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嘉兰摸出枥离开前交给她的密旨。
拳头摊开,掌心一团皱巴巴的纸,她不慌不忙展开纸团,递给守卫看。
父皇给的这道密旨,都给好些人看了,不过也无所谓了,反正纸上就这么几个字儿。
下一瞬,伸长颈看密旨得守卫领头便跟一个时辰前的付讯楼一样,瞄了眼边角的玺印,“扑通”跪在地上。
那些守卫见自己的小领头行礼,也不再怀疑,皆跪右膝。
姬嘉兰装模作样叠了叠密旨,往衣襟里头一塞。
命令道:“引本官去见江秀。”
“大人请随小的来。”
姬嘉兰和枫跟着守卫领头进了地牢,往最里边走。
她回望一眼,付讯楼和他的侍卫还站在洞口外,守卫们不让进。
守卫地牢的士兵们说,这是司徒大人公冶骄的吩咐。
姬嘉兰略一思索,猜测公冶骄早看出了猫腻,但他一向只顾司徒府的繁荣,不喜欢淌权势的浑水。
这付讯楼背后的人定是王孙贵族。
“大人,大人?”
姬嘉兰被领头唤回神。
她又来到了关押江秀的牢房前,江秀也如昨夜那般,披散着发背对着他们,躺得随意。
“用过午膳了?”
“回大人的话。”领头点头,“江大人……江秀已经吃过东西了。”
姬嘉兰微微颔首,“把牢房打开。”
“是。”
“哐当”一声。
牢门上的锁落下。
姬嘉兰踏进牢房,枫则手握剑柄,守在牢房门口。
脚踩上干茅草,出声。
江秀却是当做听不见,仍自顾自躺着。
姬嘉兰也不恼,“上次听闻江大人的名号,还是敝府门客称赞江大人才华横溢,孝悌有加。”
“没想到再听江大人的名字,是查办上琉劫杀案。”
听得牢房靠墙一侧一道沉重的呼吸声,后又归于沉寂。
“江大人这又是何苦呢?”姬嘉兰腾步至江秀身后,循循善诱道:“只要江大人交代出幕后凶手,以江大人的人品,多的是同僚和百姓愿意替您作证。”
江秀仍不肯开口。
甚至连身都懒得翻了。
姬嘉兰眼角微扬,退出了牢房。
“大人,这江秀可是个硬骨头,先前廷尉大人和司徒大人来审问,也是半个字不肯吐。”领头道。
“无妨。”姬嘉兰回道。
是人就总得开口说话。
江秀也不例外。
领头讷讷应了声“是”,也不退下,忸怩地站在原地。
枫问道:“还有要事禀报大人?”
领头舔舔嘴唇,眼神慌乱四瞟,最后还是下定了决心,抱拳道:“禀大人,小的想为大人提供一些办案线索。”
姬嘉兰挑挑眉笑:“说来听听。”
“江秀先前任上琉郡县令时,办案严明,赏罚分明,平日里常去城门口支一粥铺,亲自分发铜板给穷苦人家或是流民……”
“够了够了。”姬嘉兰打断领头的话,“自从来了你们上琉郡,总共就这两句夸江秀的话罢了。”
“小的所言句句属实,大人明察!”领头双膝下跪,给姬嘉兰重重磕了个头。
姬嘉兰的目光再次落进地牢角落。
江秀安静侧躺着,对牢房外的一切不闻不问。
他这民心可是收了个全。
“大人,有人探狱。”外面的守卫高呼。
姬嘉兰:“你去把人领进来。”
“是。”小领头站起身朝牢房外走,没一会儿,领进来一对中年夫妇。
妇人穿金戴银,男人身着朴素,都是好说话的慈祥面容。
“江夫人请。”姬嘉兰示意枫让道。
两个人往后挪了挪,江氏这时也顾不上别的,带着焦急就奔入了牢房,独留下江老爷伫在牢门口,来回打量姬嘉兰和枫一身行头,又见守卫们对二人态度恭敬,谦恭作揖道:“草民见过大人。”
“江老爷,请。”姬嘉兰笑着应。
几人前后进牢房。
牢房里的江氏攥着大袖拭泪,已是泣不成声,方才半天不搭理姬嘉兰的江秀也从矮榻上坐了起来,腰弓得极低,头也俯得厉害,乌发掩面,不愿出声。
姬嘉兰朝门口姗姗来迟的枥望去。
后者抱拳请罪:“大人恕罪,属下拜访江家时,江夫人思子成疾,说想探望江秀……”
“本官知道了,退下吧。”姬嘉兰没想追究。
她原本的目的也是如此。
心里不免感慨,她皇兄手下的人真好用,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知道该做什么了。
“让他们一家人单独说说话。”姬嘉兰说着,跟枫一起出了牢房。
三人静立在牢门外,牢房里外都寂静,余江夫人低而绵细的劝诫声和抽泣声回荡。
听不见江秀和江老爷的声音。
姬嘉兰墨瞳微转,眸光从牢房空隙中探了进去,江夫人掩面落泪,江老爷站在她右侧,一言不发。
江秀跪在他们面前,看不见被遮去的神情。
她收回视线,陡然觉得地牢里光线暗沉,压抑得肺腑难受,轻轻呼出一口气后,才好些了。
一盏茶时间过去。
牢房里的哭泣声渐渐弱了下来,江氏夫妇从牢房里出来了,江夫人脸上还留有两道泪痕,不过她这会儿可算是注意到门口的姬嘉兰了。
“多谢大人准许民妇见小儿一面。”
“江夫人言重了。”姬嘉兰吩咐枥把江氏夫妇送回家去。
待枥和江氏夫妇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姬嘉兰才又踏进地牢。
这次不等她问话,坐在矮石榻上的江秀就主动开了口:“大人受命从岐京来查案?”
“一点儿不错。”
江秀又问:“大人听说过辽城的灯火会吗?”
这问题问得姬嘉兰一头莫名:“什么?”
“……”江秀静默一会儿,“辽城有个习俗,二月末会举办灯火会迎贺新年。”
“不曾听说过。”
江秀不说话了。
无论姬嘉兰如何搭话,他都不张口了。
直到姬嘉兰搬出他爹娘来,“你一旦认下这状罪名,不止是你,你的爹娘,你们整个江氏,都会被你牵连。”
“这话旁人也对我说过。”江秀轻笑,终于抬起脸来,眼中浸染了浩瀚的无奈,“大人请回罢。”
姬嘉兰看出江秀虽一身文气,但却是根硬骨头,不打算严刑逼供,命守卫好生照看,不得放除她以外的任何人进来,领着枫和枥出了县衙。
“大人有何打算?”枫问。
姬嘉兰叹出一口气,下颚轻抬,“你是每日要跟我们家大公子飞一封信禀报么?怎么天天问?”
枫不服气,有些委屈道:“属下哪里有问?先前明明是枥问的。”
“那不都一样。”
反正都是皇兄的人。姬嘉兰在心中补充一句。
“枥。”姬嘉兰突然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
枥弓背,侧耳倾听。
姬嘉兰凑到枥耳边,轻声说道:“你去打听打听北燕近日的动作。”
北燕奉使被杀,北燕帝怎会一点儿怒意都无呢?
枥的眼睛似有光亮擦过,“是,大人。”
没两息,枥的身影也消失在闹哄熙攘的人群里,枫看了有些急,“那属下呢?大人不派属下做点儿什么?”
姬嘉兰手指弯了弯,枫也弯下腰准备听她吩咐,不想姬嘉兰手臂一扬,揽住他的脖颈,扬起笑:“我听大哥说过你,说你爱喝酒,那咱们今天就去酒楼喝酒!”
枫连连摆手说使不得。
“大人,喝酒要耽误正经事了!”枫蹙了眉:“况且,属下又不比枥差到哪儿去,怎么大人不吩咐属下?”
“大胆!”姬嘉兰佯作发怒,“你敢质疑本大人?”
枫支支吾吾:“……不敢。”
两人一步一句,穿梭街市,左逛逛右望望,最后在一家酒楼台阶下停了步伐。
姬嘉兰仰头一望,那酒楼牌匾镶了金,牌中题字遒劲,“惊岳楼。”
枫恍然顿悟,“这是付讯楼口中江秀与郡守在惊蛰日相会的地方。”
姬嘉兰没有正面回应他,只道:“是与不是,进去看看就知晓了。”
酒楼地处东、西正街交界处,门口来往行人极多,生意自然也很是不错。
酒楼里的几个小二忙得跟陀螺似的,在大堂里穿来穿去,姬嘉兰和枫都进酒楼老半天了,也不见有人招呼。
“小二,小二!”枫连喊了好几声,一个端了好一碟残渣盘子的小二才从二楼下来。
“来了客官!”
他随手将手中的木托递给往后院儿去的另一个伙计,双手在肩上的粗布上擦了擦,小跑到姬嘉兰和枫面前。
“实在抱歉,让二位客官久等了,近日小店生意有些红火,这才拖了些时间,大堂已经满客了,只剩三楼一间雅阁了。”
枫:“正好,我们家公子喜欢清静,带路吧。”
“好嘞!”那小二利索得很,两步踏上楼梯,一边往楼上走,一边时不时回头看后面的姬嘉兰和枫有没有跟上。
小二的步子迈得快,姬嘉兰和枫也跟得快。
很快,姬嘉兰就被领到了雅阁,小二推开门,扑鼻一阵清幽的香气。
姬嘉兰进屋,靠窗而坐,“什么花香?闻所未闻。”
“哦客官,这事咱们管事从凉国商队手里买进的香料,他们说是玉兰花所制,不过我闻着不大像,兴许是骗我们这些不懂行的,毕竟是人家的营生手段,哪里会白告诉别人呢?管事是这样说的,也就没多问。”
姬嘉兰垂首,的确不像玉兰,这香气比玉兰要浅上几分。
“二位客官,要点儿什么?”
“上两壶好酒,来几道招牌好菜,再把你们管事叫来。”姬嘉兰笑意盈盈:“我想请他喝上一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