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闫不是第一次见这位年轻的越太后了。
甚至在越氏女还不是太后的时候,沈闫就听过越家最小的女儿的名声。那个时候,他也还尚未成为如今手掌先帝遗命的掌印大太监。
她的脸色似乎不那么苍白了,倒是显出几分她这个年纪该有的红润。
似是只有这样熟睡的时候,那严正的神色与紧锁的细眉才能松散下来,拥有一些些她这个年纪的天真与纯稚。
沈闫的目光落在越襄细嫩的脖颈上。
小太后的睡相真是不好。那么严苛的性子底下,居然会有这么不规整的睡相,越阁老也能愿意?
露出来的一点柔嫩的胳膊和雪白的脚踝吸引了沈闫的注意,但最终,掌印大人的目光还是凝回了越襄的脖颈之上。
这细嫩的脖颈下,有生机勃勃的脉动,可只要伸手轻轻一掐,要不了多时,这具美丽的身躯和这个年轻的身体就会失去所有的生机。
犹如一朵尚未盛放的花,直接枯萎在他的手里。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等到床沿的帷帐终于被放下的时候,折桂才惊觉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里衣几乎都要被汗水浸湿透了。
她甚至都想好了,若是沈闫当真要做些什么,她就是拼着出事,也一定要拎着自己的命冲上去拦着,只要拖延片刻,宫里的侍卫很快就能赶来的。
沈闫定定的看着折桂。
他知道,也记得很清楚,这是太后从宫外家中带来的侍女,一进宫就直接做了长乐宫的女官。
“不要再让太后生病。”
沈闫甚至都没有说否则如何,但折桂就是从沈掌印冰冷的声音中听出了不加掩饰的杀意。
沈闫似乎只是为了来看这一眼的,看完了就走了。
他的人在长乐宫中秋毫未犯,折桂却不敢大意,吩咐值夜的人警醒,她甚至不肯离开太后的寝宫半步,直接在太后床榻跟前守着,彻夜未眠。
也就只有折桂自己知道,在瞧见天上显出一点白的时候,她的腿还是心有余悸的酸软。
可作为太后身边的女官,怎能如此无能?
越襄几乎是在苏醒后的一刻内,就从折桂那里听见了这件事。
她这一觉睡得满足踏实,哪怕起身的时间比以前上班的时间还要早,但是没有熬夜,几乎能睡上一个整觉,那已是大大的胜利了。
难得有人伺候,越襄懒懒的倚靠着,由着两三个手巧的侍女给她梳头发。
比起折桂的如临大敌,越襄的态度便是十分的不以为意了。
她还安慰身边的小侍女:“不必担心。”
“宫里的太监,不是每年都会检查么?”这种全方位的体检还是很严格的。而且每年都有,都是不同的人负责的,绝不会发生鱼目混珠的事情。
先帝敢起用內监辅政也有这方面的原因,毕竟宫里的內监个个都真不是男人了。
越襄知道这个,还是昨日翻查些奏章看见拼凑出来的。
沈闫掌握权柄煊赫,没有人敢说他的不好,至少在送上来的奏本里,很少有激烈的言辞。
越襄辛苦看了许多,甚至是数月前先帝驾崩时积压的奏本,才叫她找到一些信息。
有人反对过这样的辅政安排。用的理由便是沈闫是个真太监。一个太监,怎么能坐朝理事?
而其依据便是,沈闫每年的检查都是合格的,而且都是不同的人检查的,不可能存在弄虚作假的空间。
一个真太监,大半夜的来看年轻的太后,就算眼神有点不清白,又能做些什么呢?
折桂被越襄说服了一些,但是又没有完全的说服。
沈闫的眼神太可怕,折桂不敢说,她在那眼神之中看见了对太后的杀意。
只好唯唯诺诺的应下,不再提起。心里却想着,无论如何,不能再有下一回了,长乐宫必得要加强戒备,不能再让沈闫的人给拿捏了。
越襄瞧了身边的侍女们一眼,最大的折桂鹊枝也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应当是不曾经过人事的,瞧着调教的还不错,但若遇大事,恐怕不足大用。
余下的侍女年纪都在十六十五十四左右,年纪都太小,在越襄眼里都是小姑娘,更是用不上了。
至于內监,越襄仔细瞧了瞧,身边得用的也没有一个强壮有力的。
她这个太后,掌握着垂帘听政甚至还能看到大臣奏本的权利,可身边护卫她的人却并不有力,这就明摆着告诉旁人,这么一块诱人的小蛋糕无人看管,岂不是任人摆布了?
真太监不能将她怎么样,可他夜闯寝宫,长乐宫的人无力拦阻,那就是把小太后的性命交到了别人的手上,还不知宫中侍卫究竟是听谁的呢。
她必须拥有一支能够保护自己的势力。
想到这里越襄便有些纳闷,先帝给了她这么多的香饽饽,难道不该派人保护她的吗?
越襄不曾亲见沈闫,但听折桂的描述,这个沈闫对她的态度也是很难捉摸的。
她没了前人记忆,未免引起怀疑,一切都只能慢慢摸索。
长乐宫不声张此事,可昨夜各方的人都叩不开宫门,沈掌印强闯长乐宫,还在长乐宫中待了一会儿才出来,那个时候,太后可是都歇息了的。
这宫中没有能藏的事情,况且在有心人的渲染之下,事情几乎一夜之间就传遍了宫城。
越襄这里稳如泰山,却有人为这事儿着急上火,急匆匆的就跑来了她的长乐宫。
越襄也因此见到了九岁的新帝凌烨。
新帝凌烨很是为越襄不平:“沈闫便是得皇父遗命辅政,也仍是掌印太监,须得遵守宫中规矩,怎能强闯母后宫中?”
“母后当以此将沈掌印治罪!须得重重治罪!”
折桂眸光晦暗不明的瞧着眼前的新帝。这才数月光阴,那个先帝驾崩时茫然无措的年幼皇子,就已经让人雕琢打磨调/教成了这么个激进心机的样子。
她们。折桂是说现而今围绕在新帝跟前那些或明或暗的人们,是不是太着急了些?
有人迫不及待的想要除掉沈闫这个碍事的人。或者说,从先帝遗命生出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在想收回权柄除掉沈闫的办法了。
折桂默默看向自家主子,娘娘还这么年轻,虽性子沉稳,不会上当,可将先帝嘱托看得太重,不知会不会被小皇帝几句话触动心肠呢?
越襄倒是有些头疼。被这么个半大小子一句一句的喊着母后,她实在是接受不能。
哪怕她的实际年纪可能比小太后大上几岁,但也接受不了凭空多了个儿子,更何况还不是自己亲生。
更别说她现在觉得自己适应小太后的身体适应的还不错。谁不想更年轻些呢?
这会儿的人普遍没有那么高寿,九岁的年纪也不小了,看起来凌烨已经有了些故作成熟的模样,但细瞧下去,都是模仿的。
他的眼神还带着些孩童的天真,但正是这样什么都没有经历过的天真和万人之上的地位,令凌烨有一种莽然的唯我独尊。
他甚至都还没有到年纪亲政。就想要把先帝留给他辅政的人治罪。
越襄的态度很和缓:“他也算不得强闯。是予先去请他的。他有事不曾来。后面大概是空闲了。才会过来。”
凌烨愣了愣,显然没想到越襄会这样说。
他仍是不甘心,道:“便是母后先去请他的。但之后母后已经歇息了,他就不应该再来,被阻拦就当自行离去,为何一定要面见母后?”
越襄不和小孩子纠缠,只微微笑道:“予请沈掌印来,是为了大朝会一事。沈掌印已然定下了,不日,予将同皇上一道去大朝会。”
很显然,越襄讲出大朝会三个字,就吸引了凌烨的全部注意力。
哪怕在大朝会上还不能做出任何的决策,只能坐在那里像个木桩似的看着,凌烨也是很向往和期待的。
这是他登基之后的第一次大朝会。会正式在文武大臣面前亮相。
他便不再纠缠之前的话题,只管问着越襄一些大朝会的事情。
越襄也耐心作答。
但新帝显然没有放下他的小心思。
与越襄说了一会儿话,凌烨的神色已然平静下来了,他忽而眼眶有些泛红,眸中似含孺慕之情的望着越襄。
“皇父去后,一应事宜,都是母后陪着朕的。母后便是朕心中最亲之人。阁老便是朕最亲的外祖。先帝曾说过,母后与阁老都是一定会护着朕的。”
凌烨道,“如若一定要将沈闫治罪,母后是不是也需要得到阁老的允准才可行事?”
“朕总是想,皇父说过,阁老是忠臣,母后出自越家,清流世家忠心不二,是不是朕总能等到母后与阁老为朕伸张正义的一天?”
便是凌烨只有九岁,越襄也不敢小看他。
凌烨来之前,越襄不敢懈怠,用了早膳后又埋首奏本之中。
也亏得小太后是个工作狂,所有她看过的奏本都留底了,越襄一一翻看,分门别类的瞧过一些,便更是正视了眼下的局势。
在眼下这微妙的情势之中,先帝把越氏女接进宫中推做遗命承领的太后,便是将她当做牵制各方的那颗珍贵的棋子。
等到这金玉一样的棋子被错综复杂的心思磨碎的那一日,新帝就算是磨炼成了,可以顺理成章的亲政了。
越襄看着凌烨真挚的目光,心里想着,这些男人,甭管老的小的,都是吃人吃骨无情无义的冷血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