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色夭夭,灼红的不只是叶蓁蓁的衣衫,还有她的双颊。
和自小便被逼着饱读诗书的祁雪不同,叶蓁蓁虽然不知道俗不可耐是什么意思,但她听过府上的女娘们说过“俗”这个字,总归不是什么好话。
可面对伶牙俐齿的小祁雪,她本就说她不过,更不必说此刻气急攻心的状态了。
于是叶蓁蓁涨红了脸,不再与她多掰扯,直接伸手去推搡了下祁雪。
祁雪比她高了半头,只被她退了一踉跄,本能地反手去拨开叶蓁蓁的胳膊,反而还将她的小身板推倒在了地上。
身旁的小朋友们见状都乱作一团,有手忙脚乱去扶的,也有不谙世事起哄的。
叶蓁蓁自觉丢了面子,再加之口舌上的挫败,含在眼圈里的泪大颗大颗滚落,嚎啕大哭了起来。
坐在不远处的妇人们原本听到些声响只以为是孩子们之间的玩闹,直到掺杂了叶蓁蓁的哭声,众人才纷纷起身过去察看。
不知不觉间,小孩子们都围到了叶蓁蓁身边,对着的只有祁雪一人,紧攥的拳头藏在衣袖里,从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慌乱。
“怎么了……”
妇人们叽叽喳喳地拉过自家的孩子,俯下身子询问着。
祁夫人也不例外,将祁雪护在身后,拉到一旁。
“她把蓁蓁推倒了。”
“蓁蓁也推雪儿了。”
“可是雪儿没倒。”
“……”
七嘴八舌的童音掩盖了叶蓁蓁的哭声。
她早就第一时间被匆匆赶来的仆从扶了起来,躲在一衣着华丽的女人背后咬着袖子抽泣。
那女人面容显然要比其他夫人年轻许多,只是那张如花似玉的脸上却生了双蛮横的吊梢眼,斜着眼上下打量着祁雪。
这是叶府的新夫人,叶蓁蓁亲生母亲的庶出妹妹,去岁叶夫人染了急症不幸离世,家中送来续弦的。
虽然这姐妹俩容貌上有那么几分相似,但性格却十分迥异。
叶夫人原是个识大体的,可惜了身子一直不大好,最终红颜薄命。可这庶妹却刻薄地很,听闻她为了嫁进叶府,暗地里费了不少功夫,进府以后架子大得很,但是在叶洪面前却惯会做戏,叶洪一向不爱过问府中细事,所以只当她和叶夫人一样端庄温柔。
她一直想和叶洪有个自己的孩子,怎奈心愿始终不成,对于归于自己管教的叶蓁蓁的态度也只能算是潦草。
因叶洪极为宠爱这个唯一的女儿,所以她既无法暴露对叶蓁蓁的厌恶,又不肯将她视为己出,真心养育爱护她。
故而看着叶蓁蓁被推倒在地的狼狈模样,她的眼里也没有一丝心疼。
耳边嘈杂声渐甚,她不耐烦地掏掏耳朵,将身后的叶蓁蓁一把拉到身前。
“你自己说,发生什么事了。”
小孩子对于喜恶最是敏感,自然知道这个姨娘绝对不会为自己争辩,而且刚刚的事情确实是自己有错在先,所以也不讲缘由,只扁着嘴,伸着小手指着祁雪,嗫嚅着。
“她……就是她……”
“话都说不明白……”
女人翻了个白眼,又将叶蓁蓁往前推搡了下,盯着祁雪尖声道。
“连个道歉都没有吗?祁府的孩子就这个教养?”
祁夫人也不在乎被泥土弄脏的衣角,蹲在祁雪的身侧,扳正她的身子看向自己,轻声问道。
“她欺负你了吗?”
原本以为会等来母亲的苛责,却没想她第一句竟是温柔的询问,祁雪刚刚的委屈一涌而出,只不过旁人众多,她倔强地咬着嘴唇,摇了摇头。
自家女儿的秉性,为母的怎会不知,祁夫人不愿在细节处纠结,只挑关键的问。
“蓁蓁是你推倒的吗?”
祁雪重重摇了摇头,但瞥了眼哭得满脸泪痕的叶蓁蓁,心中竟升腾起一缕对弱者的同情,摇头摇的犹豫了起来。
祁夫人将她的小心思看的清楚,但祁青山和叶洪在公堂之上算是统一站位,岂能让两家之间的安和断在两个孩子手里。
“如果有人因为你而受伤,那么我们也应道歉,你说对嘛,泱泱。”
祁夫人不顾周围的眼光,依旧和风细雨,可那妇人却冷哼一声。
“祁夫人,我可没工夫在这里看着你教育孩子。”
看着祁雪仍是不肯低头的模样,祁夫人缓缓起身,朝着那夫人深深行了一礼,脸色却不卑不亢。
“小女顽劣,冲撞了令爱,他日定备上薄礼到府上致歉。”
说罢又向其他人微微颔首道。
“扰了大家雅兴,妾身在此给各位赔个不是。”
在场的其他人皆是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看祁夫人肯放低姿态,自然想让此事快些过去,于是也帮着劝说。
那妇人毕竟也忌惮祁家日益壮大的势力,佯装大气地摆了摆手。
“小孩子间的玩闹罢了,何必麻烦,此事就到此为止吧。”
说着又把叶蓁蓁往前推了推,想让两人言归于好。
可是她们俩本来也没甚友谊可言,又何来的重归于好。
收到母亲的示意,祁雪终究还是朝叶蓁蓁伸出了手示好。
可叶蓁蓁却依旧耍着性子,重重地在祁雪手上拍了一掌后跑开了。
在归途的马车上,祁夫人又问了几句当时发生的事,祁雪不愿和母亲说起别人抹黑她的事情,铁了心地闭口不谈。
祁夫人见状也不再多问,只对自己的女儿保持绝对的信任,嘱咐了几句以后在任何时刻都要把保护自己放到第一位。
祁雪点点头,紧紧地拽着母亲的衣袖。
竹窗难掩外面的春色,可祁夫人记住的却只有女儿眨着澄澈的双眼对自己坚定说道。
“母亲,我不想穿漂亮衣服,只想和你一样。”
再后来,祁家逐渐在京城站稳了脚跟,如庭中那棵来的那年种下的梧桐树一样,愈发枝繁叶茂起来。祁夫人也不用再强迫自己带着女儿去和各家女眷打交道,祁雪也不必面对叶蓁蓁的种种刁难处处忍让。
在这片土地上,就连自由都建立在权势之上。
记忆里那个幼小的身躯不知不觉间已出落的亭亭玉立,往门前一站,能在地上投下好长的影子。
祁雪熟捻地将自己从回忆中剥离,扬起一个明媚的笑脸,略施一礼,往屋里走去。
眼神直直看着叶洪,就连余光都不愿扫向一旁的叶蓁蓁。
“叶叔,您怎有空来了,听闻您近日政事繁忙的很,我差药房给父亲制的参茸养生丸刚制好,还想着过几日给您也送去些补补气血呢。”
叶洪捋着胡子笑了两声。
“还是雪丫头心细,蓁蓁啊,何时你能学到雪丫头的半分懂事,为父都欣慰啊。”
祁青山一面摆手给祁雪赐座上茶,一面和叶洪客气道。
“她呀,也就在你面前装的乖巧,背地里惯会给我捅娄子的,哪似蓁蓁那般安安稳稳的,有个大家闺秀的样子。”
叶洪闻言笑得更剧烈了些,嘴角的胡子一颤一颤。
“好好好,老祁,咱们的这两个女儿都是掌上明珠,都得好生捧着。”
祁雪低头呷茶的嘴角抽动了下,心想,你女儿是捧在手里小心宠溺的珍珠,我可没有这样甘做养蚌人的父亲。
祁青山干笑两声,附和道,“叶兄说的是。”
“雪丫头的身子可恢复好了?上次生辰宴上你没露面,你父亲又不肯与我多说,徒让人担忧。”
看着叶洪眼里的关切不像是假意,祁雪放下茶盏恳切道。
“嗐,多谢叶叔挂念。就是风寒热症,一开始没当回事,后来愈发严重了,因为怕传染给旁人,所以错过了宴上拜谒的机会,眼下已经好全了。”
叶洪点点头道,“那便好,只是可惜了,雪丫头这辈子唯一一次的二八生辰,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过了。”
脑海里突然闪过那片险些失手的烟花,还有被映的发亮的承影的脸,祁雪心头一颤,脸上释怀一笑。
“这辈子的每一个生辰都是唯一的呀,或者说,每一天都是唯一的,叶叔何必为区区小事伤怀。”
叶洪点点头,暗暗感叹,这小丫头小小年纪,却有着常人活一辈子都未必能学会的豁达。
“对了,叔赠你的生辰礼可还喜欢?”
自她回家以来就一直被禁足在房间里,哪里赶得及去库房察看今年的生辰礼。
看出女儿脸上的窘迫,祁青山赶紧出言圆场道。
“就是那匹蜀锦,怎的忘了?”
祁雪闻言赶紧堆笑。
“哦哦哦对,简直太珍贵了,我始终没找到能配得上这块布料的图纸样式,就一直将它好好归置着。”
“那可不是普通的蜀锦,是火云锦,蜀地今年拢共就制出了八匹,我定了两匹,一匹给你,一匹给蓁蓁。你们两个同岁,今年都到了可以出嫁的年纪了,用这火云锦做嫁衣,可真是再合适不过。”
抛去和叶蓁蓁的恩怨不说,叶洪对她确实是不错,每年的生辰礼,他赠的东西在众多市侩浮夸的物品当中已经算是用心了。
可是今年这礼物其中包含的意味,有些沉重地让祁雪抬不起头来。
可是出于礼貌,祁雪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默默接受,佯装撒娇道。
“多谢叶叔,我就知道您疼我。”
哪怕不愿看她,祁雪还是用余光瞥见叶蓁蓁捂着嘴干呕了一下的表情。
“……”
心里虽然无语地翻了好几个白眼,但祁雪面上依旧不露声色。
“雪丫头这张嘴啊,真是让人欢喜。”
叶洪话锋一顿,虽然已经努力掩饰,但祁雪还是看见了他眼里的试探。
“听闻今年的中秋晚宴,皇上有意邀请你们一家去宫中赴宴,想是我这礼物不多时便也能派上用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