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宝楼。
兄弟俩关紧门扉,说起了悄悄话。
曹海一边殷勤地为大哥泡茶,一边不忿地道:“那新来的小县官也忒不知好歹,大哥,你可不能放过他们。”
曹洋气定神闲地抿了口茶,“我连夜放出话去,他们若找不到厨子,一定还会过来请你。”
曹海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请我我还未必去呢。”他舔着笑,求道,“大哥,你就让我回八宝楼吧。”
“你还有脸提此事!”曹洋瞪了他一眼,“若不是你当年轻信他人,险些害得曹家破产,爹会下令让你这辈子都不得碰八宝楼吗?”他左右为难地叹道,“娘又见不得你游手好闲,非让我帮你找个差事做。我好不容易把你塞进衙门,这样说出去曹家脸上也有光,谁知你还是不求上进!”
曹海平日趾高气扬,此刻在兄长面前就像老鼠见了猫,一句话也不敢说。
曹洋烦躁地捏捏眉心,“本以为拉拢不成方大人,留你在那边当个眼线也好,可如今……”他越琢磨越恼怒,猝嗟道,“若不是复愚寨瞎掺和,我可能已经是知县岳父了!”他咬着牙,“总有一天,我会把莲峰夷为平地!”
这边厢,他一心想扳倒柳茂元;那边厢,柳绰却早已先下手为强。
近郊的桃花开得正好,和煦的日光穿过枝叶和花瓣的空隙,细细碎碎洒了一地。
一个身着褐杉的小童,双手捧着一只小麻雀,焦急地望着树上的鸟窝。
柳绰打他身边走过,眼尾一扫,笑眯眯地问道:“小孩,姐姐帮你好不好?”
小童半信半疑地盯着她,“姐姐,树这么高,你能爬上去?”
“鸟儿给我。”
柳绰一个挺身,便攀到了大树高处,小心将小鸟放入鸟窝,然后再向下一跳,平稳落地。
小童雀跃地跳起来击掌,“姐姐好棒啊!”
这时,一个温柔的女声响起:“安儿,还不快谢谢姐姐。”
“娘!”小童亲昵得唤着那妇人,然后对柳绰甜甜地说了声“谢谢”。
“不用谢。”
柳绰亲切地摸摸他的头,眸光却落在他娘脖子上的两枚浅浅手指印上。
*
几日后,夜晚,月明星稀。
书房内,方效棠正在翻看染定县近二十年的外族进出记录,却见门口出现一窈窕身影。
“方大人!”
方效棠合卷应道:“进来吧。”
只见柳绰端着一炖盅推门而入。
她身穿一件轻薄的浅绿色长裙,出挑的身材在清风下若隐若现,宛若刚抽穗的杨柳,婀娜多姿。眼眸中好似映着一汪银辉,盈盈然,不含一丝的浊;昏黄旖旎的烛光下,浅笑温温婉婉,仿若缱绻着动人的情愫。
方效棠望着她,喉头不由得滚动了一下,微微蜷起手指,默默深呼一口气。
柳绰走到他身边,把炖盅放下,柔声道:“我见你房中还亮着灯,料想你还没睡。”
“绰儿,你也没睡啊。”方效棠稳定了心神,道,“你这么晚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我今天回了趟复愚寨,正好婶子煮了锅红豆小圆子,我便带回来一些。”她打开炖盅,盛出一碗糯糯的甜汤,“我看你最近又忙又累,吃这个可以清心降火、补血暖胃。”
方效棠用汤匙舀了半勺,尝了一口,赞道:“汤汁甜而不腻,汤圆入口即化,好喝!”
“你喜欢就好。”柳绰嘻嘻一笑,“我呢,看了一下衙门这几日的开销情况,果然出去吃比较费钱。不过你别担心,这笔钱算在我账上。”
方效棠眉头微蹙,“这怎么行……”
“怎么不行!”柳绰一脸认真,“提议出去吃的人是我,这钱我来出,无可厚非。我爹也说了,让我多关心关心你的身体,若你继续吃曹海做的黑暗料理,万一食物中毒怎么办?”
方效棠轻轻一笑,“好吧,暂且麻烦绰儿和岳父大人了,待我攒够月俸再还你们。”
“以后再说以后的事。”柳绰摆摆手,原本大咧的笑慢慢变了意思,有些试探,也有些讨好,“方大人,你说,我算不算帮了你一个大忙?”
方效棠心中的疑惑出现一丝裂缝,但面不改色,郑重道:“燃眉之急!”
“那你能不能也帮我一个忙?”
“咔”的一声,裂缝大了几分。
“方某能做到的,定当竭尽全力。”
“把你的官印借我一用!”
“咔嚓——”疑惑碎裂成粉,随风飘散,再无踪影。
方效棠的唇角依旧勾着,但眸光却暗了下来,“私用官印,非同小可。”
柳绰一脸急切,“我明白!但你不说、我不说,又有谁会知道呢?”她探着身子,伸出一指,“我就用一个晚上,后日一早便还给你。”
不知是甜汤的香味,还是柳绰身上的香气,方效棠只觉得这股清甜好似一种蛊,让他心神为之一荡,思绪也奇怪起来。
柳绰见他光盯着自己看,动也不动,顿时感到又羞又恼,一把拉过那碗红豆小圆子,聚唇不满地嘟囔:“喝了我的烫,还花着我的钱,却连一枚小小的印章都不肯借,真小气!”
她脸上漾着浅浅的失落,眼眸低垂,睫影逶迤,窗外月色那般皎洁,却不及她眸光的万分之一。
方效棠冒然蹦出一个念头,不过仅是一瞬,他的理智便再次占领了高地。
“官印,借你一用,也不是不可……”
柳绰一下睁大眼睛,脸上绽出大大的惊喜,“方大人,你说真的?”
“真的,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柳绰的笑意僵住,警惕地问道:“什么事?”
“换个称呼叫我。”
柳绰双臂交叉在胸前,颇为戒备,“在我爹和外人面前,我叫你相公已经给足你面子了,你不要得寸进尺!”
方效棠噙笑摇摇头,“叫什么随你,只是不要再一口一个‘方大人’了。”
柳绰咬了咬唇,“阿……阿棠……”
烛火轻轻摇动,她脸上的红云也好似水波般弥漫开来。
刹那间,方效棠好似听到了花开的声音,满眼桃花盛放。
*
两日后,晨露滴翠,金辉笼城。
猝然,一道激烈的鼓声打破了空气中的安宁。
方效棠端坐于“正大方明”的牌匾之下,沉声道:“升堂!”
“威——武——”
赵主簿立于知县身畔,捕头捕快分列堂中两侧。
待击鼓之人走到堂中跪下,门口登时出现不少看热闹的百姓。
大家闻声而动,速度还挺迅速。
方效棠肃然道:“堂下姓甚名谁,为何击鼓?”
妇人紧张地胸前起伏不息,声音微颤,回道:“民妇郑蕊娘,击鼓是为……”她扬起脸,眸色陡然变得坚毅,“状告我夫君申瑞殴妻之罪!”
此语一出,全场哗然,尤其是围观群众,皆神色惊异。
试问染定县这几十年来也没有过妻子告丈夫的案例!
方效棠对捕快道:“传申瑞上堂!”
捕快领命奔出。
赵主簿凑到他耳边,低语:“那申瑞乃为八宝楼的主厨。”
方效棠恍然,“怪不得此名甚为耳熟。”
不多时,申瑞到场。同时,八宝楼的前台掌柜也混入了人群中。
这申瑞留着一抹小胡子,身材肥头大耳,与瘦削矮小的妻子站在一起,宛如一座山。
他瞪着郑蕊娘,恶狠狠地叫道:“贱人,居然敢来官府告我,你是活腻了!”
“申瑞!”方效棠厉声喝道,“若你再敢藐视公堂,先罚你二十大板!”
申瑞登时老实了,跪在地上、低下头,“草民不敢。”
方效棠问道:“申瑞,郑蕊娘告你殴妻,你可承认?”
申瑞忙道:“冤枉!绝对的冤枉!我与她成亲数载,从未动过她分毫啊!”
“你撒谎!”
郑蕊娘的声音抖得更厉害了,随之泪水夺眶而出。她“毫无廉耻”地将前襟拉低,又把袖子撸到肩头,裤子挽到膝盖,一片片触目惊心的红肿伤痕赫然显现出来。
“大人,他住在县里,却让我和儿子住在近郊,每五日来看我们一次,非但没有夫对妻的关怀,反而对我总是拳打脚踢……”她眼中凝着一抹浓烈的恨,“我全身都是伤,大人一验便知。”
申瑞明显慌了,“胡说八道!你自己磕着碰着,竟还赖上我了!还是说,你背着我惹了个火爆脾气的姘头……”
“申瑞!你含血喷人!明明是你在外有了女人——”
“住口!”申瑞抱拳仰视,“大人,无凭无据,您断不可听信这刁妇的一面之词啊!”
“谁说她是一面之词?我可以作证!”
女子的嗓音比平时还清脆,响亮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果决。
衙门口的人群自然留出一人可行的过道,说话者缓缓走了进来。
李捕头等人一见到来者,就像宿醉了似的,脑子混沌得如火如荼。
赵主簿也是一脸震惊,瞟了眼身前的大人,却见他依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不,他的神色变了!他居然在笑!
方效棠眸底的潋滟春意扩散开来,为他的眸光镀上一层温柔。
“证人,把你的所见所闻,一一向本官说来!”
申瑞:你们两口子这么玩有意思吗?
柳绰:特有意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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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18 借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