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面佛 第38章 参军

“这两人一松口，其余所有人都能听他们的话主动上缴钱款？”沈韫问。

郑宣知警惕起来，打量一番后笑了笑：“沈少傅以为其余人是听他们的话好，还是不听他们的话好？”

察觉对方的试探，沈韫直言：“自是不听他们的话好。若是所有人都能因他二人的话改变态度，岂不是恰恰证明了如今汀兰各官都为他二人所使，那这官道，也没有开的必要了。届时官家出了钱，郑大人出了力，商户往来通行，他们反倒有理由加关税，增赋税，坐吃山空只是时间问题。”

“沈少傅明智。”郑宣知道，“就我这几个月接触下来，大多都是些欺软怕硬同流合污的伪君子，也有些单纯胆子小怕事的，别人不说话时他也不说话，别人赶着他时他就附和一句，只有那三人，从始至终都没有与刺史等人站到一处。虽说不曾直接起冲突，可就看不惯彼此的那股劲儿，也是从未掩藏过。”

“哦？”沈韫摆出一副愿闻其详的模样，萧稹亦然。

“司士参军沈然，司兵参军周劭，市令孙常平。”郑宣知道，“这三位说不上是什么能人贤士，甚至称不上一句好人，却比其他那些人更像个人。说起来，沈少傅有这般才干，不知可否帮我一个忙？”

沈韫闻言意外道：“这世间还有郑大人办不成的事儿？”

郑宣知嗤一声，指尖点了点桌面：“有些事能办，有些事注定办不了。”

“愿闻其详。”

“司士参军主管桥梁交通，虽说修建水坝全责在我，可耐不住有些人太过恪尽职守，仗着自己对当地环境的了解，什么事情都要监管到位，我每去一次就要见他一次，刨根问底事无巨细地向我确认。我想沈少傅也看得出来，我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身边时常有那么一位碍事的，实在心烦。若他只是问问也就罢了，可他偏偏不识趣，到处调查我。”郑宣知说着就看一眼萧稹，“二公子以为，今日我来此处，他是否会顺着此间客栈，查到你们二位头上？我倒是无妨，二公子想必也早有退路，就是沈少傅？”

沈韫垂目一笑，再抬眼时少了几分笑意：“郑大人哪里是在求人帮忙，分明就是转移矛盾才对，该不该说一句郑大人思虑周全。”

“沈少傅谬赞。”郑宣知道。

“只是郑大人要我去替你拦住司士参军，理由是什么，总不能，只是因为我与他同姓沈吧。”沈韫半开玩笑道。

“哪能。”郑宣知意味不明地瞥一眼萧稹，又看沈韫，“不止，沈然曾在长阳城中任职，那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没记错的话，沈少傅那会儿应当还在学宫吧。少年人心性，最容易听风就是雨，好的话本看多了，离奇的故事听多了，就容易无端给自己树一个行进的目标。沈少傅博学聪慧，年纪轻轻就名声鹊起，又生了这般好模样，不免被当时的学子奉为楷模，加之后来沈尚书救济流民，名声就愈发好了。”

沈韫可真是听不惯对方这般给他戴高帽，余光瞥见萧稹看着自己，却没由头地故意不去回应对方，只听着郑宣知将话说完。

“沈然将沈少傅奉若楷模，若是由沈少傅去规劝他配合修建水坝的工作，想来会比我这几个月费的口舌有用。”郑宣知直言道。

沈韫轻笑一声，这时才看向萧稹，就见对方眉眼不似原先清亮，眼中的情绪好似随时就能跑出来，将他吞噬殆尽。

他忽而就想到了早年在学宫的时候，一群人围着他恭喜他年纪轻轻就位列三孤，平日也总有人停在他书案前，与他说书论道，又邀他品茶闲谈，那时萧稹又是怎样反应呢？

沈韫真想再看看那时的萧玧怀。

“可以。”沈韫道，“只是这事若办成了，郑大人便算是欠了我一个人情，毕竟我想以你我的关系，似乎还没有熟络到可以白帮忙的地步，郑大人以为呢？”

郑宣知像是没想到对方会立马同意，看了看萧稹，见对方也没有意见，有些意外，也摸不准这二公子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竟这般能装，不知是学了谁的，不敢表露心意，许是怕将人吓跑了？

一阵腹诽后，郑宣知看向沈韫：“沈少傅说得是，事情若成了，便算我欠沈少傅一个人情。”

“成交。”沈韫递出去一块新鲜的枣糕，见对方不接也没有放下，好像非得对方接过去才肯罢休一般。

郑宣知认定对方是在记仇，他摸不准此二人关系到何种地步，至少目前有些意外，觉得二人的行事都不同他想象中的一样，半晌才将那枣糕接下，咬一口后起身道：“不如如月坊的好。”

沈韫指尖轻叩桌面，仰头看郑宣知：“无妨，长途跋涉久了，夜间炭火供给又有些一般，一早起来能吃上世子殿下买的糕点也不错，到底吃不死人，郑大人您说呢？”

知晓对方话里有话，郑宣知嗤一声，将剩下那口枣糕随意扔到食盒盖子上，漫不经心道：“沈少傅身矜体贵，我入夜前就派人将炭火送来，哪敢怠慢沈少傅与世子殿下，若是沈尚书与南安王找来，我可担待不起。”

言罢不等沈韫回话，郑宣知就转身开门离开了雅间，临走时甚至不愿将门关上。

待萧稹将门关上后，再回来看到的就是沈韫拿着一块枣糕慢慢啃咬，每次只咬一口，看起来好像并不爱吃，只是礼节性地咬着玩。

“若是吃不惯就别吃了，待会儿带你去街上再看看有什么好吃的。”萧稹说着就要将食盒盖上，却不料被对方抬手按住，与之对上视线。

“殿下没什么话要问吗？”

萧稹怔了一瞬，知晓对方说的是什么，装傻道：“什么？”

“殿下当真要我去同那司士参军说情？”沈韫直言，仰头看着对方，说话间眼睫轻颤，像是故意的。

沉默片刻，萧稹答：“不想。”

沈韫轻抿唇角，继而压下，看起来像是在忍着笑意：“为何，为何不说，又为何不想？”

“沈君容，你故意的吗？”萧稹拿食盒的手还被对方握着，此刻能感受到对方指间缠绕着自己的手指，指腹在他指节上轻轻摩挲。

“嗯。”沈韫颔首，又抬眼看他，神色清亮，却又难得透露几分打趣玩闹的意味，“有些好奇，萧郎以往见我与学宫世家子弟闲聊时，是什么反应，那时没太注意，现下倒是有些想念了。”

“你……”萧稹你了半天说不出后半句话。

“只依稀记得，旧时殿下与我在茶馆，还是挺爱说话的，不似如今这般话少。”沈韫好似真的在认真回忆，陷在自己的话里出不来，“如今，身量高了，模样愈发俊朗，思虑得多，做事周全，懂得算计，就连力气也比旧时大了不少。”

最后这话是什么意思二人都心知肚明，萧稹喉结滚动一瞬，却只是深呼出一口气，好似妥协，任由对方扣紧自己的手背，十指交缠。

“殿下知道吗，旧时的你太过拘谨，拘谨之下是脆弱，好像随便一件小事就能将你击垮，只有长公主能护得住你，你护不住别人。”

萧稹看着对方垂目的模样，沉声问道：“那现在呢？”

“现在……”沈韫抬眼看他，好像一眼望不到边，半晌才起身在其唇瓣落下一吻，贴着对方唇瓣含糊开口，“现在看着像是多了几分隐忍，在忍着对皇帝的不满，忍着世道往你身上附的枷锁，也忍着旁的东西，我看不透。殿下，我看不透你。”

“我也看不透你。”萧稹道，一把将人抱着跨坐在自己怀中，覆唇吻上。

深吻间隙，沈韫推开对方，只额间相抵，他轻声道：“如此才公平。殿下，若是从一开始你就对我了如指掌，你也不会跟着我下山，不是吗？”

不是。萧稹腹诽，他对沈韫的了解，只能说处在一知半解与了如指掌之间。

“我不反对你去寻沈然，不因为别的，只因这事于你无害。郑宣知的人有能力堵住他的嘴，就算你在他面前暴露身份也不会有影响，只要你信得过我，大可去做你想做的事情。”萧稹道，“有一件事郑宣知没有告诉你，沈然是司士参军，周劭是司兵参军，他二人关系匪浅，周劭主管兵甲器仗与烽候驿站，但他来此不过两年，不如沈然知道的多，很多事情都是沈然在背后安排，周劭只是下令的那个。你若想要了解此处的兵甲状况，找沈然会比找周劭有用许多。”

沈韫闻言扶着对方的肩头坐直，垂眼看他，像是有些意外：“郑大人刻意瞒着的事情你就这么告诉我了？殿下就不怕届时他跑到南安王面前告状？”

萧稹轻笑一声，以话堵话：“我可是南安王世子，位高权重，还比不过一个开道的？”

“殿下威风。”沈韫吹捧道。

“不及沈少傅分毫。”萧稹配合着接话。

“只是……”沈韫试探道，“殿下就不怕我将汀兰兵甲占为己有？”

“那也得你成了之后再说，还是你已经确信凭借自己沈少傅的身份就能说动沈然与周劭松口？”萧稹意有所指道。

“我可说不准。”沈韫故意道，“又不是人人都同殿下一般，表面心甘情愿入我陷阱，实则借力打力，最后将我耍得团团转，还平白丢了一条命。”

料想到对方会记仇，却没想过时刻都能被提出来，来汀兰的这一路他没少被对方追责，好似这事永远过不去，时不时就要拿出来呛自己一嘴，萧稹无奈叹了口气，道一声“君容”，算是求饶的意思。

“行了，不说便罢。”沈韫道，“有些饿了，不是说出门寻吃食去吗？”

“将狐裘披好。”萧稹替对方将狐裘系带系上，又理了理对方的衣带，临起身时问道，“枣糕当真那么难吃？”

沈韫一怔，没想到对方还在纠结这个事情，笑道：“不难吃，也不好吃，不爱吃甜食。”

“我买之前尝过了，不甜。”

“我觉得甜。”沈韫从对方怀中起身，后退时被对方抓住小臂搀着，“小时候同父亲抢糖葫芦吃，有一次吃太多夜间牙疼，那之后就很少吃甜食了，母亲也不让我吃。”

萧稹意外道：“想不到沈尚书在朝堂上那般不苟言笑，私下却会同你抢糖葫芦吃。”

沈韫一怔，抬眼看对方，见对方眼中有笑，自己反倒多了几分怅然，最终还是没有反驳，只是笑了笑，半晌才想起来应该回复一句，道：“是啊，父亲向来如此，只是外人不常见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