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伯良一行人说了许多近些时日的趣事,多由六曹参军开口,赵佑时不时插上几句,众人你来我往一杯接着一杯,也算酒过半巡。
“许刺史今日竟没请那郑大人来吗?好歹是长阳来的官,这般将人冷落了,是否不合礼数?”赵佑一把将怀中美人搂紧,令其脸颊紧贴自己胸前,说话声音也随之沉了几分,垂目看怀中人,话却是对许伯良说的,“我可听说他前几日与沈然那厮走得很近,二人时常一道出门督建水利,今日这宴沈然周劭都不来,再继续下去,郑大人怕是会多想。”
许伯良闻言不动声色将酒盏放下,挥手撤下身旁正在替他斟酒的舞姬:“郑大人到底是常年居南方,喝不来西北的酒,也听不惯西域的曲儿,我又何苦将人叫来活受罪不是?”
其余人见状当即附和,又是说郑宣知不识好歹,又是说郑宣知心气高,却表里不一,是个实打实的伪君子,笑他撑不了多久,还有几位压根不答,只是吩咐底下舞姬剥葡萄皮,好生惬意随性。
赵佑见堂前声音愈发杂乱,随手将还剩半盏的酒杯丢到桌案上,又磕在桌沿滚落到地上,清脆响声将周遭恢复平静,有人低头摸着鼻梁不说话,也有人不动声色环视周围其他人的反应。
赵佑却是看也不看,只一手掐着怀中舞姬的下颌,看一眼见对方眼中畏惧,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将人一把甩了出去,被身后侍卫拖出去,临走时却是半句求饶的话都不敢说。
舞姬腰间链子滑落在他脚下,他看一眼后将其踩在脚下,看向对面坐着的司仓参军:“方参军,沈然周劭与我们不对付不来就罢了,缘何孙常平也没来?近些时日汀兰赋税总是对不上账,上缴至朝廷的远不如从前,分明朝廷没有降税,商贸也都如往常一样,进出关口的量与往年无太大差别。我寻思着城外没变,许是城内变了,想着问问汀兰市令,可如今我人来了,市令又去了何处?方参军,据我所知,你前几日刚卖了孙大人一个人情,放宽了工人的伙食,想必是与孙大人交好,你知道他今日为何没来赴宴吗?”
“这……”方参军哪敢说话,自打前几日被孙常平找上门开始,他这心就一直悬着,孙常平身后如今有郑宣知撑腰,加之孙常平又和沈然一样是个执拗性子,他若是不同意,怕是会被他们一连缠上好几日。可若同意了,就像此刻,要来这鸿门宴,被赵佑百般试探,里外不是人,“姓郑的那厮让孙常平取来了上头派发的文书,工人修建工程期间的吃住行全由朝廷负责,这朝廷都点头了,我这司仓参军也不好不派粮,哪敢得罪朝廷嘛。”
赵佑饶有趣味地挑了挑眉,却是看向座上的许伯良,就见对方似乎并不意外这件事,甚至好像早就知道了,只是一直没告诉他。
赵佑当即更是生出一股无名的不顺,抬手示意身后侍卫,紧接着堂前的舞姬就被赶了出去,只剩屏风后几位乐伎还在奏曲,却不比先前宛转激烈,而是平和缓慢的曲子。
沈韫五指随身边乐伎一同变换,瞥一眼身侧乐伎,就见那些人好似见怪不怪,连眼皮也没抬,只专心奏曲。
二人面色不变,继续听着堂前众人的谈话。
“许刺史这是早就知道消息了?”赵佑问。
许伯良颔首,看向对方:“郑宣知不足为惧,可他到底是皇帝派来的,若真将事情闹大,长阳又派更有权力的来,谁又能保证他们不会借此机会分一杯羹?赵长史,你不会真以为那姓郑的来此是为了开道吧?”
赵佑意味不明地扬起嘴角笑了,显然他有些意外对方会在此刻将心中那点算盘戳破,到底是合作了这么些年,对于彼此那点谋算也都心知肚明:“哦?许刺史害怕他们分的是什么羹?”
许伯良挥手示意身后侍从,待那侍从离开后他才说:“想必诸位都知道,河对岸有大量因江水倒灌而荒废的农田,如今郑宣知大兴水利,谁又能保证他不会在开道的同时将河对岸的万亩农田也一并治理了?那儿的农田,能养多少人,诸位不会不清楚,可若真的将其治好了,田该如何分,如何管?”
“刺史的意思是,姓郑的那厮是来抢占田地的?”有人明白后立马问道。
此话一出,其他人又是一阵面面相觑,也隐有窃窃私语之声,却很快就被赵佑的话打断:“那依长史之见,当如何?”
屋外乐声依旧,再之后沈韫就不知那些人的谈话内容了,因为许伯良将雅间的所有乐伎都赶了出来,只留官员和身边几个常见的侍从。
沈韫和萧稹混在人群中离开雅间,又在乐伎一并回后院的那刻绕过人群推开一间提前安排好的雅间房门,萧稹在后负手关上。
待到房门减弱周遭的声响,沈韫却没有第一时间坐下休息,而是被对方单手握住两只手腕,向上扣在他头顶,抵在门上,还没反应过来又被对方扯去面纱低头吻了上来。
像是忍了许久,这个吻有些蛮横,却也没有维持太久,二人心中都还存了几分理智。
沈韫抬腿以膝抵在对方腿间试图将人推开,素白衣裙如丝扬起又垂落,他抬眼间,萧稹另一只手抚上了他的脸颊,又在他耳垂处夹着的耳坠上轻轻抚摸。
“殿下喜欢这个?”沈韫方才就瞧出来了,对方目不转睛的样子,以及离开前那人俯身捡起了他掉下的另一只耳坠,藏在腰间。
“喜欢。”萧稹如实答,视线还是落在对方耳边。
“哦?”沈韫轻笑一声,揶揄道,“那殿下是喜欢耳坠,还是喜欢乐伎?”
选项中没有他的答案,他只是低头又含住对方唇舌,搅弄片刻后将人松开,往里屋走。
沈韫觉得世子殿下还真是我行我素,却也只是抬手摸了摸耳坠,顺着耳坠向上摸到了耳垂,那上面还残留着世子殿下抚摸后的温度,他扬了扬嘴角,跟着绕过了屏风。
待二人都坐下后,沈韫问:“殿下怎么看?”
“许伯良已经开始怀疑了,虽说猜得不对,却也在往正确的方向靠近。”
沈韫颔首,看一眼桌上的剑:“殿下觉得许伯良与赵佑等人下一步会做什么?”
萧稹也看对方,只见对方将视线定在那把长剑上,不直接回答,只是说:“长剑行动不便,太过招摇,不如匕首干净利落,但前提是有人拿剑善后。”
“殿下觉得,我如何?”
“不如何。”萧稹想都没想,片刻又察觉到对方打量的神色,补充道,“你的身份,比长剑还要招摇。”
这算什么话,沈韫抬手摸了摸剑鞘,轻薄衣袖划过桌面,向前伸时露出他白皙的手腕,抚摸剑鞘时可见手背若隐若现的青筋。
沈韫奇怪道:“再招摇,如今还不是在殿下身边?我们这算什么,生怕别人发现不了我们吗?”
萧稹没来得及答,门外传来三声敲门声,随后是瀛澈低沉的声音:“公子,人都走了。”
“知道了。”沈韫说完就见门外人影消失,随即对萧稹道,“殿下,走吧?”
刺史府比预想中的还要大,一个地方官比许多京官住得还要好,院内四处都有侍卫巡守,也不知该说许伯良心思缜密有防范心,还是该说他做贼心虚。
二人一道越过高墙,沈韫面纱随风扬起又落下,身下衣摆也在他落地的那刻垂下,被墙边杂草勾住。
一墙之外,瀛澈成枫二人捂住侍卫的嘴从其身后将人一剑割喉,静默间又将人缓缓放下拖到无人处,观察四周确定无人后借力冲刺越上院墙,落地间见两位公子已越过廊道往后院走去,一路上可见四五尸体。
瀛澈与成枫对视一眼,分散开将尸体拖走,又在绕过廊道见两位侍卫背影后一剑刺穿其脖颈,将其来不及说的话彻底堵下去。
刺史府后院书房,屋内烛火通明,从外看去可见隐约人影,不过片刻那人影走近,又走远,似在翻找什么东西,继而彻底消失,里面的人应当是走到里屋去了。
沈韫与萧稹无声对视,身后不远是两具尸体,再之后是脚步声,二人在脚步声来临前开门进入书房。萧稹关门时见来的是瀛澈,这才终于放心,将门彻底掩上。
沈韫进屋后没有往前走,只环顾四周,又在萧稹走到身边时以眼神示意:屏风后无动静。
二人手中都握着沾了血迹的匕首,警惕着绕过屏风往里走,果不其然,桌案前空无一人,只一卷文书摊开摆放着,细看会发现桌案上有滴蜡痕迹,可蜡烛却不见了。
“君容。”
沈韫应声回头,就见萧稹站在书柜前,稍一转动柜上佛像,书柜一分为二,开出一条一人宽的窄道,对视间萧稹打头阵走进,他紧随其后,继而书柜重新合上。
书柜后是一条密道,密道本身并不长,隐约可见里头似有烛光,勉强将路照清,稍走二三十步就能发现里面是个密室,正对着密道的地方放着一排书柜,书柜前站着一人。
“赵长……”那人听见身后声响,说话间回身,手中还拿着一卷书,神色却在见到来人的那刻怔住了,话也被吞回去,警惕道,“你们是何人,竟敢擅闯刺史府。”
好似在放狠话,却不自觉向后退了两步,沈韫看着对方的动作腹诽,话是对身边人轻声说的:“听他没说完的话里的意思,似乎预料到赵佑会来。”
“守株待兔。”萧稹道,是静候赵佑到来的意思。
许伯良似乎瞧出来人有所图,也从二人手中沾了血的匕首猜到了如今外头的形势,见状根本来不及与之周旋,当即拔腿就要往身后的书柜跑,却不料小腿受痛忽而倒地,猛然回头才发现小腿上扎着一把匕首。
许伯良瞪大眼睛惊恐地看向来人,就见那玄衣男子神色淡漠,手中把玩着匕首,反倒是白衣素纱那人眼中变得狠厉几分,手中的匕首已然不见。
沈韫轻叹一口气,似是随口抱怨:“都说了守株待兔,许刺史,谁许你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