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嫁!”
女孩的怒音夹带着琉璃盏摔落的一声脆响,扰了在桌角谧然打盹的猫咪,惊慌失措地跳起,穿过摇曳垂地的珠帘不知逃向了何处。
初夏的阳光影影绰绰地投在女孩的脸上,映得她眼角的水色粼粼。
“你敢?”
祁青山见女儿发了脾气,也将手中的茶盏重重拍在桌上,砰的一声,镇的祁雪往后退了半步。
听父亲不容置喙的语气,祁雪只能将求助的目光转向一旁斟水的母亲,轻轻扯她袖子小声撒娇道。
“母亲,你答应过我的,等我过了二八生辰就放我出府闯荡江湖,女儿,女儿不想嫁人。”
祁雪说着,声音渐渐嗫嚅起来。
祁夫人一面心疼女儿,一面对丈夫又敬又惧,只能默不作声地将祁雪往自己身后护了护。
祁青山身为当朝尚书令,向来以威严和铁面无私而闻名朝堂,在家中也是如此。
“平日里骄纵的她不懂规矩也就罢了,如今竟连圣意都胆敢违抗,以后若是捅了什么更大的篓子,看你这个当母亲的还能不能护得住她。”
祁夫人见父女俩眼神里刀剑相向,赶紧站出来打圆场。
“此事也只是从宫里听来的消息,圣旨未下,谁也说不准。”
祁青山冷哼一声。
“去岁的中秋诗会,你女儿在众多女眷里拔得了头筹,如此争气,哪能不引起圣上的注意?”
祁雪知道父亲在说反话,忍不住小声顶嘴道。
“那还不是因为看不惯叶蓁蓁那副神气的模样,仗着她爹升了官,就……”
“谁人不知,中秋诗会是朝中官员家的女眷崭露头角的机会,以期能被圣上赐一门好婚事,你既然志不在此,又何必出这个风头。如今你一诗成名,圣上想将你赐给太子为妃,你就算再怎么不愿,也只能说是咎由自取。”
祁雪被他噎的半句话哽在喉头,硬生生吞了下去。
“这个道理泱泱怎会不知,那日也并非只是为了自己出风头,她心里是想替你这个当爹的出口气,往年不都藏拙藏的滴水不漏嘛。”
祁夫人轻抚着祁雪的头发,一边安慰一边说道。
“哼,我这个当爹的还需要自己女儿替自己出气?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说话做事净像儿戏。”
祁青山说着起身拂袖欲走。
“老爷……”
祁夫人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留给她们的只有他一袭青衣,决绝的背影。
母女俩对视一眼,相顾无言。
是夜。
祁雪借着自己心情不佳想一个人静静的由子,打发了所有侍者,房间里独留她一人。
家中大小姐与老爷白日里争吵之事下人间早已传遍,因此就连祁雪的贴身侍女也并未起疑,在房中放了碗她平日里最爱的冰酥酪后就离开了。
待到夜深人静,祁雪眼里的狡黠再也隐藏不住 ,擦擦脸上用水渍伪造出来的泪痕,蹑手蹑脚地从床底翻出来早已打包好的包袱。
一转身瞥见桌上那碗甜点,祁雪心想,这该是自己最后一次吃家里小厨房的味道了。
一面想着,一面放慢了品尝的速度,对未来自由生活的期待和离家的心酸混合在一起的复杂心情涌上心头。
自从她听到要被赐婚的风声时,就已经下定了离家出走的决心,自家父亲的秉性她再了解不过,老古板一个,只会让她感念圣恩浩荡,所以要想实现闯荡江湖的梦想只能靠自己了。
空碗被放回到原来的位置,蜡烛被一一吹灭,房间里没了光源也融入夜色,一抹俏丽的身影隐于黑暗之中。
除了自己这些年攒的金银细软和偷藏的宝剑,祁雪昨夜走的时候还顺手牵了家中的马匹。
她大口呼吸着外面的空气,看着被月光投影在地上的一人一马的影子,心中满是憧憬。
世人皆知当朝尚书令之女生性顽劣,所言所行与大家闺秀无一不是背道而驰,可没人知晓,祁雪正是因为从小读了太多的史书,才对这个时代从质疑转为了失望。
史书中的女子鲜有善终,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过完一生,可怜些的哪怕已经步步小心,但还是不小心卷入争权夺利的漩涡中,沦为棋子,沦为筹码,成为交易中甚不起眼的一个物件。
直到从府中下人手里收上来了本江湖背景的话本子,她才直到天空原来不是四四方方的,原来人也可以活得潇洒肆意。
自此之后,在别人眼中,她便性情大变,将自己活成了不被身边的世俗认可的模样。
可是现在,她已不再被那些眼光包围,哪怕身处漆黑的夜里,但天边那轮明月就是最明确的方向。
不知跑了多久,天将亮时,终于到了片不知名的山野可以歇脚,人困马乏,找了棵古树靠着休息。
“走快点!要是赶不上交货的时间,就把你们都杀了!”
不远处传来凶恶的吼声,祁雪本就睡得浅,闻声赶紧起身查看情况。
透过杂乱的草丛,只见两个男子,一胖一瘦,一前一后,夹着五六个女子往自己这边走来。
胖的那个脸上横着一道不短的刀疤,背上背着两把斧子,看起来格外凶神恶煞,瘦的那个则贼眉鼠眼,一脸奸佞相,这两个人单拎出来看就不像个好人,更何况还挟持着一队女子,双手被反绑在身后,被他们推搡着前进,没人眼里不带着恨和害怕。
祁雪心念一动,没想到自己一出门就撞了大运,早就听闻最近总有人家的少女失踪,如此看来,恐是都被拐卖到他处了。
手中的剑被她攥紧,静静伏在原处等待出鞘的时机。
“喂,走了一夜了,不给吃的也就罢了,总该让人歇会喘会气吧。”
其中一个女子悠悠开口道,头发散落,凌乱不堪,看不清面容。
此言一出,其他人也都小声附和。
后面的那个煞面鬼快走几步到那女子面前,扬手就是一巴掌。
“费什么话,想死吗?”
那女子被他扇倒在地,啐了口血,抬头恨恨地盯着他。
“我们累死在路上,你们一分钱也拿不到,他们要的可不是死人吧。”
“小贱蹄子,你......”
眼见着另一巴掌又要落下,一根笛子挡开那只手。
“大哥莫动气,她说的也没错,咱们正好也休息会。”
前面那个瘦子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笑得一脸谄媚。
“哼,你看好她们,老子去解手。”
祁雪猜想这两人中那胖子比较难对付,所以迟迟没有动手,眼见着他渐渐走远,身影没在一片绿色中,她赶紧抓紧时机,手起剑出,飞身直奔那瘦子刺去。
那瘦子虽然武功不强,但胜在心思警惕,闻见剑声就本能地往反方向躲去。
祁雪见一击不中,赶紧翻手继续刺去,没想到那瘦子眼疾手快,赶紧用笛子格挡住剑身。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几个女子惊呼出声,那鼠相贼也慌忙大喊:“大哥救我!”
话音刚落,祁雪余光就看到有个东西直奔自己的头顶飞来,只得放弃进攻,往后退了一步。
脚步还未站稳,只听一声闷响,一把斧子重重插在自己脚边,若是慢了半分,它现在就该在自己的脑袋上。
祁雪背上立时浮起一层冷汗,可对方不给她丝毫喘息的机会,手中拎着另外一把斧子就向她砍来。
她心里暗喊不妙,一边用巧劲格挡一边后退,已自知难敌,只能另想他法。
对方力大但笨拙,祁雪侧身闪过一击,施展轻功与他拉开距离,嬉笑着和他说话。
“且慢!一见面就动手可不好,咱们先聊会天。”
见到眼前少女身形柔若无骨,面容灿若桃花,他虽然仍是怒目圆睁,但也看的呆了两秒。
“大哥,是这女的先动的手,快杀了她!”
一旁的鼠相贼见他神色有异,怕事情生变,赶紧开口。
“闭嘴,看好这几个娘们。”
煞面鬼微微侧目,甩手将手中的斧子甩向一侧,堪堪砸向一女子的面前,她正匍匐着想趁乱逃跑,没想到被发现,不偏不倚地挡了前路。
那女子正是之前开口要休息的那位。
“聊什么?聊聊你什么时候嫁给老子当小老婆?”
见他丝毫不隐藏自己的色心,笑得满脸横肉挤在一处,祁雪强压住心底的恶心,继续不动声色地与他周旋。
“你们兄弟两个行不义之事,分不义之财,要是夺来个女人,不会也要分一分吧。”
煞面鬼看她脸色不羞不臊,和寻常姑娘大有不同,心里觉得有趣,喜爱之情多了几分,不由得更想在她面前炫耀展示自己一番。
“兄弟?他给老子提鞋都不配,没了他老子照样能成事,不过是看他可怜,每次分他点零头罢了。小美人这是怕老子没钱养你?放心,跟着老子,带你吃香的喝辣的,找个山头做我的压寨夫人如何呀?”
说着□□着向她走近。
祁雪赶忙抬手立剑指向他,谁料他丝毫不怕,经刚刚的交手他已知祁雪不是自己对手,所以才色胆包天,此时虽双手空空,没有武器,但仍任由她的剑尖就顶在自己胸膛,两人只隔了一把剑的距离。
“是嘛?本来看着你身强力壮,人高马大,很是敬仰,没想到不过是个脑袋不太灵光的绣花枕头罢了。”
说着笑得花枝乱颤,连剑都拿不稳当了。
煞面鬼被这莫名其妙的嘲弄惹恼,涨的脸色通红,一手拨开她的剑,冲上来揪住她衣领。
“你什么意思?”
祁雪敛了笑意,直直对上他已带有杀意的眼睛。
“我说,有人辛辛苦苦做成一桩买卖,却不知道值钱的东西其实在别人兜里,还以为自己占了便宜。”
看着女人眼里的讥讽,煞面鬼的怒意愈发难以压制。
“大哥!快动手!”
煞面鬼身后的鼠相贼不知何时苍白的脸上也添了愠色,大声叫道。
祁雪轻笑一声,玉指一伸,指着鼠相贼继续添了把火。
“看你这么可怜,给你指条明路,他右边口袋里,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