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嫁过三次,但我始终认为,我只有一个丈夫。”袁三娘眉目含春,一绺发丝从她鬓角垂下,又因她嘴角的笑容而微微摇晃,她语气一转,伤感道:“可惜他只跟我过了八年夫妻生活。若早知道他会死得这样早,我真不应该磋磨他这样久。”
当年,二十一岁的袁三娘,被公孙武求娶三次。
不是去做妾,就是要嫁给大她二十岁的老头。
比她小七岁的公孙武,俨然成了她最好的选择。
父兄对她说,她闭着眼睛也得挑一个。
身在乱世,长在世家大族的袁三娘表面风光,可她自己心里也清楚,她不过是父兄争权夺利的筹码,是家族的财产。
她只好闭着眼睛,选择嫁给小她七岁的公孙武。
公孙武年纪虽小,可他身材高大,壮实得像一座小山。袁三娘站在他面前,头顶只到他肩膀处,她需得仰着头才能看清楚他的眼睛。
公孙武怕她脖子酸疼,总是屈着身子,半弯着腿窝跟她说话。
成亲前,袁三娘对公孙武说:“我比你大七岁,将来你纳妾,不能越过我。你若让宠妾压到我头上,我便立即与你和离。”
公孙武红着脸,紧张得直摇手,“三姐,我从十岁就开始喜欢你了,我不会纳妾,我这辈子就你一个女人。”
“十岁?什么时候?”
“在你和齐疆阿兄的婚宴上,齐冀阿兄带我偷偷去看你。”
袁三娘想起当时被丫鬟赶出去的几个毛孩子,原来那些个毛孩子里,竟有她的第二任丈夫。
袁三娘红着脸,又说:“你才十四岁,太早行房,对身体不好。医书上讲,男子二十方能成人……”
公孙武摸着脑袋,违心地笑着说:“这个不急,不急……你什么时候让我进屋,我就什么时候进你的屋。夫人还有什么要交待的,一口气都讲了吧,我无有不从!”
袁三娘这才舒坦了,“既然你是这个态度,那别的我先不说了,日后再慢慢跟你细说。”
等袁三娘嫁给了公孙武后,才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舒坦。
在娘家,她是最小的女儿,在社交场合里处处被打压,被教训,连辩驳的资格都没有。
在婆家,她是新媳妇,必须撑着门面,贤惠温柔,不得多言,后来成了寡妇,她连出席社交场合的资格都没有。
到了公孙家,婆婆早逝,公公战死在沙场,小叔子在外念书一年也只回来住两三个月,家里她说了算。
在外面,因她丈夫承袭爵位,又在战场立下奇功。她顶着公孙夫人的名头踏入社交场合,连昔日教训过她的婆家伯母也要对她毕恭毕敬。
除了公孙武看她的眼神,就像恶狼看见肉一样放绿光,别的都好。
待公孙武满了二十岁,他们圆房,先后生下了公孙皓、公孙羽两兄妹。还以为日子会这样和和美美的过下去,谁知公孙武竟然死了。
他身为武将,没有死在沙场,居然死在了他拿命效忠的皇帝陛下所赐的一杯毒酒中。
说到这里,袁三娘忽然冷笑,她眼珠子凸了出来,额角青筋毕露。她满脸胀红,咬牙切齿地说:“阿武死后还没有三个月,我父兄便提出让我再嫁。他们以为我花容月貌,长得狐媚,定能再嫁高门?不是的,我是因为运气好,遇到了阿武,才会在二嫁后依旧风光。”
“阿武死后,我的心就死了,我没有办法再跟其他男人一起生活。再者,我住在公孙家,可以伸直了腰板说话,说话板上钉钉,没人敢不听。我何苦再嫁去别人家里做小伏低?阿弘性子孤僻且强势,他斥退了逼我嫁人的父兄,拦下了前来求娶的众人,让我安安静守寡三年。”
“直到慕容远志的夫人前来做说客,让我去给申屠越做小。我拢共就跟申屠越见过五次,他怎么会看上我,他不过是想把我锁在他的后院,想藉此来要挟阿弘。阿弘只好先下手为强,把我娶进家门,才能断掉申屠越的念头。”袁三娘叹气:“成亲之初,我便跟阿弘说清楚了,等他有了心上人,我自会退位让贤。”
说着说着,袁三娘便来气,一掌拍在桌上,怒道:“谁知这猪油蒙了心的蠢货,不知受到什么刺激,竟然提出要与我圆房。”
阿婵听完袁三娘这些话,心里羡慕她和公孙武美好回忆的同时,也越发钦佩公孙弘。
原来他对袁三娘的畏惧,不是因为他真的害怕袁三娘。
他是在代替死去的哥哥公孙武保护内心脆弱的袁三娘。
袁三娘在娘家也好,在第一个婆家也罢,都是只能站在角落里的弱者,任由人拿捏她。
她心软又心善,是个很好被拿捏的人,但是公孙弘从来不拿捏她,反而任由袁三娘拿捏自己。他成功的让袁三娘相信,她在公孙武死后,依旧是这个家的女主人。
身为家主,看到桌上摆满他不喜欢吃的菜,公孙弘大可以发脾气,将所有的菜都砸了,再命厨房做他爱吃的菜。
但他没有这么做,为了保护嫂嫂在这个家中的权威,为了让嫂嫂安心当这个家里的女主人,他心甘情愿地咽下了每一道他不爱吃的菜。
他这样冷漠无情的人,竟然也有如此温柔的一面。
想到这里,阿婵开始恼怒:他的温柔,为什么就不能分给自己一点点呢?
阿婵看看外面的大太阳,对袁三娘说:“外面日头那么大,夫人让阿皓进来吧。我猜他的性子,大概是像极了他的父亲,认准一件事,便九头牛也拉不回。往不好的说,这是不知变通。往好了说,他待人真诚忠心,这是极其难得的品质。”
阿婵说到阿皓有可能像极了他父亲时,袁三娘的眼睛瞟向了外面。
“你说得对!阿皓就是跟他那死鬼父亲一样的蠢,那日我跟阿武说得口水都干了。我告诉他,申屠越一双眼珠子游移不定,不像个好人,可阿武偏偏不听!”袁三娘叹气,“后来,我又把这话跟慕容远志说了一遍,慕容远志把我的话听进去了,才能平安活到如今。但凡那个死鬼肯听我半句劝告,我何必要经受这一遭苦难!”
“可世上的事,往往都是这般无奈。”阿婵叹气,她打了个比方:“你亲眼看见别人挖了陷阱,你又看着另一个人往陷阱里走,你拦住他,不让他往陷阱处踩,为此苦口婆心的劝告,但是他不听你的劝,还骂你多事,非要往陷阱里踩。”
袁三娘会意,接着往下说:“掉到陷进中的人,善良一点的,会反思自己昔日没有听从劝告。”
阿婵也笑了笑,继续说:“恶毒一点的人,就会怪你当初没有拼命拦住他,没有破坏掉这个陷阱。”
两人说完,相视一笑,让这场烦恼都消弭于这场谈话中。
袁三娘站起来,往外走,对站在大太阳底下的公孙皓说:“这次就先饶了你,你再提半句废话,就给我滚出去单独过,我没你这样的儿子。”
公孙皓是习武之人,他站在外头,也隐隐约约听到了袁三娘回忆公孙武的那些话。清楚前因后果的他,当即明白自己错得离谱,故不再劝母亲“侍寝”。
他跪在地上,陈恳认错:“母亲,我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
还有人记得那个薄丝绸床单吗?
也不能怪公孙武太粗鲁,把薄丝绸床单睡坏了,毕竟他苦苦等了六年才能得偿所愿!
落在公孙弘眼里:“我阿嫂真凶!睡坏一张床单也要骂我阿兄,真是只母老虎。”
公孙武食髓知味,笑嘻嘻地想:“这床单真不错,要买它一百张床单回来,争取每天晚上睡破一张床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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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 2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