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嘉大厦观察记录 第1章 第一章

摸黑关掉闹铃，躺在床上倒数三十秒，不情不愿地数到零后，陆仁佳缓缓摘掉眼罩，睁开眼睛，灰暗的天花板被透过窗帘缝隙中穿进屋里的一缕阳光割成了两半。

“怎么不把我也割成两半，这样就不用上班了。”陆仁佳丧气地想着，但肩负工作的她只能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弹起，床板不堪重负发出了吱呀的抗议声，陆仁佳权当没有听见，两只脚在地板上胡乱搓着寻找拖鞋。

一顿忙活直到面包从面包机里弹射出来，陆仁佳闻到了属于面包的焦香，才算是真的清醒过来。

三两口吞掉了面包，从沙发上抄起帆布包，蹬上运动鞋，出门前在镜子前扫了两眼就当检查过仪容仪表后，陆仁佳掏出钥匙反锁大门，再推了两把，小跑下楼。

走出小区，路过门卫，与门卫大叔打了个招呼，在奶箱里熟练地找到自己订的牛奶，一饮而尽，原地归还，径直冲向了自己的上班地点——一条街区之隔的嘉嘉大厦。

陆仁佳的工作是嘉嘉大厦白班的保安，负责整栋大厦的人脸识别又名看到不眼熟的就拦下来盘问再登记，偶尔负责电梯、水管、电路等报修工作，以及快递外卖接收业务。

当然，更多的是翻阅报纸的同时，竖起耳朵听听阿叔阿婶们的八卦，权当增长见识，开拓眼界。

值守夜班保安大叔是嘉嘉大厦老租户了，退休后便谋了一份大厦管理员的差事，打发时间又能赚钱，很符合他的养老规划。

之前几年都是大叔做全天管理员，随着年龄的增长，逐渐体力不支，与这栋大厦的主人欧阳嘉嘉女士商量后，决定再添一名人手。

陆仁佳就这样被万能中介求叔介绍到了嘉嘉大厦当管理员，美名曰给大厦增加新鲜血液，年轻人做保安干劲更足。

一开始欧阳女士是保持怀疑态度的，因为保安的工资不高，且目前香港的保安老龄化较多，年轻人可能心血来潮干两天就因为工作枯燥或者其他理由辞职跑路。

求叔解释道：“小陆是初来香港，无亲无故，只想找个工作糊口，不加班是她唯一的诉求，吃苦耐劳，不会轻易跑路的，您一定放心。”

陆仁佳连连点头：“对对对。”

欧阳女士将信将疑，但看在求叔的面子上决定给陆仁佳一个机会，试用期一个月，并签署了相关合同，月工资确实不高，堪堪比当地月平均工资多一些，但也算可以满足陆仁佳的日常所需，陆仁佳很满意，表示可以立刻上岗。

就这样，陆仁佳在嘉嘉大厦工作了二十来天，再过两天就可以转正了。

成为正式工是一件大事情，具有庆祝意义，陆仁佳开始哼着小曲儿翻看着新店开张的宣传单，以此来决定到时候买哪家的蛋糕奖励自己。

15:30，电梯门开了，穿着红色外套的张美倩风风火火地冲了出去。

陆仁佳看了一眼就知道，肯定又是和妈妈吵架了，一言不合就摔门离家出走，十分符合当下年轻人宣泄无处释放情感的一种方式。

不出五分钟，张美倩的妈妈就从电梯中出来，喘着粗气像是要追回张美倩，但不知道张美倩究竟往哪个方向跑了，只能唉声叹气地走回电梯。

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陆仁佳摇摇头，趴在桌上一边转笔一边看今天报纸上的九宫格成语填字游戏。

18:30，陆仁佳伸了个懒腰，看着大厅里挂着的时钟，还有半小时就可以和管理员大叔交班回家了。

真好，无惊无险又快到下班点。

陆仁佳站起身来，在一楼大厅踱步，缓解久坐酸痛的腰椎，绕到门口时看到了踌躇不前，面带愁容的张美倩。

“小倩，你怎么不进来啊？是忘记带电梯卡了吗？”陆仁佳觉得她在门口前进两步后退三步也不是个事，直接开口问她是否需要帮助。

小倩没想到有人会注意到她，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踩到了一块砖头，一个踉跄，惊呼一声，往后跌去。

陆仁佳一个箭步上前，拉住了小倩，只觉自己英姿飒爽，比起昨晚偶像剧里英雄救美的男主只差舒缓BGM和绕着轨道360度旋转的摄像头。

小倩胳膊对陆仁佳拽得生疼，面部表情狰狞，但脚踝和胳膊同时发作的刺痛感让小倩说不出一句话，只能吸气。

陆仁佳尴尬一笑，扶着小倩走向自己的工位坐下，连连道歉，顺手从抽屉里掏出了一个苹果开始削，递给了小倩：“对不起啦小倩，这个苹果当赔罪，求你原谅我吧。”

张美倩看着陆仁佳削苹果的动作又快又稳，直到陆仁佳将完工后的苹果递给她时，苹果皮也未曾出现过断裂的痕迹。

好厉害啊。

“喏，别害羞啊，拿着吃啊，别等苹果锈了就不好吃啦。”陆仁佳又将苹果往张美倩面前递了递。

张美倩愣愣地接过了苹果，咬了一口，直到清香甘甜的苹果汁水刺激到口腔，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莫名就被人拉回了大厦，而且坐在了管理人的工位上。

“你先吃苹果，我找一下药酒啊，你这高低得涂一下药水啊。明天你记得去看看跌打医生，如果有需要就开发票给我，我给你报销。”陆仁佳一边絮絮叨叨，一边蹲下开始翻箱倒柜。

“啊？哦……好的。”张美倩没有想过会是这个发展，只能被动地跟着应和。

“哈，找到了！”陆仁佳一边给张美倩的脚踝上药酒，一边问她为什么在门口探头探脑，鬼鬼祟祟。

张美倩涨红了脸，很少与人交流心事的她不知道如何回答陆仁佳的问题，支支吾吾地说：“就是……吵架了，我也不想……嗯……回去，就能不能你帮我一个忙，帮我把这600元给平哥啊。”说着，小倩从口袋里掏出来了几张钞票放在了陆仁佳的桌上。

抬眼看了一眼挂钟，现在时间18:50。

陆仁佳朝小倩眨眨眼：“你再等一会，按照生活习惯，罗开平会在晚上七点准时下楼丢垃圾，你可以亲手将钱给他。”

正是不愿与罗开平当面交接钱款的闻言张美倩一惊，忘了自己还没穿上鞋以及还红肿的脚踝，从座位上弹了起来。

好在直钻骨里的疼痛束缚了她，不然张美倩此刻已经冲到了小区马路对面。

看着张美倩激动成这样，陆仁佳脑海里浮现了一种猜测，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小倩不好意思当面给平哥钱，所以才犹犹豫豫的呢。

她拍了拍张美倩的肩膀，道：“那我帮你给吧，多大点儿事啊。”

张美倩咽了咽口水，从脸上挤出了一个疑似是感激的笑，但不多，因为她的被痛得抽气声又明显了一些。

陆仁佳尴尬地挠挠头，溜达到了电梯口，准备守株待平。

没两分钟，神色着急的罗开平就走出了电梯，被陆仁佳抓住了毛衣袖子。

罗开平从未没想过有朝一日会被人如此偷袭，他来不反应发生了什么，就以毛衣被揪住的那个点为圆心，胳膊肘为半径，整个人在嘉嘉大厦的一楼大厅转出了一个完美的弧形。

说不生气肯定是假的，但平常软惯了的性格让他没有立刻发作，而是借着整理毛衣的动作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情，再抬起头时已经又回到了平日里带着憨厚笑容的状态。

“陆小姐不好意思啊，我有些急事，有什么事能等我回来再说吗？”

陆仁佳并没有松开拽着平哥毛衣的手，而是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了600元纸币，递给了罗开平：“小倩托我给你600元，你务必收好。”

罗开平听闻后一愣，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事情一般，倒也没有说什么别的，而是接过了这600元塞进了裤子口袋，点点头：“那……帮我和小倩说一声谢谢。”

陆仁佳见任务完成才松开了手。

罗开平又急匆匆地向门口奔出去，在快走出大门的时候，他突然回头，小跑回到陆仁佳面前，问道：“那个……陆小姐，你有没有看到我妈出去啊？”

陆仁佳摇摇头：“没有哦。”

闻言，罗开平脸上写满了失落，却依旧不忘与陆仁佳道了声谢，又加快了脚步离开。

回到了工位，陆仁佳就看到了蹲在地上以凳子为掩体躲避平哥的张美倩，撇了撇嘴：“他走啦，你出来吧。”

张美倩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情急之下作出了这样的举动，羞红了脸，扶着凳子借力站起身来，一瘸一拐绕开凳子走出工位。

这时候来交班的管理员也到岗了，陆仁佳简单和大叔交代了两句，就拎着小包拉着张美倩一起离开了大厦。

“小倩啊，为了赔礼道歉我请你吃饭吧，你喜欢吃什么？”陆仁佳倒是瞧出来了张美倩根本不想回家的意思，那就干脆带人出去吃一顿吧。

张美倩条件反射就想拒绝，但肚子应景的咕咕叫让她脱口而出的不用了显得苍白无力，甚至多了几分欲拒还迎。

陆仁佳见她不好意思，就替她做了主：“那你陪我吃点年轻人都爱的东西吧。”说罢，拐着张美倩就往商业街走。

也许是真的饿了，张美倩不再拒绝，就这样跟着陆仁佳一路走到了灯火通明的商业街，然后走进了麦当当。

等自己反应过来的时候，手里是已经捧着被自己咬了一大口的麦辣鸡腿堡。

温暖的室内，明亮的灯光，香喷喷的晚饭，以及坐在对面朝自己笑盈盈说话的同伴，这些击中了张美倩多年来紧绷禁闭的心房，那些憋了很久到她以为都干涸的眼泪唰得流下来了。

陆仁佳大惊，手忙脚乱从餐盘里找出纸巾，递给张美倩：“这么好吃啊，都吃哭了啊？”

张美倩接过纸巾，擦擦眼泪，哽咽道：“谢谢你啊，我小时候最爱吃汉堡了，谢谢你啊，今天帮我这么多，真的……谢谢你啊。”

不擅长面对这样场面的陆仁佳僵住了，她也不知道如何接话，就一边喝可乐一边听突然打开话匣子的小倩开始说自己的事。

十几岁的女孩子又能有什么太大的烦恼呢，无非就是家庭矛盾或者对有好感的同学暗生情愫而想太多。

张美倩的痛苦来源是前者，也就是其母女之间的矛盾隔阂。从小生活在单亲家庭的张美倩内心敏感，明明很爱自己的母亲，但说出口的话却又变成了伤人的刺，扎向母亲，也扎伤自己。

同时，她又觉得母亲对她管教太严，控制她交往的朋友，还想限制她的自由，所以她频繁的与母亲争吵以及离家出走。

最后就是觉得自己是个没用的人，书读不下去，也找不到工做，现在连给母亲买件生日礼物的途径都不太光彩。

也就是她之前托陆仁佳帮忙还给罗开平的600元钱那件事。张美倩请罗开平帮母亲做了一套冬衣，但自己没有钱，便只能将衣服偷走。碍于良心过不去，便将身上唯一值钱的随身听以600元的价格卖出，以此来支付衣服的款项。

确实也是处于愧疚和觉得没有脸见到罗开平，所以才在大厦门口走来走去。

积压在心里多年没有人倾诉的话在此刻全部宣泄出来，张美倩觉得自己一下子轻松了很多，但想到自己吃别人的喝别人的，还把人家当垃圾桶说了那么多垃圾话，一下子又局促了起来，她的手指不自觉地开始拧棉衣衣角。

陆仁佳脸上倒没有不耐烦之色，因为张美倩一边抽泣一边说，她根本没有听清楚多少，大多都是靠自己多年应试教育培养的联系上下文填空将信息补全。

她安抚张美倩道：“你看，说出来不就轻松多了吗，如果有机会你可以找个地方跟你妈妈一起吃点东西，聊一聊，说开了不就行了。”

张美倩先是点点头，但又很快摇了摇头：“她可能不想见我，我没有出息，一见到她我怕又吵起来了，还是算了吧。”

陆仁佳倒也没有勉强，只是问她：“那你今天还回去吗？”

张美倩吸了一口可乐，目光躲闪：“明天再说吧，今天我先去找我朋友凑合一下。”

其实张美倩根本没有什么朋友，她这几天都在露天体育场的长凳上过得夜，今天好歹还吃了一顿晚饭，应该不会冷了。

听到张美倩有去处，陆仁佳便也放下了心，嘱咐了几句注意安全，早点回家和妈妈讲清楚之类的话后，两个人就在麦当劳门口告了别。

天气渐冷，陆仁佳选择了搭乘巴士，站点途径市民公园。

这几天听阿婆说小公园闹鬼，夜里经常听到有人在玩摇木马和秋千的声音，但就是看不到人。

陆仁佳看了一眼手表，区区九点，距离传统鬼怪出来的时间还有三小时，思及至此，她也觉得没啥害怕的，裹紧外套向车站进发。

走到小公园的时候，突然雾气弥漫，陆仁佳听见了一些锁链晃动的声音，眯着眼看仿佛有人在秋千上坐着。

可那模糊的身影怎么瞅都不像是小孩子，陆仁佳琢磨着可能是哪个大人被工作压垮不愿回家，找了个清静的地方自我解压呢。

再走近一点，陆仁佳突然发现上一秒还在的人影，这一秒消失了。

啊，不会是近视眼加剧了吧。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在路上把垃圾袋看成小黑狗了，这次可能把什么东西看错成人。

陆仁佳很崩溃，决定今晚回家先做眼保健操，明天下班去眼镜店验光看看是否需要配个眼镜。

走到路口，突然两道刺眼的光穿透了雾朝这里照过来，那片光越来越近，陆仁佳大惊，来不及思考便火速跳进旁边的灌木丛。

落地时没站稳，摔了个大马趴，压趴了一片绿植：“哪个崽种大晚上在非机动车道开车还加速啊！”

陆仁佳才小声骂完，下一秒就听见嘣的一声，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接着就是被撞得东西因为惯性在地上滚出好远的声音。

出……出车祸了啊？

但是车根本没有停，已经开远了。

肇事逃逸啊？

陆仁佳一时把不准是先找一个电话亭打电话报警，还是先去看看被撞的人如何。

浓雾渐渐散去，陆仁佳勉强支起上半身回头看了一眼，突然发现，地上仿佛爬起来了一个人形的东西，以怪异的姿势扭动自己的躯干。

陆仁佳发誓她听见了只有在正骨科室才能听见的清脆地骨骼复位声，嘎嘎作响。

她愣在原地，脑子里浮现了一个念头——这嘎达特产僵尸果然名不虚传。

好好好，僵约好僵约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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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