼服,先对邴江一拜,请三炷香,回身高喊道:“礼乐起——”
乐师们的丝竹管弦奏起,曲调悠远厚重,带着几千年的沉淀叩开人的心房,让人耐不住好奇去聆听它的故事。
接着选出来的十位司仪着礼服开始跳祭祀乐舞,广袖高帽,以舞祭奠先贤。
郑雨川看到了郑员外,他一手拉祖母一手拉母亲,高兴地说道:“快看,那是爹。”
众人都瞧见了,郑员外身材壮,礼服穿上后更加庄重文气。
“瞧,梵音大师也在,跳得最规矩的就是。”郑老夫人指向十位司仪,又转过头向隋妤君等人介绍,“梵音大师是城外谷山寺的住持,每年的放水节他都是十位司仪之一,改日带你们去谷山寺烧香,谷山除了曲安雪芽,谷山寺也颇有名气。”
听到有好玩的地方,三个学生连连点头,满是期待。
祭祀乐舞很快结束,礼乐声停,十位司仪立于县令大人身后,县令高喊:“肃穆整装——”
所有前来的百姓纷纷收敛神色,整理衣裳,人与人之间空开一点距离。
“行礼——”
县令一声令下,礼乐再起,百姓跟着县令一道弯腰作揖。
“再拜——”
……
“三拜——”
百姓满怀虔诚拜完三拜,感念先贤治水之恩,润泽这片大地,使他们有田可耕,有屋可住。
礼乐停下,县令大人展开祭文祝词绢帛,带领十位司仪一起宣读,十位司仪用尽全身力气在喊,传说邴江源源不断的江水会将祭文祝词传到天上,让先贤听到,保佑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县令大人连同十位司仪喊得脸色通红,没等他们歇一会儿,一匹白马从远处沿江奔来,白马上坐的是一位手持令旗的令官。
“快看,令官到了,重头戏来了。”郑老夫人招呼他们望去。
注:
放水节参考四川都江堰的放水节,都江堰放水节是四川重要的民俗节庆活动,也是一项国家非遗,本文改动较大,比如都江堰放水节时间是每年的清明,我改做农历四月,祭祀环节增加删除许多,请勿深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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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画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