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用早膳时,阿婵看出众人都不对劲。
首先,桌上摆着的食物,都是公孙弘不爱吃的重口菜:血肠、腊肉、胡芹和艾饼。
平日里,袁三娘若被公孙弘得罪,膳桌上就会出现一道公孙弘不爱吃的菜,因为公孙弘崇尚节俭,哪怕他不爱吃的菜,也会皱着眉头吞下。
很生气时,才会摆出两道。
这是头一次,四样菜都摆齐全了,看来袁三娘着实被气得不轻。
其次,膳厅里安静太过,阿羽落筷时,筷子不小心碰到碗,发出一声轻响都会被袁三娘冷冷扫一眼,骂她手脚太笨重。
阿皓不小心将桌上的杯子打翻,也被公孙弘骂了一句。
以往公孙弘骂阿皓,袁三娘不闻不问,今日公孙弘却被袁三娘狠狠剜了一眼。
再次,阿羽和阿皓老老实实吃饭,一声不吭。
他俩似乎知道真相,所以才老实得像鹌鹑一样。若在平日,这俩兄妹总会在吃饭时吵几句嘴,哪能像今日这般安静?
用过早膳,阿婵将阿羽拉到花园角落里,问她:“夫人和老师之间吵架了?”
阿羽愣了下,羞得脸红耳赤,把头低了下去。
阿婵再问,她便跺脚。
阿婵见她急了,只好说:“今日早膳,你心里可舒坦?总不能让他们一直吵下去吧。你只管告诉我为什么,我来想主意帮他们和好。”
阿羽犹豫片刻,这才说出真相,“昨夜,叔父到母亲房里,提出想和母亲圆房,被母亲打了出去。我那会儿正在母亲房里睡觉呢,被他们两个吵醒了。”
阿婵吓一跳:“圆房?”
公孙弘与袁三娘成亲已有七载,两人一直住在各自院落,互不打扰,怎么公孙弘忽然间提出圆房的要求?
阿婵太过惊讶,音量不自觉拔高,急得阿羽连连皱眉,“阿姐再大声点,好让全家所有人都知道。”
阿婵忙捂住自己的嘴,小声问:“你希望他们圆房吗?”
一旦袁三娘和公孙弘圆房,他的身份就从阿羽的叔父变成阿羽的继父,阿婵猜测阿羽是因为不适应身份的转变才发愁。
阿羽站在小石桥上,呆呆望着池子里不知烦恼的五色游鱼,心里满是惆怅:“他们两个是否圆房,跟我关系不大。我只希望他们两个不要再冷战,两位长辈各自憋着气不说话,受苦的还不是我们三个小的。”
阿羽的回答倒是出乎阿婵意料之外,她摸了摸阿羽的脸,不由得感叹:“你真是一天天长大了,竟如此通情达理,倒让我有些不适应了。”
阿羽骄傲地哼了一声,“也不看我是跟着谁长大的!”
阿羽微微上扬的下巴,将阿婵的心都甜得化开了。
小孩子都喜欢模仿。
阿羽跟着阿婵一起长大,阿婵的心眼子,她至少学了七分。
不像阿皓,傻乎乎的,憨厚起来还挺可爱,执拗起来简直愁死人!
想起傻乎乎的阿皓,阿婵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你阿兄呢?”
阿羽想了想,说:“用过早膳,我看他跟阿娘走了。”
“糟糕!”
阿婵立即撇下阿羽,往袁三娘房间走去。
阿婵的预测果然没错,阿皓正在袁三娘房间外的大太阳底下罚站。
阿皓一张脸被太阳晒得通红,额头冒着细细密密的汗,但他仍旧央求阿婵劝母亲想开点,“母亲本就与叔父拜了天地,侍寝也是份内之事,母亲缘何拒绝叔父?此乃有违伦常、大逆不道,还请阿姐帮忙劝母亲想开些。”
阿婵看着他直摇头,“你还是在太阳底下多站会儿吧,看这灼灼烈日能否把你脑子里的水晒干些。”
公孙皓虽不解其意,却也知道阿婵拒绝了他的请求。
他张大嘴,还要再说什么,阿婵已经快速从他身旁经过,往屋里走去。
阿婵走进房间,小心翼翼避开地上的茶杯碎片,来到袁三娘身旁,附身搂着她的肩,贴心地问:“阿皓可是做错了什么,惹夫人生气了?”
袁三娘被儿子气得胸口疼,正愁没地方告状,她见了阿婵,就如久旱遇甘霖,满腔委屈和情绪倾泄而出。
“算我白生他一场!他现在竟跟他叔父是一条心,半点也不替我想。”
“因为他劝夫人和老师圆房?”
袁三娘脸色羞红,难为情道:“怎么连你也知道了,谁那么多嘴!”
阿婵顺势将凳子搬到袁三娘身旁坐下,拉着她的手:“谁告诉我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夫人心里怎么想?您愿意和老师圆房吗?”
“当然不愿意。”
袁三娘想也不想便回答。
袁三娘二十一岁嫁入公孙家。
那时,公孙弘才七岁。
她几乎是看着小叔子从毛孩子长到现在这么大,在她心里,公孙弘更像她的子侄。
“夫人既然不愿意,老师也不会逼您答应。您现在愁什么呢?”阿婵不解。
别看公孙弘是家主,在外面吆五喝六;也别管他处决罪犯时不留情面,冷漠得像个活阎王;更别提申屠越见了他都要笑得一脸讨好。
就这么个人,他在袁三娘面前,大多数时候都怂得像是见了猫的耗子。
袁三娘虽贤惠大方,里里外外都维护着公孙弘一家之主的身份,实则心里也明白,公孙弘念着兄长的情谊,对她的态度一直是长嫂如母,恭敬顺从。
事情坏就坏在这里。
袁三娘今年已经四十二岁,若不是她第一任丈夫死得早,她早已经做祖母了。
她处在这个年纪,无论如何都不相信,公孙弘会对她有男女之情。
所以,一向视长嫂如母的公孙弘忽然对长嫂提出圆房的要求。
袁三娘怀疑他是不是魔怔了。
阿婵用她那双清澈的眼眸看着袁三娘,耐心等待袁三娘的回答。
袁三娘整理好思绪,才说:“我实在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好好的,他怎么会突然向我提出圆房的要求?他莫不是受了什么刺激?还是脑子被门挤坏了?”
阿婵脑子里忽然想起昨夜她喝醉后,将手捂在公孙弘的嘴上,他当时面红耳赤,呼吸急促,眼神充满了惊惧……
按照时间来推测,公孙弘是从阿婵寝房出去后,又过了半个时辰,才去往袁三娘房中。
难道公孙弘是被她刺激的?
阿婵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推测。
只是用手碰了他的嘴,又没有做别的过分之事,应该还有别的原因。
“也许,他心悦夫人久已,却不敢表达?”
“我都是当祖母的年纪了,他芳华正茂,能喜欢上我这样一个半老徐娘?”
阿婵恭维道:“在我眼里,夫人一直都很美。”
没有哪个女人不爱听甜言蜜语,袁三娘听了阿婵的夸赞,心情果然好了许多,但她摇头道:“我能看出来,他对我没有半点男女之情。当然,我也不可能对他动情。”
有件事,阿婵一直好奇,却又不好问,只能借着这次机会一并了解。
“既然夫人对老师没有男女之情,又为何要嫁给老师呢?”
袁三娘叹气:“此事说来话长……”
袁三娘的第一任丈夫,是青梅竹马的齐家公子,那时正值阉宦之乱初期,恰逢天灾,匪患横行,齐疆新婚不到一年就被派出去打仗,结果死在战场上。
袁三娘在齐家守寡三年,被袁家接了回去,那时她才二十一岁,正是年轻的时候,大把的男人来求娶她。
但因她已经嫁过一次,又是寡妇,来娶她的人大多数都是求她做妾。或有求她做正妻者,也是比她年长十几岁的老寡夫。
就在这时,年方十四岁的公孙武上门求娶袁三娘为正妻。
想起了公孙武,袁三娘脸上带着温柔的笑,眼神羞涩,像个怀春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