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萧萧,从他们身上掠过,树叶簌簌,扰乱了几近凝结的空气。
煞面鬼闻罢祁雪的话,盯着她看了几秒,终还是放开她的衣领,朝鼠相贼走去。
“大哥,你怎么能听那个毒妇的话呢,大哥,你知道我的我对你......”
鼠相贼感受到被逼近的压迫感,声音一句比一句颤抖。
怎奈眼前如大山一般的人并不听他辩解,待到那人庞大的身影完全笼罩在他的身上时,只听到一声布料被撕裂的声音,一支上好的玉簪明晃晃摊在煞面鬼手中。这玉质的成色温润透亮,一见便知是世间难得的美玉,这支簪子的价值说不定要比她们的命加起来都要高。
祁雪悄悄松了口气,心中暗自窃喜,自己赌赢了。
虽然这几个女子都衣衫不整、发髻散乱,但之前那出头的女子和她们相比明显是丢了簪发的物件,而不是单纯的颠沛流离。
而刚刚和那鼠相贼交手时,她注意到他口袋里有个形长而尖锐的东西,便猜想是他偷拿了那女子的簪子,想要独吞这笔横财。
因此她才灵机一动想了这么个挑拨离间的法子,哪怕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情况危急,也只能搏一搏了。
“敢偷老子的东西,你不想活了!”
鼠相贼见情况不妙,赶忙伸手向怀中掏去,可还没等他将手中的东西扬出去,煞面鬼的拳头已经先一步砸到了他的太阳穴,他登时倒地,脑浆迸裂,七窍流血,手中的迷药如流沙般从指尖一点一点泄了出去,融进土里。
电光火石间,一条人命就横死在她们面前,那些女子已吓得叫不出声来。
祁雪本想他们两个能交战一段时间,给她机会带少女们逃走,没想到那瘦子如此没用,只能努力稳住心神,不让自己露怯。
“好了,现在,钱和你,都是我的了。”
煞面鬼甩了甩手上的血迹,转过身来,将目标换回了祁雪。
“哪怕舍弃自己的性命,也得换这些姑娘们的安全。只可惜自己学会了话本子里诸位英雄的侠肝义胆,却没学到他们的一身好本领。天命难违,自己行走江湖的第一天,怕是就要折在这了。”
祁雪心里暗自苦笑,但已经下定了决心,挽了个剑花摆好架势,希望自己能把这个大块头多拖一会。
“你们快走!”
“一个都别想走,你是第一个。”
坚韧的剑风对上厚重的掌风,几回合下去竟分不出胜负。
原是他没了武器的加持,又身形笨拙,便不似开始时胜券在握。但他刚刚步步为营,两人不知不觉到了一把斧子所在的地方。
煞面鬼冷哼一声,大手一捞,再起时已带了铁器的冷气,不由分说地朝祁雪身上劈来。
“小美人,你本来不用曝尸荒野的,可惜了,老子不喜欢不听话的娘们!”
祁雪几乎是本能地眯上了眼睛,身体因为预知要受到重击而缩了起来。
千钧一发之际,一阵冷冽的剑风擦着祁雪耳尖穿过,寒光一闪,没等她看清发生了什么,只觉滚烫的带着铁腥味的液体溅到了自己脸上,眼前如大山的身躯轰然倒地,咽喉处仍在喷涌着鲜血。
祁雪往后踉跄了几步,手已经拿不住剑,“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刚才的厉害劲儿呢?”
随着低沉的男人声音,一个黑色身影挡住了祁雪的视线,遮住了那具骇人的尸体。
“啊?”
祁雪闻声抬头,只见一张俊脸出现在眼前,本就慌乱的心跳又乱了几分。
说是俊,不如说是美,比她女扮男装偷偷去醉月楼见到的花魁还要美,密而长的睫毛在眼上投下阴影,像是迷雾里的湖泊,深邃而神秘。
她第一次见脸上没有表情的人,冷冽的如同刚刚擦过她耳尖的剑风。
想到剑,她视线不由得往下飘去,但却只见他腰间别着的剑鞘,而剑不知何时已经收入鞘中,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只有那剑柄上的蓝色宝石因为刚嗜了血而格外耀眼。
“还说别人是绣花枕头。”
男人冷哼一声,把捡起来的剑塞回她手里。刚刚看她视死如归的样子,还以为她真的无畏生死,如此看来,不过是个逞一时之勇的小丫头。
祁雪虽然读过不少血腥场面的细致描写,但实打实地发生在自己面前却仍是巨大的冲击,更何况是在如此短时间内面对两具死状惨烈的尸体。见他转身欲走,祁雪赶紧用左手压住刚刚拿剑的仍在颤抖的右手,开口唤他。
“少侠今日出手相助,救我一命,小女子不胜感激,敢问少侠尊姓大名。”
“你不必知道。”
依旧冷漠的声音。
“我不是什么少侠,也不是有意救你,只是因为你碍我事了。”
意外的回答。
祁雪暗想,话本子里不都是江湖上英雄救美,然后美人以身相许,英雄抱得美人归的故事嘛,怎么到了她这一切都不按正轨发展。
难道,是自己不够美?
抬眼再看看那张不似凡物的面容,祁雪肯定了这个回答,和他相比,自己确实不够美。
看着眼前人脸上不断变化的微表情,男人眼底多了几分不耐烦。
“我还有事。”
不想让他离开的**在心里无限扩大,心脏的悸动也自从见到他开始便从未停下来,祁雪暗骂这也太过俗套,但却不能否认自己对眼前的男人一见钟情。
“我和你一起去。”
“不必。”
树后一声树枝被踩裂的轻响打断了下一步的对话。
“谁?”
两个声音交叠在一起。
周遭冷冷清清,那些女子也在刚刚的混乱中如鸟雀般四下散去,两人都不知还有谁在此处。
树后的人影缓缓挪了出来,是那个披头散发的女子。
“那个,多谢少侠、女侠救命之恩,我不是有意要偷听你们讲话,我拿完簪子就走。”
女子脸上挂着不好意思的笑,小心翼翼地往尸体这边挪。
“玉清泠?”
女子身形一顿。
“少侠认识我?”
原来她是玉清泠?
早听闻玉家的本事世代相传,寻玉、雕玉、识玉皆是一绝,只不过这家族的行踪极是难寻,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这一代的嫡女,玉清泠。
“此行寻你,是让你认个东西。”
没一句废话,还扬了扬手中的玉簪,不知何时从尸体身上拿了过来。
玉清泠见识过他的能耐,也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少侠于我有恩,我本就没理由推辞,少侠不必以物要挟,这玉簪是家父赠我的生辰礼,玉虽珍贵,但也不敌情谊珍贵,所以还望少侠还与我。”
男子手指轻弹,玉簪便好好地落在玉清泠张开的掌中。
“少侠要我看什么?”
男子从怀里掏出半块玉玦停在她眼前,没有放手给她的意思。
玉清泠也识趣地没去拿,只是凑近了去端详。
“这块玉可是个老家伙了,应当是经历了百余年的磨砺了。这图案好生奇怪,而且缺了一半,确实是看不出名堂来。”
听出她话里有所隐瞒,男子开口道。
“玉家识玉从不靠图案,而是看玉石本身,你可曾见过这块玉玦?”
“亲眼见过倒是不曾,只不过这种玉石曾在家里的图册里有所记载,是从冰山雪岩中采得,世上至今也只得过三枚,晶莹剔透如寒冰,但贴肤放置却产有暖香,于是世人起名为冷香玉,确是世间罕有的宝贝。”
“图册?那我手里这块,可有详细记载?”
既然是玉石世家,自是见过世人曾为宝玉争夺不休的场面,也正是不愿意踏入这些纷争,玉家才刻意隐藏行踪,以免被有心人挟持利用,可现在这情况,玉清泠自知在他面前是丝毫也瞒不过了,只得全盘托出。
“前朝的贵妃,也就是晋国送来的最后一位和亲的公主,郭阳公主,嫁来我朝时好像带了这种玉石。”
“郭阳公主......”
晋国在被我朝灭国前,每代都会送来一位公主来和亲,以求两国交好。可郭阳公主和当时的君主死后,如今的圣上继位,却打破了这长久以来的传统,出兵攻打晋国,以扩疆土。
世人都说,是郭阳公主骄纵无礼,不懂规矩,频频惹怒当时的圣上,还常常苛待当时的太子,也就是如今的圣上,所以才打破了两国的和平。
祁雪在一旁听着两人说话,心想他原是为了寻玉清泠打探消息,正巧碰上两个恶徒,于是顺便锄恶扬善,只不过在他出手前还看了场自己与两人纠缠的好戏。
想到两人功夫之间的差距,祁雪不禁脸上有些发烧。没想到自己整日里吵着要闯荡江湖,也用心习了几年武功,可到了真枪实干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在这片偌大的天地间,不过是蜉蝣般的存在。
“所以,那块玉现在在贵妃冢里?”
玉清泠没有回答。她就是因为不想扰了过世者的清净所以才一开始就三缄其口,可是她的沉默对于男人来说也是一种回答。
“贵妃冢在哪?”
“我家可不做倒斗的营生,这个问题我是真的回答不了,少侠恕罪。”
见她神情不像撒谎,男子也不想再为难她,摆了摆手,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玉清泠用手中玉簪随意将头发挽了个髻,露出完整的面容,虽染了灰尘但不减清丽,朝祁雪作了一揖,算是正式的感谢。
“刚刚女侠舍命相救,清泠心下佩服,还敢问女侠名号,若是日后有用得上玉家的地方,尽可用此哨唤我,若相隔山海,清泠也必来相见。”
刚刚的战斗玉清泠看的明白,祁雪是想用自己的命换她们一线生机,这来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的善意和勇气让玉清泠真心敬佩,所以从怀中掏出只小指大小的玉哨,递到她面前。
“我......”
脱口而出的名字被理智扼住,祁雪不想暴露自己的真名,怕传了风声出去,父亲定会找到自己,可是这一时半会又想不出什么威风的名号,于是只能清清嗓子,摆出一副事了拂身去,不留功与名的侠义模样。
“哨子我收下了,名字的话,如果咱们还有机会见面再告诉玉姑娘。”
玉清泠浅浅一笑,瞥见身旁男子垂手而立,神情不羁,心想自己刚刚虽答了他的话也算是还了人情,但也应知晓救命恩人的名字,于是便开口问他。
“敢问少侠名号,救命之恩定当谨记。”
“承影。”
祁雪没想到他能回答的这么痛快,但转念一想,他也是怕以后仍有用的上玉家的地方吧。
“清泠记下了。山高水长,咱们有缘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