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绍身上挂着件红色的羊毛披风,内里穿的是白色的中衣,披风的毛边围绕在她的脖颈上,将她那被寒风冻得有些发红的脸颊衬成了一颗水嫩嫩的蜜桃。
谢书安低头看见她将雪地踩出一个个脚印子的赤脚,谢书安想起平日里这个走一段路后要家里丫鬟被按脚、上一日朝后要家里丫鬟给揉肩、卯时三刻还得家里丫鬟哄着从被窝里拎出来赶去上朝的人,一时间心中竟觉得这半埋在雪中微微发红的脚趾头在白色的月光下有些刺眼。
他心中莫名生气一股火,愤愤地将披在身上的白色长袍扯下,越过走来的朱绍,扔在了她脚下,说道:“不必了。快回去,不知道赤脚踩雪会着凉吗,我可不打算照顾你。”
说完,头也不回地回了自己所住的偏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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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大雪停后,晴空万里,虽无法让地上的冰雪消散,但明媚的阳光还是叫人心中明亮了不少。
朱绍和谢书安在用完午膳后,前去左司园内同江澄瑞会面。
虽说在各官臣眼中,此次派给江澄瑞的公职是带有打压之意,就连杨淑也是这么认为的。毕竟,只是一个在中洲的储兵据点,中洲地广人稀,是否有前途都不好说。
但朱绍的用意却不在此,这个据点,将成为她日后一个重要的发源地。而江澄瑞此前的所作所为恰好能帮她掩盖她的目的,遂将重任托付于他。
“皇上。”不远处,江澄瑞已在约定的地方等候多时。接到朱绍送来的密函后,他早早便来到此处等候。远远一见到二人的身影,他便从长椅上起了身,跪地行礼。
朱绍走近,亲手将跪在地上的江澄瑞扶了起来,说道:“江太傅免礼。”
她伸手示意江澄瑞入座,继续道:“此次会见江太傅,是有一事想与江太傅相谈。”
江澄瑞正襟危坐,问道:“皇上请讲。”
“江太傅可还记得,在中洲救济粮一事中,谢总管曾与你提起过,某人要与呼和拉进行交易一事。”朱绍说道。
呼和拉,即为泰关边境东北部的一个匈奴氏族,人口约十万。先帝时期,泰关常年遭受呼和啦氏的侵扰,经过数十年镇压才得如今的平衡状态。
江澄瑞点了点,回道:“臣记得。”
朱绍继续道:“此事牵扯的范围巨大,但朕现今对其全貌还不悉知,需得依托江太傅替朕牵线。”
朱绍一边说着,一边看着江澄瑞的脸色由认真到疑惑再到诧异,停下了嘴边要说的话,问道:“江太傅可是有什么疑惑?”
闻言,江澄瑞皱着眉,目光四下扫荡着,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才抬起头压低声音说道:“此话不是谢总管为此案捏造的一句计谋罢了吗?竟当真是如此?!”
嗯?
朱绍偏过头看了眼一旁背对他们站着的谢书安。
他竟然还好心地擅自设多了一防。
尽管场面有些尴尬,朱绍还是扯了扯嘴角,轻轻颔首道:“是的,此为实话。”
江澄瑞的脸色瞬间变得青白,原本放在石桌上的手倏地捏紧了拳头,斥责道:“胡闹!呼和拉氏人狡诈贪婪,从太祖到先帝,代代人耗费了多少心血才将呼和拉氏给镇压下来。她当真以为自己权势浩大,谋算神略,仅凭自己就能呼风唤雨,周旋其中?”
总归是开国的忠心将臣才能对此事如此愤怒。
出于安抚,朱绍稍稍放慢了语速,继续道:“母后同呼和拉氏做的交易,交易中涉及到了泰关一带。但,朕不知他们想将泰关如何。朕被立为新帝不过两月,很多事并不能为己身所控,还需得江太傅在其中替朕搭线。”
江澄瑞平复了愤怒的心情,回道:“皇上此次派臣前往长周湾,臣知晓皇上用意。近期,臣需得前往长周湾一探,恐不能亲力而为。但臣有两名学生可以推荐给皇上所用,一人是礼部侍郎李继,一人是兵部职方司陈子轩。”
李继此人,朱绍还记得。
当时第一日下旨让江澄瑞查案时,此人便在一旁欲为江澄瑞打抱不平,只是被拦下了。后来,江澄瑞被污蔑畏罪潜逃,此人第一时间站出来为其辩驳。
其为人正派,不畏艰险,为替江澄瑞正名时不畏惧出入中洲的危难,确实是可为用之。
见朱绍一副思索的模样,江澄瑞开口解释道:“李继此人,虽是个文人,但其性格并不懦弱。于礼部任侍郎一职,因其大胆又随和,擅长同外使交流,因而礼部那边同外使来往的职务常常会经他的手。而陈子轩,则是寒门出生,因其父母早逝,臣将他领回府中,亲自教养。此人虽是个武人,但心思缜密,现于兵部职方司。常年往返于京城以外的地方,于京外遍布眼线。臣以为,此二人,亦可助皇上一臂之力。”
……
朱绍和江澄瑞还在交谈中,一旁的谢书安倒也没闲着。
今日选在这左司园里见面,说这里偏僻倒也不是,只是为掩人耳目,挑了个人少但好望风的地。若是在殿内聊,人多耳杂,难免走漏消息。若是邀去皇上殿内,又或是去到江府上,那更是容易被人猜忌。
所想右想,也就这最合适。
人少,即便是有人,他也能一下子就注意到。
突然,不远处的树荫下有一道人影闪过。谢书安眯了眯眼睛,看了眼身后的两人,回头悄悄地去追了那人。只是那人跑得快,不一会儿便出了园子。
谢书安追到了园外,未见到人影,只是地上明晃晃躺着一块玉牌,那是清安殿的。
他本欲继续追寻,但回过头又担心此举会显得自己更为可疑,加上那两人还在园中,若躲藏其中的人不止方才那一人,那么二人怕是会有危险。
于是,他拾起地上的玉牌,转身回到了左司园中。
“皇上,该走了。”谢书安回到左司园,凑近朱绍的耳边打断道。
他赶回来时小跑了一段,呼吸中带了些不寻常的热度,打在了朱绍冰凉的耳垂上。
突如其来的热气让朱绍微不可察地一颤,偏过头看了一眼谢书安。
她并不记得自己在同江澄瑞交谈此事上有设过时限,午后也没有其他的事务安排。
亭下的阳光暗淡,阴影将两人笼在了一小寸石椅上,谢书安长睫微垂,黑眸静静地看着地面,好像只是真的在提醒她该走了。
朱绍知他此行反常,但并未多问,只是顺着他的意,对江澄瑞说道:“朕想说的,就这些了。关于派往中洲一事,朕意已决,江太傅请回吧。”
她将这个会面佯装成了江澄瑞来请她撤回贬谪一事。
闻言,江澄瑞陡然抬头看了她一眼。他心中一动,立刻领会了朱绍的意思,拱手道:“臣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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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安殿中,一个小官半跪在杨淑面前,低头拱手地说着什么。
“你说他们在左司园会了江太傅?”杨淑对着眼前的小官问道。
小官身上的衣服像是被什么划拉过一样,破了一个个小洞,上面还带了些没来得及抖落的泥土。他点了点头,回道:“回娘娘,小官看见了,千真万确。”
杨淑右手架在桌上,手背拖着脸颊,另一手用翠色镀金指套一下一下地敲打着木椅的扶手,问道:“那你可是听到了,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清安殿内,檀香缭绕。硕大的空间中,仅有杨淑的声音在回荡着。小官跪在地上,只觉得胸腔中的心脏快要从他嗓子中跳出来。明明是冬日,他的额头确实渗出了豆大的汗水,从他的太阳穴一直滚落到了下颚。
小官沉默了片刻,颤颤巍巍地说道:“小官、小官愚钝,未听清楚。担心被发现,便仓皇逃走了。”
闻言,杨淑拿起桌上的茶碗,朝小官的头顶砸去,“废物!”
瓷作的茶碗重重砸在了小官的头上,碰碎了一角,滚落到了地上。滚烫的茶水浇在了小官的头顶,茶水混着血从头皮一直滴落到了下巴。
小官被砸得头昏脑涨,却不敢动弹,只敢不停地磕头,在杨淑的令下退了场。
杨淑停下了敲打着扶手的动作,手轻轻抚摸着扶手,眼中闪烁着冷厉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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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绍和谢书安两人走在回殿的路上。
“刚才有人,但我没抓到。”走到无人之处,谢书安开了口。
朱绍没有回头,只是轻声回道:“听出来了。这事,还有那两个人的事,我们回去再说。”
两人各自会了意,没有再说话,只等到殿内再详细讨论。
然而,还没走到殿门口,便看到何嬷嬷站在了门前。
朱绍脚步一顿,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她进了内殿,果不其然见到了杨淑的身影。
“母后。”
“娘娘。”
两人见到杨淑,纷纷行礼。
杨淑未有多言,笑着让朱绍入了座后,悠悠地说道:“哀家见绍儿不在,便擅自在这内殿等候了,可是打扰到绍儿了?”
朱绍摇了摇头,回道:“怎会呢,母后能来,儿臣很是开心。母后可是有事想让儿臣办?”
杨淑垂眸摸了摸手上的指套,抬眼说道:“母后想着,绍儿这阵子多有些劳累,当时让谢书安跟着你,也只是想替你多做些传话的活。现在看来,光是会这一样,怕是不够的。”
她顿了顿,看了眼谢书安,回过头对着朱绍继续道:“所以,何嬷嬷这边,又给绍儿挑了其他的人。以后,谢书安就不跟着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