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子霁应了声让他进来,取了漱盐洗了牙,洁了面,小三子又恭恭敬敬地端着铜盆告了退。门且掩上,慕子霁摸着这一身白衣,倒是觉得合身得紧。心中不免又开始想入非非。
那墨色般清冷的眸子配上那一袭青衫,真真应了那句:听雨立松山,烟霞水茫茫。青绿绕其中,仙人月中藏。
也不知还有谁见识过这般景色,可叫他好生嫉妒呢。
本是想去试探试探风则云是否真心应允这段三月之约,倒没想到还有些意外之喜。
这胸前的伤口虽说已经不再渗血,但压着睡了一晚上,总还是有些不舒服,再说脖子也被波及了地落枕了。还好当时匕首压得不深。
慕子霁有些气恼地拨开衣衫瞧了瞧,并未有血迹渗出,便也决定先不换药。
这伤好歹也能做个佐证,再说这别致的包扎手法他解起来也着实困难,去找擅长解的人就更不会有错了。
慕子霁稍作休憩,去偏厅用完膳后又去院中折了枝玉兰花藏于袖中。
昨个儿送的礼物未成,今个儿可得再送一遍,这玉兰花左右也就开这么几日,鲜花配美人,妙哉。
慕子霁脚步轻快,谁知行至院前,却被慕一拦住,“二爷,大爷说你需要关禁闭。”
慕子霁唰地一下摊开折扇问道:“大哥人呢?”
慕一道:“大爷去药坊了。”
慕子霁道:“那大哥有没有说我要在家待几天?”
慕一道:“大爷临出门时嘱咐我们,在他回来之前不可让你擅自出府。”
慕子霁抖着手狡辩:“我这可不叫擅自出府,我只是去给人送礼物。”
慕一锁着眉头不言,慕二只得哭诉道:“二爷,你就别为难小的们了,你这一出门,明儿个我俩就是一顿板子,二爷你就行行好吧。”
慕子霁摇着扇子并不接茬:“说得那么可怜见的,我哥什么时候为难过你们?这赋安城谁人不知我藏月阁从不苛责府中之人,你们挨的罚还没我多呢。”
慕一慕二嘴角抽了抽。这般自豪地说出自己受罚的人,大约也只有他家这位二主子了。但大主子的命令着实不敢违背,两人只得眼观鼻鼻观心,权当听不见。
慕子霁生了恼怒,口中威胁道:“好啊,今儿你们要是不让我出去,以后你俩吃东西的时候可得小心着点了,毕竟,有些东西可是无色无味的呢。”
慕一慕二满脸憋屈,左右都是主子,当差着实难得很。
慕子霁可不管他俩的心思,又再说道:“对了,近日我得了灵感,准备研制一款药剂,这药剂跟以往最大的区别呢,就是它的试药期是半月,小一子小二子,你们就是我的最佳人选,开不开心呀?”
慕一慕二吓得哆嗦。
慕子霁自小便喜欢研制药剂,其中对某些掺毒的药物更是爱不释手,这江湖上叫得上名儿的毒物他都想方设法地弄来,捣鼓一番。当然,这事儿除了藏月阁的人以外,其他人并不知晓。毕竟,藏月阁的药一直都是以治疗伤病为主,偏偏在慕子霁这里出了岔子。慕寒远恨铁不成钢,却无任何办法。
更何况慕子霁虽爱研究这些东西,却从不用它们去祸害人,甚至最初的想法是为了将那些毒物都研制出解药,就算有人被下毒,也能有药可解。慕寒远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认下了他这个爱好。
只是这以往试药的两三日已是绝顶的折磨,这还连续半月,实在可怕至极。
慕一慕二当场就苦了脸,慕二更是抖着唇喊:“二爷,你这是迁怒。”
慕子霁眉眼一挑,一点儿也不害臊:“我确实就是在迁怒,不想试药的话,我可以选择从后院出去,你们就当没看见。”
慕一思索一番,到底没敢拒绝。慕子霁踩着围墙就翻了出去,动作熟练,落地潇洒,摇着扇子熟门熟路地进了风则云的房间。
房间已收拾妥当,想来定是趁着他回家的时候叫人来清理的。慕子霁昨夜着实没睡好,左右也不知风则云的去处,他便也心安理得地睡了个回笼觉。
但谁知饥肠辘辘的转醒之余,又在欢愉楼等了两日,风则云仿佛消失了一般,依旧不见踪影,慕子霁心里多少泛着怒气。
看来这前日的底线扎得还不够,竟然还不懂得乖乖就范。
左右无事,这听雨楼的小道消息,他也乐得打探打探。
欢愉楼的老鸨岳娘跟慕子霁是熟人,时下又是夜间,简单地拉扯了几句,慕子霁晃晃悠悠地开口问道:“听说你们听雨楼什么都能寻得到,不知是也不是?”
岳娘一甩绢帕,笑道:“慕公子是不是记错了名儿?咱们这啊叫欢愉楼,可比不得大名鼎鼎的听雨楼。慕小公子,莫要说笑。”
慕子霁喂了一口酒,捻着酒杯晃荡:“岳嬷嬷才是莫要说笑,谁人不知欢愉楼的背后是大名鼎鼎的听雨楼,这般消息,我怕是想瞒也瞒不住。只是不知,这个消息,够我寻个人吗?”
岳娘收起笑意,眼神冷了几分:“不知慕小公子这话是何意?”
慕子霁并不撘言。
岳娘压下眼中冷意,复又问询道:“岳娘实在愚钝,还望公子能解释一二。”
慕子霁神态自若:“字面意思。我日前在你们尾字一号房遇见一娇俏可人儿,一见如故,不知岳嬷嬷可否告知可人儿姓名。”
岳娘虽乃欢愉楼老鸨,但因为她是风则云母亲的金兰姐妹,在听雨楼也担着重要的职位。至于尾字一号房住了谁,她自是知晓,但听这话却探不明慕子霁言外之意。
她刚想随意寻个名字说了去,又听慕子霁说道:“我既然能知道你欢愉楼与听雨楼的关系,便也不要想着敷衍于我。”
岳娘当下了然,这人怕是早已知晓风则云身份,只是风则云自昨日带着知春追着那人的踪迹追去后,便未曾有消息传来,她也不知道现下在何处。
岳娘端着酒壶给慕子霁倒了一杯酒,赔罪道:“慕小公子尽会说笑,你可是藏月阁的小公子,谁敢与你敷衍,只是你说的那可人儿我属实不知,我就是一秦楼楚馆里的嬷嬷,哪里能知道客人们的事情。”
慕子霁笑非笑地看着岳娘不言,岳娘装样道:“奥,对了,你说的那人啊,多半是去追近来猖狂无比的采花大盗了,你也知道,这江湖中人啊,惯是喜欢行侠仗义一说,这采花大盗如此恶劣,不论男女自是为之唾弃。”
“采花大盗?”
“对啊,慕公子有所不知,这个采花大盗啊,是两月前途游到赋安城的,一来就犯下了三起案子,掳走了两名男子。”
“为何是两位男子?难道那两名男子长得秀丽无双?”
“这倒不是,我瞧着甚至觉得有些磕碜。”
“但,这与我要寻的人有何关系?”
“哎呀,慕公子莫要急,听岳娘与你说道说道。据说这采花大盗啊,掳走了那两名男子却并不是为了采花。因为第二日那两名男子被扔在自家门口的时候,那一方物件儿啊,都被人宫了。这街坊邻居的人啊,都说这采花大盗是寻私仇。但他家人却不肯认这个理儿,找到官府报案,你说的那人大约是追着这个案子去了。”
岳娘一番话真真假假,既没有点明风则云的身份,也没有否认风则云的身份,只是讲清楚了来龙去脉。
慕子霁沉吟片刻又问道:“不是三起吗?第三起没有得手?”
岳娘咯咯地笑了笑,又给慕子霁倒了一杯酒,复又说道:“这第三起啊,据说是因为被掳的那位男子将妻子装扮成他的模样,妄图骗过采花大盗,谁承想,采花大盗当场就要了他的命。这下官府也下了公文,务必要捉拿此人。你说的那可人儿是前几日才来住下的,来无影去无踪的,我们欢愉楼就是一烟花之地,慕公子说的那些江湖上的名号,我们可不敢沾染半点儿。慕公子,你说是吧?”
慕子霁本以为风则云是故意躲着他,听这一说好似个误会。
姑且不论岳娘话里有几分真假,这采花大盗的事情他倒是也听到过几分传言。更遑论那日他也是因着那鬼鬼祟祟的身影与传闻中采花大盗有几分神似,才追了上去。
只是还未上前便被他察觉,还误打误撞进了风则云的屋子。
这么一想,这采花大盗倒还担得一个媒人之称,只是,他这一贯与人以礼相待的品性,被这一瓶凝含香毁了个干净。祸福两相依,大抵就是这么个理儿吧。
慕子霁啄了一口酒,再道:“你们欢愉楼的可人儿在江湖上名号也不小,怎得沾不得半点?岳嬷嬷莫要低估了自己的身份。既然岳嬷嬷也不知晓他的芳名儿,那你便将这枝玉兰花替他收着吧,夜也深了,我就先回了,奥,对了,可得要记得提醒他,君子一言。”
“哎呀,慕公子,岳娘记着哩,等那可人儿一回来,我便与他说,慕公子能在我们欢愉楼看上个人儿,说出去还是我们欢愉楼沾光哩。”
岳娘到底还是老江湖,一番模棱两可的话语并未透露半分信息。
慕子霁也并未多待,当即搁下杯子起身,摇着折扇出了欢愉楼。
夜色迷离之际,街上依旧带着几分热闹。
慕子霁在一处馄饨摊前停下,要了一碗馄饨。零零散散地吃了两壶酒,稍稍有些恍惚,吃点膳食大抵能缓解一下胃里的焦灼。
店家刚把馄饨端上桌,便见一袭玄衣轻掠过檐上。慕子霁抬眼望去,留下钱两追至巷口,那人退无可退,又想故技重施,慕子霁先下手去揭他面巾,那人一袭掌风直拍慕子霁胸口。
慕子霁因为胸口有伤,下意识躲闪之下,撞上了墙壁,腹部挨了一脚后,那人已再次掠上屋檐消失在了夜色之下。
慕子霁踉跄地从地上起身,跌跌撞撞地还未走出巷子便又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远处慕一慕二一身正气地进了欢愉楼,不消片刻,又灰头土脸地出来了。
慕一啧道:“这二爷早不走晚不走,偏偏踩着点儿走,都这个时辰了,难不成又去逛下家了?小二子..你..”
慕二飞起一脚踹向慕一的小腿:“再叫我小二子信不信我踹掉你的命根子!”
慕一抱着腿叫唤:“哎哟,你个小子,用得着这么使劲儿吗?叫你小二子怎么了?大爷二爷不都是这么叫的吗?”
慕二道:“那是大爷、二爷、是主子,你跟着瞎叫唤什么!不是欠踹吗?”
慕一满脸痛苦的喊:“那你也不能踹这么狠吧,我这小腿的皮铁定青紫一片。”
慕二道:“不使劲儿你记不住。”
慕一告饶:“好好好,我这下记住了。小、不,慕侍卫,你回府瞧瞧二爷是不是回去了,我再去其他地方看看。”
慕二瘪了瘪嘴:“这么晚了二爷铁定已经回去了,你去那些地方干什么?”
慕一没好气的说:“你不知道咱二爷的脾性啊?知道要关禁闭,怎么会自投罗网。”
慕二点了点头:“也是....”
“行了,你回去瞧瞧吧。”
慕一说完揉了揉小腿,一瘸一拐地走了。慕二也转身往府里赶,恰巧与一黑衣女子擦身而过。
黑衣女子一袭劲装打扮,腰间佩把匕首,身材高挑,行色匆匆忙忙,混入人群后,入了一户寻常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