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春寒的天气多变,明瑜隔三岔五便会派拾鹿往萧府给老夫人送些舒适衣物,有时是易消化的糕点。
虽然都没什么贵重,却是自己一番心意。
她答应过萧昭,去多陪陪老人家。
然而自己也没能做到,不知为何似乎是有把绳子牵绊着,不允她去,亦或是害怕碰上某个人罢了。
每回送的东西萧老夫人高兴收了,但拾鹿回来时,身后次次跟着萧府小厮,手里提满东西,还都很昂贵精致。
这事办得不妥帖,于是今日亲自登门道谢。
明瑜去时,丫鬟尚未禀报直接引她入了寿安堂。将到门外便能听到热闹,里面传来萧老夫人硬朗的笑声。
“老夫人,沈小姐来了。”
明瑜迈步刚要进去屈膝行礼,就见萧老夫人抽空抬眸看她一眼,又紧紧盯着手上的叶子牌。
当即拍腿“哎呦”一声,直唤:“快来快来,阿瑜帮帮我,她们这些小皮猴真是一点都不让着我!”说这话手上还气呼呼指了指。
丫鬟机灵搬来锦杌,萧老夫人直拽她坐下,感受到手腕上的温和,明瑜垂眸怔愣。
一时失神,萧老夫人又急切唤她帮忙,生怕输掉。明瑜失笑,乖巧坐到一旁帮忙看牌。
叶子牌以前府中拾鹿她们玩过,明瑜知道规则,况且她从小记性不错,能记牌。意料之中的如了萧老夫人的愿。
“我赢啦?”萧老夫人眉开眼笑。
苏嬷嬷失笑,配合着应和:“是是是,老夫人可不就是赢了,还是个大满贯!”
萧老夫人痛快了,心里舒坦得不得了。坐到桌前大口喝着青梅冷饮,还不忘招呼着明瑜。
苏嬷嬷挥手,丫鬟躬身退下后,她笑道:“老夫人若是想赢,何苦勒令她们万不可留情,还威胁狠狠惩罚?”
萧老夫人不屑哼笑:“那还有什么意思?都让着我,未免太无趣。”
苏嬷嬷忍笑暗自摇头,悄无声地将冷饮往远处挪了挪。萧老夫人自是瞧见了,不高兴撇嘴,大概是理亏,状似恼怒小孩子脾气鼓她一眼才作罢。
然而,转头又把目光放在了明瑜刚带来的东西。
苏嬷嬷叹气,奈不过她,取出来摆上,碗碟里糕点雅意,单是模样让人瞧着都很有食欲。
前段时间天热,胃口不佳,萧老夫人吃过糕点后,才勉强能进点食,可把一家子高兴坏了。
这会有机会,苏嬷嬷细细问明瑜哪家买的,萧府下人跑遍城,买回来都不对味。
明瑜倒是没想到此事,不自觉放松下来,被感染笑出来,高兴道:“是自己做的,老夫人喜欢?”
苏嬷嬷笑:“甚是喜欢,不知姑娘可否告知做法?”
明瑜本来就担心没什么能够回报的,这下可是好了,自是应下来。萧老夫人闲不住,眼下有人陪更是不会消停,当即提议要去做。
明瑜就被萧老夫人健朗的身姿风风火火拉走,苏嬷嬷还在后面追。
“哎呀,老夫人您慢点,崔大夫说要多静养,可别折腾了,我的老祖宗啊!”
最后当然是没拦住,还是和明瑜打打闹闹玩到撑不住了才去休息。
留有丫鬟打下手,明瑜习惯自己动手,只嘱咐她一旁看着,偶尔说些需要注意的地方。
蒸糕出笼,热气缭绕,还剩最重要的一步——雕花。
明瑜很喜欢做这一步骤,雕花需要聚精会神,只有在这种时候,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去考虑,难得的安虞。
一个完成后得到丫鬟大肆夸赞,明瑜听笑,直起身捶锤腰,视线无意中一瞥,瞬然定住了。
还未放下的嘴角同样微僵住。
不过须臾,明瑜礼貌点头当作招呼,而后若无其事垂眸雕刻,只要丫鬟细察就会发现刚刚簪宛如流珠般顺滑的手艺,此刻却像钝了的锈刀。
好在,丫鬟没工夫细察,忙跑出去恭敬行礼。
他们似乎说了话,明瑜听不清。
随即传来丫鬟一路小跑的声音,而且越来越小,直至出了厨屋,消失不见。
一时间,只剩下她和……
明瑜内心哀嚎,不由怨这小丫鬟怎就不谨遵萧老夫人交代呢?
偷偷溜了,单留她一人。
她始终觉着不自在,手上动作难免出错,呼吸都是紧绷的。
站在门外的萧昭到底是没说什么,自是能感受到她发觉他来时后的拘谨。明明上一秒还和丫鬟有说有笑的。
萧昭眼眸深沉望她一眼,面无表情地转身迈步离开。
明瑜舒了口气,这会才敢明目张胆看那人背影,心里空落落的。
她摆了摆头,晃掉胡思乱想,低头继续专注手下的花样。
没要一会,刚那丫鬟又匆匆跑了回来。
手上端着饮品,让她歇会。
明瑜眨了眨眼,顺她意坐了下来。
是他嘱咐丫鬟送的?应该是吧。
明瑜如扇的眼睫丝丝颤动。
怎么办?她好像,真的真的有点……
一个念头如春意盎然的枝桠般疯长。
不知想到了什么,明瑜方才那点心思猛然被打入万丈深渊,浑身如掉冰窟。这些日子忙得脚不沾地,半点都不敢停下来。
差点、差点连她自己都快忘了。
她是个连真实名字都不敢告诉别人的亡命人。
那点心思,她是怎么敢的、又是哪来的资格呢?想到这些,明瑜呼吸有些乱,心里藏着密密麻麻,说不上来的难过。
“公子,那姑娘走了。”卫七领命回禀。
说实话这还是第一次干这种没什么技术含量的活计:公子竟让他守着一个姑娘!
他想杀人,他想让他的宝刀见血啊!
尽管无技术含量,他还是尽忠职守,连那姑娘出萧府们,共走了多少步都一清二楚!
自以为他差事办的完美!然而却见自家公子眯起眼,抬手拾起书案上账本,毫不留情,劈头朝他砸来。
动作可谓快、准,狠。卫七躲不及“嗷呜”一声,抱头哀嚎,心里喊冤,甚至摸不着头脑。
“她没名字?”萧昭冷眼看他。
卫七脸一抽抽,跪地讨饶:“公子恕罪,属下知错了。”
还没待萧昭回话,门口又传来丫鬟求见。
丫鬟受沈姑娘交代,先是去了寿安堂,而后才赶至此处。传完话,盯着少爷冷若寒霜的双眸,将银票递至卫七。
“这是、这是沈姑娘给的。说是,这个月该还的银钱。”
几张轻飘飘的银票,萧昭来回摸索,最后扔置桌上,乱糟糟搁那儿,看着就让人心烦!
“出去!”两人忙齐身退下。
卫七退于门外守着,斜眼又瞧见屋里公子原将几张银票好好拾起,眼咕噜一转,懵了会方才直拍大腿!
这公子约莫是沈姑娘那受了气,回来朝他们撒火呢!
卫七直觉抓住了公子命脉,刚挨的骂转头就忘九霄云外,现在乐得尾巴要翘天上去了。
丫鬟秋月吓得躬身福完礼后,则小跑出去。出了院门,忙拍了拍自个小心脏,思忖下次可不能再来了,她的小心脏委实受不住。
平日从未见过少爷如此冷脸斥责,一般不都是没什么情绪的散漫样么,也就在老夫人和老爷面前不同。
今日这是怎的,是谁惹着了?
不应该吧,秋月摇了摇头。
这主人的心思真是让人捉摸不透,看来以后需要更谨慎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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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今日还去庙堂授课吗?”拾鹿扯着轱辘整理绣线问道。
明瑜从绣棚起身,伸了伸腰走到桌几前,灌了几口凉茶才重新活过来,闻言不多想,直接回:“去吧。”
日日闷在绣坊,身体受不住。
出去一趟,呼吸下新鲜空气也是好的。
北地边境逃荒来此的约三四十人,那天下午的妇人名唤田红,照着明瑜指的方位,寻到了座尚且能遮风挡雨的庙堂。
经过一番拾掇,也算是能住人。
她们也只能尽绵薄之力,赠些被褥衣物。
可若是想生存下去,毫无根基的,又岂会容易?
明瑜亲身经历过,自是再清楚明白不过了。
索性瑞绣坊自上次之后,生意好转不少,好些寻常人家姑娘时有光顾,不止跟风买些时兴衣裳,还需要些用不了多精细的绣样。
这就得要大量人工了,她和元娘决定就找这些落难妇人做工,起码能有个自力更生的盼头,幸在几乎都是会些针线的,只不过粗糙了些,于是两人便轮着来授课。
主仆俩将将收拾妥当,拾鹿迈门而出。
却与门外之人迎面相撞,脚步霎时一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