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离心、同床异梦二十载,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叶肃廷与叶夫人母子情淡薄,自他记事起便是跟在祖父身边,由祖父亲自教养,与母亲并不时常相见,渐渐生分了,可叶夫人到底是他的生母,即使早料到会有这一天,可乍一听到父亲要将她休弃,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父亲,母亲她……”
他在不久前才知母亲以往的所作所为,以及父亲为何如此厌恶她,说到底是母亲她咎由自取,此时在瑶光面前他更无法开口替母亲求情。
被夫家休弃的妇人回到娘家不会有好日子过,而且如今梅家主事的人个个自私自利,若母亲真被赶出叶家,下场可想而知。
身为人子,他无法眼睁睁瞧着母亲落到那样的下场。
叶肃廷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替母亲开脱,他跪在了父亲面前,伏地不起。
叶瑶光这时才从震惊中醒过神来,她不过是出去了一趟回来,父亲竟然要休妻?
这其中怕不止是夫人将长公主派来的媒婆撵走和打了三姨娘的事,很早之前她便觉得祖父与父亲有事瞒着她。
看兄长这样,多半也是知情的。
她不知他们为何要瞒着她,但见到打小疼爱她的兄长如此痛苦,她于心不忍。
“父亲,我作为小辈本不该过问你们长辈之间的事,但夫人她到底是哥哥的亲生母亲,许多事还是得弄清楚才行,不知夫人她究竟做了什么事逼得您忍无可忍写下休书。”
她不会因为一时心软便替叶夫人求情,以前叶夫人不待见她心知肚明,看她时眼神里满是恨意,前两日叶夫人突然转性讨好,她也知晓其中缘由,今日叶夫人敢拂长公主的面子,不用想也知其中原因。
叶夫人这些年吃斋念佛滋长了野心,若不加以约束惩戒,有朝一日怕是会将叶家拖入万劫不复的境地,那叶家怕是要落得个与当年薛家一样的下场。
叶瑶光隐约觉得这些事与她有关,叶家于她有恩,不仅是养育之恩,她还欠叶家一条命,叶肃廷的亲妹妹是替她死的。
是以这些年叶夫人恨她,处处刁难,她全都忍了,因为替她死的叶心舞是叶夫人的女儿。
今日委婉替叶夫人求情,也是为了还恩。
叶景耀看着面前女儿,看着她的脸,他仿佛看到了曾经那个令他魂牵梦萦的女子。
是叶家对不起她们母女俩。
她与她娘一样善良聪慧,同样是眼里不揉沙子,最恨被人欺骗,若她有朝一日知晓事情真相,怕是将梅氏碎尸万段也难解恨。
“瑶儿,是叶家愧对你,还有你母亲,我……”
叶肃廷一震,猛地磕了一个响头,出声将父亲将要出口的话打断了。
“父亲,儿子愿替母亲受罚。”
叶景耀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满心愧疚却再难说出口,看了眼跪在面前的儿子,他感觉这几个月的疲惫一下子涌了上来。
“罢了,你母亲的事暂且放一放,廷儿你起来,为父叫你们来是要说廷儿的亲事。”
叶瑶光赶忙将将兄长扶起,又疑惑道:“哥哥看上哪家姑娘了?”
外人皆道郡守大人家一双儿女甚是与众不同,长子早年与郡丞曹大人家的嫡长女定了亲,可惜曹家千金红颜薄命于两年前病逝,叶大公子的亲事也给耽搁下来,至今叶大公子已年过二十仍未娶妻,而郡守大人的女儿因几次三番要害死宋二公子被称为蛇蝎美人,年过十七无人敢娶……
兄妹俩在凤安郡的名声可不怎么好。
父亲叹气,兄长沉默不语,她隐约猜到了此事多半是父亲临时起意。
叶瑶光心知叶景耀突然急于给叶肃廷安排婚事与叶夫人有关,叶夫人的私心暴露,叶家与她意见相悖,为防患于未然,故而有意尽快为叶肃廷娶妻,好彻底绝了叶夫人的心思。
“父亲,哥哥的亲事不急于一时,姻缘一事最忌病急乱投医,否则岂不是让兄长步您的后尘……”
话方出口她便意识到失言了。
果然父亲闻言脸色顿时不好了。
“是啊,瑶儿所言极是,为父便是前车之鉴,又岂能让廷儿重蹈覆辙。”
见父亲态度有所松动,叶瑶光想趁热打铁劝说父亲,此时叶肃廷却表态了。
“一切听从父亲安排。”
“……”
叶瑶光,气不打一处来,“你是我哥,未经我允许,谁也不能拿你当出气筒,你的亲事不能如此草率。”
她坚决反对,父子俩沉默下来,对视一眼后,叶大人既感到欣慰又觉得愧疚。
欣慰儿子以大局为重,却又因无法让儿子自由选择而愧疚。
更多的是对她隐瞒真相愧疚。
“瑶儿,你觉得曹家二女儿如何?”叶大人开门见山问了一句。
叶瑶光微怔,见叶肃廷一脸平静,已然是早已知晓父亲的打算。
她知道父亲口中的曹家二女儿是先前与兄长定过亲的曹家千金曹婧的庶出妹妹曹嫚。
郡丞曹冶北是父亲手下的佐官,亦是父亲的心腹,叶家与曹家来往密切,两家若是结亲其实也算是知根知底,只是叶瑶光觉得叶肃廷对曹嫚与对寻常女子不无不同。
她见过那个曹嫚几次,虽是庶出却也是个知书达礼的温婉佳人,以叶肃廷的为人,若是娶了定然会好生相待,可也仅仅是好生相待而已,除非二人能日久生情,做一对恩爱夫妻。
可若是二人无法心意相通,余生漫长几十年该是何等煎熬。
“父亲,女儿还是觉得兄长的亲事不可如此轻率,更何况兄长先前的定亲对象是曹嫚的姐姐,如今又要与曹嫚……女儿觉得此事须得从长计议。”
叶瑶光的劝说起了作用,叶景耀望着叶肃廷直叹气。
“唉,廷儿只比宋家长子宋良辰小一岁,现如今宋良辰膝下已有一子一女,便是宋家那二小子比廷儿还小三岁的宋良玉也要娶妻了,咱们叶家与宋家斗了几十年,子嗣这方面始终不曾赢过……”
听父亲说起宋家,叶大公子不服输的劲儿提了上来,“宋家子孙满堂又如何,家大业大也不够分的,百年之后指不定是什么样呢。”
叶大公子心里还记着多年前与宋家大公子打的那一架,两人赤手空拳较量了一番,谁也未讨到好处,他始终惦记着寻机会再与宋家大公子打一架一雪前耻来着。
只不过宋家大公子随父从军,常年镇守边关,叶大公子便是想较量也没机会。
叶瑶光闻言,震惊偏过头看着兄长。
“宋良玉要成亲了?”
叶肃廷见妹妹反应有些过激,欲安慰两句,却又碍于父亲在场,不好多言,清了清嗓子,道:“我也只是听祖父提过两句,说是宋老将军看中了左相家的嫡出千金柳容若,也就是柳容谨的胞妹,已交换庚帖合八字,若无意外,两家很快会将亲事敲定,柳家千金嫁进宋家也有为宋二公子冲喜的意思,这些事宋良玉想来也是知情的。”
他说得委婉,可叶大人还是听出了一些不寻常,以目光审视了他们一番。
“此时正值多事之秋,你们日后少与宋家的人来往。”
兄妹俩皆未应声,叶肃廷只盯着叶瑶光看,而叶瑶光则锁眉沉思。
从书房出来后叶肃廷一直跟着叶瑶光,她心不在焉走到门口又折回,而后去水榭静坐近一个时辰,直到小郡王出现,她又恢复如初,若不是暗中观察,叶肃廷也不知原来看上去没心没肺的妹妹也有这样的一面。
靳淮笙来得匆忙,奔至叶瑶光面前,气喘吁吁的。
“我母亲差媒人来你家说亲一事我并不知情。”
叶瑶光点头道:“嗯,我信你。”
相识多年,她了解小郡王的为人,他不会骗她。
靳淮笙舒了一口气,不免又有些失落,瞧见石桌是有茶壶,他自行倒了一杯凉茶灌下肚。
可不知怎么的,心头火更旺。
“你心里可是有了别人,所以才不肯嫁我?”
叶瑶光默了默,摇头失笑,“谁娶我谁倒霉,我是为你好。”
“我这人气运极佳,不怕倒霉。”他不假思索来了这么一句。
叶瑶光注视他许久,盯得他浑身不自在。
“你莫要这样直勾勾盯着我,我心慌……”
在她面前向来没脸没皮的小郡王难得露出腼腆之态,俊朗的脸微红,快不敢正眼瞧他了。
叶瑶光移开目光,望向荷池,悠悠道:“若要娶我,你屋里那两个通房丫头便不能留,日后也不能纳妾,一生一世只守着我一人,你做不到的。”
作为长公主唯一的儿子,靳淮笙一出生就是郡王,身份尊贵,从小锦衣玉食,身边有一堆花容月貌的丫鬟伺候,他年满十六岁后收用了在他屋里伺候的两个温柔貌美的婢女做通房,娶了正妻后再将两人抬为妾,将来少不得要纳几房妾室红袖添香,三妻四妾,一堆女人围着他转。
他是头一回听她说这个,一时间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你、你不愿嫁我仅仅是因为我屋里有别的女人……”
她淡笑道:“倒也并非如此,若我说要想娶我就得用长公主手中的雪蟾作为聘礼,你可还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