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辞色 第109章 风里落花谁是主 ? 思悠悠

“你确定瞧见他们三个了？”

茶壶静置一旁，手上的银铬镊夹顿了顿，清窈思索着抬眸，将目光放到刚来前侍奉的苕华身上。

本是见她眉心蹙着一抹不安与忧愁，这才闲谈着问起，却冷不丁从对方嘴里听见一道令人意外的消息。

适才去寺庙前后山点卯时，她无意间瞧见，似有蟲儿、元仲、陆离的三人的身影在周遭徘徊。

此次出行，原本就不在计划之内，未免那三人再度絮絮叨叨，是以清窈谁都未带，本着不节外生枝的原则，来往拢共不过两日的速度来回。

苕华宽慰：“许是他们不放心娘娘，便跟过来瞧瞧？”

叹了口气，清窈抿着清茶：“倒是不期许他们能有这般体贴～”

在她看来，只要这仨不是一同叛了自己，其余杂事倒也无甚实在打紧，便随他们去了，未想着过多理会。

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直至从开福寺离开，回抵宫中，第二日的功夫，方在小皇帝戎祎的口中听到一条令人震惊的消息。

前日，亦是清窈尚且还在开福寺那日，齐家小姐齐姄被一名农户发现死于甘阳道偏西三里的桦树林中！

具体情况一概不知，只知人已被齐家带回，如今齐家上下静默一片，齐府正门无人进出，闭塞如笼。

本就在府思过未朝的齐大人现下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半点消息都未曾透出，不仅推拒了所有客人，就连小皇帝有心关怀，派了内侍前往探看，竟也惨遭婉拒推回。

诡异的是，齐府似乎未有办白事的迹象，门庭冷落间，一条白布都未曾挂出……

甘阳道是去往开福寺的必经之路，与柘桑山不过山脚距离，若是上得山去，毫无疑问便能入得当时尚在山上的清窈的势力范围，彼时宫中御卫暗卫皆在山上，断不会发生如此悲剧，实在叫人可惜，小皇帝的意思大概就是如此。

可换个角度看，即便不是在柘桑山上，甘阳道又何尝能说不在王后的势力范围呢？

看似不是，实则不过伸手一只手的距离，若是为了摆脱嫌疑而特意选在非自己管辖范围外动手，甘阳道自然算得上是个不错的选择。

齐姄置身都城从无张扬自是不算得罪过谁，可反之，与他齐淮作对的，放眼整个朝堂，虽多如牛毛却无非王后一党。

加之西滇湾地动一事，徐林赵景之走势明显不妙；放入王宫的细作虽有折损，但亦有成功蛰伏难以拔除；近来他又以楚国画卷相胁迫，大抵是触到了虢后的逆鳞，种种相加，要说王后对他不记恨谁信？

是以在齐淮看来，这笔账算在虢后头上准没错。

宁愿得罪天子，也要守住其自由与安好，齐淮对他妹妹的宠爱是可想而知的，遑论齐姄香消玉殒被害荒郊，何况此害多半还是因他朝堂争斗带来的，算得上是无妄之灾。

齐姄此人骄阳鲜活，明媚桀骜，不聪慧也不拘节，不敏锐亦不执拗，所思所想偶有失偏颇但贵在洒脱。

唯“携手相看人间”一事执着多年终不得果，如今确也是真真正正再不得了，也不知廖冀知道这个消息后，又会如何处之？是否也会因把一个深爱自己多年的女人只当作妹妹而懊悔。

小皇帝走后，清窈独自一人想了很多，想齐姄为何会孤身死在甘阳道的林郊？

痛失亲人的齐淮接下来会有如何举措？

习惯独来独往的廖冀又会以怎样的脸孔面对知己好友的突然故去？

不知不觉已至深夜，出去传消息的苕华回殿禀告，莲步停驻，恭躯弯腰，露出身后紧紧跟随着的三个人：“娘娘，人都带来了。”

“嗯，你先下去吧，带人将元春殿里外都守紧了，一只苍蝇都不许放进来！”，清润的嗓音听上去格外平淡。

“诺～”

冷寂的夜不参任何嘈杂，晚风穿堂而过，路径捉摸不透。

难得桌案上摆的不是茶，而是一张古琴。

所有的乐器皆是取乐子用的，因此往日清窈最见不得这些玩意，但偏偏戎祎爱送。

好似今日这张焦尾琴，据说是从楚国某位琴师手中买断的。

烈火焚身，梧桐不灭。

抚上琴身的焦痕，清窈意外地没有让人将其收起。

心不在焉的一记拨弄，致使琴弦发出“铮”的一声，刺耳异常。

“这几日，你们三个去哪儿了？”

一番对视后，蟲儿不以为意地耸耸肩抢先回答：“没去哪儿啊～”

一阵静默后，焦尾琴再度响了一声，不同的琴弦，同样的刺耳……

良久，她冷漠唤道：“元仲～”

“属下在～”

应对清窈的召唤，元仲上前一步，将折扇捏在掌中，拱手一拜。

“属下？”，清窈复唸，淡淡然的目光扫过去，凭空生出一道骇人的压迫感：“怕是我虢清窈已经当不起你元公子自称一声属下了～”

今日的元春殿静得出奇，似乎只能听见琴弦被拨弄后的说话声，分不清是琴声刺耳，还是话更骇人。

三人早已看出自家主子的不正常，不自觉心虚地咽了咽口水，尤其是被点名的元仲。

彷徨无措下，正不知如何答话，就听陆离那家伙自以为风趣地斡旋道：“说什么呢？气氛弄那么紧张～”

“当初原也不是我要你们来的！”清窈忽而大声喝道。

横眉怒目望过去，立时打断了对方的嬉皮笑脸：“如今你们若想效仿池渊叛了我，也大可直说一声，我准你们回楚就是！”

“小姐恕罪！”，说话间，元仲霎时跪了下来。

对于另外两位的不明所以，他已然猜到大概却未敢多说，只表忠心道：“元仲的命都是小姐救的，只要小姐需要，元仲愿意肝脑涂地。”

“肝脑涂地？好……”，并不满意地点点头，清窈问道：“那你且告诉我，齐姄死了这件事，你和你的情报线知道吗？”

“……”

齐姄？这下所有人都不说话了。

“不说话，那就是默认。既然知道为何不报？”，一如既往的寡淡嗓音里听上去尽显失落。

元仲犹豫：“因为……”

少女鲜明的身影陡然在脑海中闪回，断气前那不敢置信的一眼，以及带着猝不及防惊恐和转瞬即逝的哀伤，无不叫人哑口无言。

“因为什么？说不出口？那不如我替你们说？！因为……”

冷淡的声音被极致的宁静替代，风静悄悄从脸颊划过，发丝翻飞，一掌拍下琴身，数根琴弦共鸣，“嗡嗡”炸耳：“就是你们干的！”

知晓所谓何事陆离亦适时地跪倒在地，唯有蟲儿还驻足不动，被身旁之人拽了拽衣角，这才腿一软跪了下去，三人齐刷刷垂头屏气。

“只是我想不通，为什么？为什么尔等不与我知会便如此节外生枝！”

事情是这样的……

自他们知晓齐淮暗藏了春江月影图便前后派出不少暗探去齐府摸索，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

依元仲的想法，自己若是齐淮必会将画交到自家妹妹手中，既神不知鬼不觉，又可得到保护。

是以这行人便直接去找了齐姄，碰巧在前往开福寺的路上甘阳道遇见，一场拉扯过后，言语之间元仲发现对方似乎并不知道有这幅画的存在，且仅凭他们三人的身手亦不是她齐家小姐的对手，是以就想带着另外二人撤退，而齐姄也适时收了长剑。

岂料正在此时，竟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一幕。

原本仗剑而立的少女突然喘不上气，嘴唇发紫，几乎是一瞬间倒地而去。

一直默不作声，方才也是第一个迈步离开的蟲儿听见动静则顿时转身回头，蹦蹦跳跳回来，在瞪大双眼的齐家小姐身边得意洋洋地笑了笑。

“哼，凶婆娘，让你凶～”

不等他们劝阻，小丫头从怀里掏出一枚薄薄的刀片，狠狠插入那具不得动弹的身体心口处，一刀毙命。

刚咽气，随之齐姄红紫色的唇瓣就恢复如常，唯有脖颈间留下一点几乎肉眼不可见的虫子叮咬后的小红点。

而后小丫头指着对方胸膛处那道被刀片弄出的血红色痕迹抬眸，眼眶中充斥着兴奋感：“你们说这痕迹像不像承影？”

不知她是从何处寻来的物件，造出来的伤痕薄而窄，锋且利，竟是无比的像。

蟲儿天真烂漫地冲他们笑着：“承影难造，这可是我跟铁匠铺磨了许多时日，烧废了数十枚名铁才好不容易打出这么手掌大小的一片，不多却也够用了，对吧？”

不否认他们对于承影剑主人的排斥，但也不至于似小丫头这般如此地步，这等行事与心思多少阴诡了些，若是被小姐知道……

为此二人也是惶惶不安，可无论左避右躲的，小姐到底还是知道了，且几乎不费什么心思便知道是他们三个所为。

突然昂起脑袋，蟲儿双目满是倔强：“人是我杀的，阿姐要杀要剐冲我一个人来就是。”

冷眼望她，清窈自觉窒息：“我在问，为什么？”

看在小丫头敢作敢当的份上，陆离张口替她说话：“小姐，春江月影图实在不得不寻啊～”

图不得不寻，人却可以不杀，为什么要杀人呢？为什么做事如此偏激？

“为什么？！”，懒得搭理陆离，她闭上眼，又问一遍。

一遍比一遍无所适从，不是不知道答案，而是想听对方亲口说明……

那个她从小娇宠到大的姑娘。

如果所有人都怀疑齐姄的伤口是承影剑所伤，那首当其冲挑拨的就是廖冀与闻不生之间的关系。

然则此事并不是闻不生所为，他本人自是知晓，所以必有揣测，而怀疑对象不出意外，也必将与齐淮一致，目光锁在她虢清窈的身上！

一切罪责，归根结底全都变成她的错，哪怕就连她自己都不曾提前知晓，却不得不尽数承担。

所以这件事看似在帮清窈挑拨两位廖闻两位老友的关系，实则挑拨的还有闻不生与她的关系。

更甚者，此事还将直接逼迫到一直以懒散心态来应付峣姜朝局变化的她，从幕后操控变成不得不亲自下场争斗，进而促成峣姜这场衰败事态的结局。

一石三鸟……当真是了不起的计策。

恍然想到闻不生，承影剑虽天下无双，但赤雮剑却也并非平庸之辈。

廖氏仅剩的独苗明显是个憨顽的，二人一个不贪生，一个不怕死，两厢对上恐是不死不休。

慌神之际，她从桌案前起身，匆匆来到三人跟前，径直嘱咐：“元仲，速派人去找闻不生和廖冀，无论找到哪一个立刻着我来报，快去！”

“是～”

方跪着的元仲突然得令，即刻将要走开，却听跪着的蟲儿不甘心地大声呵斥：“阿姐难道就不问问图找没找到吗？！”

找到有找到的举措，没找到有没找到的应对，现下这些却都不是她所关心的。

清窈冲停下脚步的元仲催促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

瞧了瞧地上小丫头倔强的背影，后者心里不免一同跟着泛起犹豫与质疑，实则有些答案他亦想听……

然少顷，元仲看了看主子的脸色，还是领命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