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继清欢殿的主子不得出门后,元春殿的娘娘亦躺在了床上。唯一区别,前者是愤懑不平不知所措,后者是悠哉悠哉乐得清闲。
于是关于元日的一概繁琐皆又交回了葳蕤宫繁祉殿那位的手里,也不知清窈上次去卸了她的一只胳膊如今长好没有。
雪依旧不管不顾地下着,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一连下了好几日。
楼道里还是昏暗的,裹着绑带的脚不太利索,清窈提着裙裾小心翼翼下楼,生怕一个不小心,坐实伤员的名号。
抖了抖身上的寒气,她打开密室。
里面的人正盘腿坐在床上运功,为了不惊扰他,蹑手蹑脚地进去。放下食盒,默不作声坐到一旁。
一直等到睡着,又醒来,却见对方正在尝试解开密室的暗门,嫣然一笑,默默看着他。
感受到注视,闻不生回首,阴鸷的眸子下是不留情面的厌恶。
起身走近周遭的书架,上面不乏一些翻看过的痕迹,虽都摆放回了原位,却依旧逃不脱清窈的扫视。
随意翻动顶层的一些绢帛,暗门忽地应声而开,室外的隔层展露眼前。
路过某人,清窈不疾不徐向外走去,随后将金佛身上的白玉珠串取下,而后最外围通向密室外的甬道暗板被打开,茫茫的天光落到阶梯上,一片空白。
“并非我不让你出去,而是不等余毒排清就离开的话,势必淤堵丹田。现下是没什么,往后运功却容易出现突然滞塞的情况。”
现在暗门的机关她已尽数当着他的面告知,意味着以后想走便可以自如进出。
说罢,她兀自回密室坐着,将一早备下的食盒打开,碗碟一应取出。
“你真的肯放阿姻跟我一起走?”
熟悉的声音于身后响起,对方并没有急着此时就离开,余光一瞥,清窈继续摆放着碗筷:“你真的肯将仇公的暗线悉数交到我手上?”
东西摆放完整,她侧目望向对方,温温柔笑道:“说来这也算是我们大周自己的势力,我想要回来并不过分吧……呐,吃饭吧~”
看了看饭桌上的饭菜,闻不生并不着急。
这些天他也看出来了,虢清窈没有害他的心不假,可对方那些手下却是未必。
难为他周旋那么久,对于这位琅朱公主依旧是不清不楚神秘莫测。
“在你心里权势应该就是最重要的东西吧?”,他说。
叹出一道沉沉鼻息,清窈理了理衣袖,起身打算离开:“我并不求你真的一生效忠于我,只希望别再上赶着找死。无论是你闻不生还是谁,都不会是我虢清窈的对手。”
未等她离开,闻不生浅言:“是啊,如此工于心计又狠心毒辣的女人我当真是第一次见,什么事情好像都不能动摇你。可我更好奇,以你的能力和敏慧,完全可以扶植一个傀儡王君,自己执掌峣姜,百年岁月,风光无限。何必要苦苦替大周谋划?大周得到的再多,恐怕也不会分于你一个公主吧?”
“离间计?”
微微抬眉,清窈忽地生出一些兴趣来。
前行的脚步顿住,回眸的眼神中扬起一丝戏谑:“不过话说得倒也实在,像我这样极度自私的人,居然为一个抛弃自己的国度去筹谋,听上去确实不太划算~”
既不划算,又怎么不想想别人为什么还要去做呢?
谁不想翻千山,踏万水,卧长河落日大漠荒垣,醉林原雪海笑谈人烟?
背过身去苦涩一笑,她声音微凉:“不过就像你没得选一样,我也……没得选。”
元日前,徐林奉召回京。他与馨姌的赐婚旨意是在他抵达都城的当天下来的,满朝哗然。
公主嫁太尉,从古至今,旷古奇闻。
唯中宫王后知道,小王君要么是有了收回军权的主意,要么就是生了不打算留人的意思。
就看徐林自己够不够聪慧,在抱得美人归的同时,主动上缴军权,或可逃过一劫。
好在即便徐太尉自己不知道,将与他成婚的新娘子却是个识大体的,低调内敛更是她的专长。
而后馨姌更是为此到过元春殿,清窈告诉她,军权和公主,这次徐林是注定只能留下一个,否则小王君要的可就不止这些身外之物了。
关于小王君难得聪明一次,知道想办法收回军权这件事清窈也是一点不担心。
元仲他们着急的时候,她只道,收就收吧,现下表面是太平着,可总有翻天的时候,到时候军权该放还是得放,至于放到谁的手上那才是更有意思的事。
于是元日当天戎祎很高兴,不仅是皇家多出一桩喜事,更是利用此事拿到一张稳固皇位的保命符。
按例新君与王后要一同拜祭天地,祭礼之前,清窈腿上的伤很适时地好了。
约是有人见不得小王君这么高兴,又或者是见不得清窈风头太过,祭礼台上的至尊荣耀荣宠万千,终是刺激得某些人红了眼。
夜幕后的宗亲宴席上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执着想要表演一番,是以呈现了出意想不到的一幕,替这枯燥的暗夜添砖加瓦,不可谓不精彩纷呈。
筝阮清音将将停奏,觥觞暄祝亦暂告段落。
有内侍上前来报:“启禀王君,廖氏夫人正手举文牒跪在文华殿门外。”
原是觥筹交错君臣欢谈的场面,被罚闭门思过的廖氏却踽踽独行,突然于文化殿外跪行大礼,求见王君。
无人好奇被禁足在自己宫中的她是如何没有通报就走到这文华殿的,事关冷风中皇嗣的安危。
既是宗亲家宴,自不乏廖氏一党,听闻此事,多有保举。先是搬出已逝追封的廖太后,后又提及国之储本皇长子的尊贵,多方面汲汲营营。
尤其是廖夫人的亲族一脉,中郎将廖岑乃是新王刚刚提拔的旁支表亲,擅语言犀利,直言不讳,对此廷尉孙相卿平日里亦是颇有感触。
小小官职,口气狂妄:“王君,对廖夫人禁足宫中一事臣亦多有耳闻,对此正是百思不得其解,皇嗣事关国之将来,娘娘摔倒险些滑胎乃是受害者,自古以来,为争权势宠爱,后宫暗害皇嗣者层出不穷,何有受害者反要被禁足的道理?如今娘娘还牒脱簪前来告罪,势必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还请王君体恤我廖氏一族忠肝义胆为国捐躯的份上,于家宴之上给娘娘一席立锥之地。”
瞧瞧这番慷慨激昂的陈词,恨不得指名道姓说王后为了巩固势力谋害子嗣。
“立锥之地”一词,又好似是谁刻薄了廖氏,说得是既心酸又愤懑。
可说到底禁足之令乃是戎祎自己下的,本想给廖氏的小伎俩保留一些脸面,这才没有对外说清缘由,只说是什么行为不端,却没想给外臣留下了说话的把柄。
对方如今当着一众宗亲的面问小王君要说法,无疑等于当场驳他的脸面,戎祎的脸色亦是不好看得很。
廖夫人的父亲廖胤是廖岑的堂叔,上了年纪的人终究沉稳一些,见戎祎脸色不好,顿时就将廖岑按下,自行上前,温吞软语。
“王君,想敬元太后在位时,最是关爱小辈,关切宗室繁衍,如今廖夫人能伴驾左右实乃告慰先祖之幸事,无论夫人犯下何种错事皆是臣下教导的过错,还请王君看在如今廖氏门庭冷落,夫人腹中皇嗣的面上暂听其解释请罪之言。”
到底是敬元太后他母亲的娘家人,一个言辞凿凿,一个只说请罪告饶,一红一白左右夹击的情况下,戎祎也不好再驳廖氏的面子。
有了戎祎的准许,内侍官很快就通报到外头,请了跪在外头的廖贞媛进内。
携贴身宫女,一个手持文牒,一个托盘汤碗,廖贞媛主仆二人一前一后上得殿来,并未入座。
蔑了一眼宫女手中那褐红色的汤碗,清窈便大约知道了什么事,因为那正是不日前她刚派人送去的。
秉着一腔怨愤,可见廖氏并不是来请罪的。
一身祥云景泰襦裙低调端庄,提裙跪下,眉眼间决然坚毅:“妾要跟王君状告一人。此人善妒德亏,谋害皇嗣,秽乱宫闱,欺瞒圣上,私相授受,罪不容诛!一桩桩一件件皆有实证呈禀,请王君处置。”
一席话出,震得醉醺醺的众人一个激灵,当场解了酒气。善妒德亏,谋害皇嗣听听便罢了,不乏为宫中常有的手段,可惑乱宫闱,欺瞒圣上,私相授受……这几个字是什么意思?什么分量?哪里是能脱口而出的。
每一个单拿出来或许是宫中宫人们的糟晦事,合在一起却是截然变了味道,骤然上了个天阶的地步。
如今宫中才几位娘娘,除却来状告这位,就剩了两位!顿时众人的目光不由得向高处聚拢而去,在左右两位后宫娘娘身上来回不停地扫视着。
廖氏不在,王君身边左侧坐的是王后,右侧坐着穆夫人,此刻身处高位的三人听见此事亦是心头一震。
“你究竟在鬼扯些什么?!谁让你进来的?!来人……”
也不管廖氏究竟想说什么,但绝非什么好事,到底关乎君王的面子,戎祎不由分说就想赶她出去再说。
内侍官宋祥也跟着急忙挥动胳膊,示意一旁的伺候内侍们将人带出去。
岂料廖氏宗亲却是不依不饶,继而就有好事者站出来说什么,廖夫人所言事关皇家颜面,更是峣姜颜面。
一下子就将问题拔高起来,逼得小王君不得不当下就要应对,彻查清楚。
方才还听着众臣奉承喜笑颜开之人,如今只得铁青着脸色,听台下的廖氏跪着把话讲完。
“说吧,你到底有什么事,说不清个所以然,这次寡人可没有那么好的脾气!”
仗着身怀有孕,廖氏的目光尤其无所畏惧,像是杀红眼那般坚定:“妾要状告之人正是峣姜……当朝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