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改的葳蕤宫用度?”
闹事双方,一方走了,另一方还在,愤怒似乎被转移了,留下来的人里总要有人愤懑不平。
空旷的大殿里,穆姻的质问郑重其事。
摆了摆手,清窈让所有人都下去,于是不肖一会儿,一众内侍宫女连同绣屏一起撤了个干净。
脚踝上不知为何系了个银铃,清窈正赤脚躺在榻上,脚尖轻动一点一点,银铃随之颤动,发出清脆的声响。
胳膊撑着脑袋,另一手招了招,示意穆姻过去。
见对方悠闲肆意,神采飞扬,半点不见病弱的模样,穆姻翻了个白眼,没有动。
方才她就注意到,明明冬雪降至,元春殿内竟也没什么炭火,且对方竟一如既往系着一身单薄的红绢长袍时,她便怀疑她有病。
不是一般体病,是狂病,脑子不好那种。
对方徐徐开口,再没有方才的气虚,反而一股子娇媚:“你和闻不生一样,都是没良心的,我好心将你从天牢里救出来,也不知道感恩。”
沉着脸,穆姻多有怨恨:“不过是把我从一个火坑转移到另一个火坑罢了,我为何要谢,不如一辈子待在牢里。”
炯炯的目光好似两团熊熊烈火,恨不能将对方直接烧成灰烬。
嫣然一笑,清窈怡然自得,没有人比她更懂如何气人,直言道:“是吗?可你阿爹和阿娘却是表了书来谢我的,还送了两尊开福寺的玉佛。”
对方没有回话,已然怒不可遏,衣袖掩盖下的手被紧了又紧,攥得通红。
她越是生气,清窈越是觉得有意思,戏耍道:“这么不想见到我啊?那你还来做什么?回去吧。”
“我刚问话,你还没答呢?”,穆姻的声音陡然大了起来:“是不是你干的!”
好似已经肯定了,只等清窈点头说个是。
眯着眼睛,想了想,清窈装模作样:“你说葳蕤宫的用度吗?嗯……那还真是王君准的。”
穆姻斩钉截铁:“不过是你向王君提的!”
随机又补充道:“也是你把消息透露给的荑桑宫!”
为什么?因为后宫与前朝向来一体,虢清窈从大周远嫁而来,想在朝堂拉拢一些助力势在必行。
而廖氏早与齐淮的门阀联合一体已自成一党,且针对目标不外如是。
宫内只要自己与廖氏闹翻,廖贞媛必将她视为虢后的人,那她身后的穆家便不是琅朱的人也是琅朱的人了。
简单分析一番,穆姻果决说道:“你是想要我阿爹阿娘的助力。”
孺子可教矣,清窈不吝辞色的夸她:“穆家大小姐这是成长了,连这都能想明白。”
回想穆家变故,自己入狱天牢,穆姻深沉的神情中增添了一抹漠然:“上过你一次当,还能蠢到再上第二次吗?”
还真有人将自己的选择,怪到旁人的身上。清窈亦淡漠地笑了笑,一如二人从来不识。
傍晚,多日来,清窈第一次主动找了戎祎,提出要同他说说话。
听说了的小王君顿时兴高采烈,匆匆忙忙就赶来了。
戎祎自认自己不是个纯情的人,当世子时也有过通房和美妾。然而自打有了清窈,也不知自己是哪里出了什么毛病,对别的女人就是提不起兴趣。
清欢殿几次去请,每次那廖贞媛贴上来,他都觉得烦闷得很,哪里都不得劲,偏只要抱着王后便总也克制不住,于是碍于医师的叮嘱,他最近的日子过得十分清苦。
本以为是日子总算熬到头了,却不想清窈喊他来,只为了宫中那点琐事。
夫妻二人比肩而坐,互相依偎,戎祎手里抱着娇软的身子,闻着扑面而来淡雅的香味,有些心猿意马。
“嫚嫚,他们都说寡人这是得了相思病,太过思念你。”
“妾就在王君身边,王君也想念吗?”
“想,更想了~”
“那这不是思念。”
“是什么?”
“是钟爱。”
狡黠地一笑,令戎祎不由心神荡漾。
一个猝不及防的吻落到了清窈半扯开来外露的肩上,颤了颤身子,她不疾不徐推开对方。
娇嗔道:“王君,妾在同你说事情呢~”
对方将她怀里按得更深了:“好好好,你说得都好,不就是荑桑宫的用度么,准就是了。”
“还有……”
这边正浓情蜜意说着话呢,清窈眼神一撇,忽地瞧见天花板的顶梁上出现一条绛黑色衣带,再往上是一个淡然稳坐在梁上的熟悉身影。
细长浓密的睫毛下垂,于眼底布下一片暗沉的阴影,不带任何神色地默默俯视着。
一股子心虚霎时间油然而生,她猛地咳嗽起来:“咳咳咳咳……”
慌忙松开对方许多,戎祎一脸着急:“没事吧?”
此时的清窈因虚慌而脸色苍白到极点,瞧上去柔弱不堪一击,似根本经不起他压制般的搂抱。
顺水推舟,清窈默默离他更远了些:“没事,咳咳,妾缓一缓就好,咳咳……”
没了温香软玉在怀,小王君脑子瞬间就清醒了:“说来那个廖氏和穆氏也当真不懂事,竟为了几两银钱煤炭如此吵扰,当真毫无名门闺女的淑贤!竟还闹到圣和宫来,你如何经得起他们吵闹?若是加重身子伤寒,他们有几个脑袋怕是也担当不起。”
话是说得好听,可若自己当真因此出事,小王君为了稳固朝局,才不会把她们如何呢。
自古以来的君王能有几分真心,这些场面话听听就得了,他愿意演,清窈就陪着他演,左右不会有半点放在心上。
不过小王君对别的女人提不起兴趣这点她倒是信,千金一克的春来笑可不是徒有虚名的。
只要再闻过两次,戎家的子嗣香到此就算彻底断了。
若想旁支过继,那峣姜朝堂就免不了要再度经历一次风雨飘摇!
顺了顺气息,清窈道:“想来宫中诸事繁多,穆妹妹又是初掌后宫自然顾及不暇,还望王君多多体谅~”
疼惜的目光盯着清窈,小王君依旧怨怪着:“想你身子康健时,莫不是一个人操持阖宫,何处不是井井有条,怎么到她这里就诸多困难。”
浅浅一笑,清窈落落大方道:“王君忘了,妾是公主出身,自幼有母妃教导,从小长在宫里,多多少少见识一些。”
“欸……”,说着她眼珠一转,一把握住小王君的手,轻轻拍打抚摸着:“如此一说,我倒恍然想起一个人来,不如请她同穆妹妹一起,那必然不会有错。”
“谁?”,小王君问。
眉眼流转,清窈缓缓提点:“王君,这宫中不还住着一位未出阁的公主……”
解束公主,不提,他们这位王君怕是这辈子都想不起来自己还有这么一位妹妹。
当然,清窈特意挑出这位公主,也不真是为管理后宫。
解束公主可是该到出嫁的年纪了,一旦提起她,戎祎也势必会跟着想起这一点来。
想了想,小王君说:“这倒是个好主意,你看着办吧~”
而后给清窈拢了拢发丝,控制不住地又将她拢入怀里,轻轻拍打脊背安抚着。
然则没一会儿,小王君的抚摸就变味了,未免他这厮克制不住冲动,清窈赶紧轰他离开。
扶墙立廊下,于霭幕中挥手告别,多病的身躯消瘦如柳,捧心皱眉,憔悴得不成样子。
小王君刚开始还有些不情不愿,见此情形,也只得不舍地依依惜别,劝她回殿。
明月高悬,划分阴影与霜白,灯火无形中悄然熄灭,宫殿骤然暗淡清寂。
褪去淡白青柳瞧上去病恹恹的外袍,露出里面的丹霞色里衫,长颈光洁如玉,微微扭动,松快间充斥着懒散。
脱了鞋,赤足踏上结冻江面般的玉砖,一股沁凉透入身体,一步一风韵,一袅一娉婷,不疾不徐走回寝榻。
“行商大户姚家、何家、杜家三家联名上表,以招供行贿之名,举报少府康延年贪墨官银,加收赋税,偷换账本,弄虚作假一事。而小王君已经收到了郡尉查实的奏报,眼看齐淮齐大人马上就要官复原职安然无恙了,所以你着急担忧,这才挑起今日此番争端,利用拉拢穆家,达到牵制齐淮一党的效果。”
幽幽的声音于角落阴暗处响起,不知何时梁上君子已翻身下地,修长的身影埋入灯光不明,肉眼不见之地。
“可我又觉着你千方百计弄出这么大动静,不该只是如此简单,便琢磨着想到齐淮一党若是有人故意兴事拿捏,非要向小王君讨要些什么,以此平复‘不白之冤’,那小王君会给点什么呢?”
步伐轻盈,腰肢柔软,她缓缓栖身上榻,开口慢条斯理,慵懒中带着漫不经心,轻声重复:“会给点什么呢?”
“西滇湾开渠还差个督监”,他缓缓走向对方:“但我想你是不会让他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