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身着青衫,身量很高,面部轮廓清晰利落,眉眼细长,眼角微微泛红,为他的俊增添了几分凄楚的味道。不过当他的眉高高挑起,却有一种生人勿进的桀骜。
“柳姑娘……”
他沉着声,如落雪压枝,有力却孤独。
柳绰由最初的吃惊变成了不耐烦,一个眼神也没留给他,起身就要走。
“柳姑娘!”
男子身子一横,挡住了她的去路。
柳绰眉头拧起,脸色因为怒气而泛出红光。
“秦再岳,你敢拦我!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秦再岳依旧面色如常,“玉佩,请还给我”
柳绰笑了,气的。
“我说秦老板,你是不是失忆了?玉佩我一早便还给你了,你怎还找我要?”
“可,玉佩不见了。”秦再岳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许松动,“也许是绮吟……”
“砰”的一声,一只茶杯砸向他耳边的墙壁,登时四分五裂,激起的碎片溅到他的侧脸和脖子上,滑出数道细小的血痕。
“你还有脸提她!”柳绰将手移到了茶壶上,牢牢抓紧,好似还要再扔一发。
秦再岳眸光游离,气息也有些虚弱,“我只想找回玉佩。”
“人你都不要了,何必还在乎一个玉佩?”
秦再岳深深地闭上双眼,良久,他才睁开,这最简单不过的动作却好似啐了毒的利剑,凌迟着他的心。
他向旁边让了一步,“柳姑娘,是我鲁莽了,抱歉。你走吧。”
柳绰横了他一眼,气冲冲地离开了雅间。
不过,一出客栈,她便感到了一丝怪异。
她替绮吟把玉佩还给秦再岳,就没指望着对方能保留,可秦再岳突然来了这一出,倒让她疑惑了。对方断不会那么无聊,自己扔了玉佩还返回来找她要。且不说他是否对绮吟还有情,单就玉佩失窃这件事,也够匪夷所思的。
那玉佩并非价值连城,以秦再岳的文具生意在染定县的火爆程度而言,拿来做定情信物也忒寒酸了些。不过放在六年前,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六年前,秦再岳用赚来的第一桶金为绮吟定制了这枚玉佩,绮吟则钩了一束罗缨送给他,算是两人心意相通的见证。
可六年后,绮吟还是“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①”,秦再岳却富甲一方。
想到这,柳绰简直要把肺气炸了!秦再岳迟迟不给绮吟赎身,究其缘由就是他根本不想娶她为妻!
其实以复愚寨的财力,柳绰也是有能力帮绮吟从良的,只不过她性子刚强,曾表示柳绰若出钱,便与之绝交。也可能她一直坚信,秦再岳会带着大红花轿来接她,不然她也不会做了那件精美的喜袍。
真真为她人做了嫁衣裳,幸好那人是自己的好姐妹。
柳绰望望蔚蓝的天和刺眼的日头,不觉间已到了晌午十分,由于没吃早点,再加上动了一上午的脑筋,感到饥肠辘辘。
她抬脚刚要往瀛祥斋走,猛然想起昨日父亲的话,又急转过头,向衙门走去。
既然答应了“夫唱妇随”,就不能给自己开小灶,兴许衙门的饭也不难吃呢!
进入衙门后堂的餐厅,只见以方效棠为首,孟韶吉、李捕头和四名捕快、赵主簿,以及管事和婆子围坐在圆桌前。
柳绰有些吃惊,知县大人与属下同食的场面她闻所未闻,就算是前几任,也是让婆子把食物端入卧房,与其他人分开的。
这方效棠当真是亲民得清新脱俗啊。
方效棠见柳绰回来了,亲切地招呼道:“绰儿,快来吃饭吧。”
柳绰坐定后,瞥了眼餐桌上的四盆说不上来名字的菜,除了热乎,丝毫看不出还有什么别的优点。
方效棠笑眯眯地道:“好啦,可以开饭了。”
众人纷纷拿起筷子。
柳绰也把筷子伸入大铁盆中,捞出来一片白菜叶,只咬了一小口,便对自己的下巴产生了无限愧疚。咀嚼着这老树皮般的菜叶子,让她产生一种“铁杵磨成针”的幻觉。
她抬头望向众人,只见大家都吃得兴致勃勃,方效棠和孟韶吉则好似丧失了味觉般,甘当干饭的机器。
她震惊地叫道:“这菜这么难吃,你们也吃得下去?”
赵主簿急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嘘,夫人,您小点声,曹二爷做完饭还没走呢。”
柳绰见他如此战战兢兢,又听得那厨子的姓氏,不禁猜测道:“曹二爷不会是曹老板的亲戚吧?”
“亲弟弟!”年龄最小的捕快抢言道。
柳绰翻了个白眼,“自己酒楼不用偏要踢给咱衙门,真当我们是垃圾场啊。”
李捕头放下饭碗,豪迈地抹了抹嘴,“方夫人,曹家在染定县的势力您不是不清楚,祸从口出,还请您不要给大人招来不必要的麻烦为好。”
听到他如此强势的说辞,小捕快吓得急忙扯住他的衣服,低声道:“老大,别说了!”
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何况是大人的新婚妻子!
李捕头固然与柳绰不对付,但也感到适才的话有些过了。
他脸色有些难看,刚想起身请罪,却听方效棠率先开了口。
“李捕头果然心思缜密,不愧为染定县的‘定县神捕’。”
李捕头抱拳低身,“方大人过奖,属下只是尽本分做事罢了。”
“不过——”
李捕头心头一颤,不安地等待着方大人的责罚。
方效棠转向柳绰,眸光染着春色的和煦,“绰儿吃不惯这里的饭菜,那便不必勉强。”
李捕头神色讶然,这就完了?
只见孟韶吉离开座位,不一会捧着两盒糕点回来了。
柳绰眼睛一亮,“瀛祥斋!”
方效棠打开锦盒,小巧精致的糕点映入眼帘,清甜的香气顽皮地挑逗着味蕾。
“是我考虑不周,让绰儿午饭用得不甚愉快。这糕点虽不能当饭吃,但至少不会饿肚子。”
他拿起一樱花形状的小糕,“绰儿,这菓子味道很好,你尝尝。”
“我当然知道!”柳绰接过小糕,大大地咬了一口,感叹,“太好吃了!”
她盈然笑着,如桃花绽放,绵延数十里,鲜活又盎然。
四位年轻的捕快虽与柳绰打过照面,但对方不是面目狰狞地放狠话,就是拔刀出拳地步步紧逼,哪里看到过此刻这般的情态,眼睛不由得都直了。
李捕头见小弟们如此没出息,不禁轻咳一声,这才把几位的心思召回来。
方效棠又打开另一盒糕点,放在桌子正中,“本官大婚,未请几位,实属失礼之举,若几位不嫌弃,这糕点权当补偿吧。”
大家本想再客套客套,可在狗都不理的饭菜对比下,这盒糕点好似镀了层金纸,熠熠生辉,他们抵不住“诱惑”,各自吃起来。
望着大家满是幸福的脸,柳绰不禁腹诽:合着你们也不爱吃那曹老二做的东西啊!
*
午饭过后,方效棠继续回到书房研究染定县的过往,从经济、农业,到民事案件,一一详细审读。
今日无人击鼓,他索性坐到了傍晚晚饭时分。
还是这些人,围坐在老地方,面对着与中午似曾相识的菜,大家都把忧郁深深埋入了心底。
方效棠环顾了一番在场人,问道:“绰儿和韶吉哪里去了?”
话音未落,只听门外响起一道清脆悦耳的女声:“我们在这呢!”
柳绰雀跃地走了过来,身后跟着孟韶吉,两手拎着两个大大的食篮。
“李捕头,你把桌上的东西都撤了。”她兴奋地分配着工作,“大强你们几个把吉仔篮子里的菜取出来。赵主簿——”她眯着眼笑道,“去把曹二爷请来。”
大家愣了一下,接着便开始一通忙活。
待篮子空了之后,孟韶吉才苦着一张脸来到方效棠身边,悄声道:“殿下,属下知罪,她非要我帮她,我实在拗不过……”
方效棠唇瓣一触,含笑道:“有点意思。”
曹海穿戴整齐,且一身锦衣,看样子是做完饭准备回家。看到桌子上的菜肴,登时怒气填胸。
“方夫人,你这是何意?”
“没什么意思。”柳绰坐着向他招手,“我只是看你做饭做得那么辛苦,想邀请你一起用晚膳罢了。”
曹海尽力平复情绪,但语气依旧愤愤,“不必了,我不饿。多谢夫人好意,在下先告辞了。”
方效棠使了个眼色,孟韶吉一个跨步上去,堵住了门口。
“曹二爷,别急着走,本官刚上任,有很多事还需要你多多提点。”他伸出手臂,“请——坐——”
那个“坐”字发音极重,李捕头反应迅速,一下钳住曹海的双肩,稍一用力,便将他按在了座位上。
柳绰与他分坐圆桌的直径两头,双手托着腮,笑嘻嘻地道:“曹二爷,请用餐吧。”
曹海磨了磨牙,拿起筷子,“不就是吃菜嘛,这有何难……”
“等等!”柳绰也同时伸筷,轻捷且霸道地夹住对方的筷子,使其无法动弹,“不是吃这些——”
只听“当当”四声,四个大铁盆如凶神恶煞的门神一般,“立”在曹海面前。
①出自周星驰的电影《济公》中的台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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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16 果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