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屋,可算是理解了这一群小子,确实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就连慕子霁那五花大绑都没给拆呢,就那样直挺挺地给扔在了床上。
慕于归顿觉心安,给慕子霁把了脉,又给他解了布条,瞧着他确实没反应,抬手就是一巴掌抡在他脸上。
慕子霁被痛意震醒,委屈地哼唧:“娘子,你能不能对我也对我怜香惜玉一些啊,我的脸好痛。”
慕于归又轻轻拍了一下慕子霁的脸:“嗯,看来人也没傻。”
慕子霁满脸迷茫:“大哥?”
慕于归“嗯”一声,慕子霁问道:“我娘子呢?”
慕于归默默翻了个白眼:“你娘子那么多,我怎么知道?”
慕子霁一脸正色道:“大哥怎的也冤枉我,我可没唤过别人娘子。”
慕于归一顿,慕子霁又问道:“我现在在哪里?”
“你还想在哪里?欢愉楼?还是碧波画舫?哦对了,你是不是可以给我出个主意,我那一屋子的珍贵药材都走了水,我如何能在七日之后制出药剂,又如何赔付那么多客户这逾期的损失?这损失又应当再押你多久的月银才能填补那亏损的银两?啊?”
慕于归怒气横生,又甩了几根银针扎了慕子霁的手臂,慕子霁强忍着疼痛不敢嚎,慕于归又道:“你眼睛怎么回事?中毒了?”
慕子霁可怜巴巴的点了点头:“嗯。”
慕于归又问:“是风则云给你撒的?”
“怎么可能。他才不会做这种事情。”
“那是谁?”
“我也不知道那人是谁。”
“那这毒可有解?”
“有。我制的解毒丸就能抵了七八分,只是眼睛中毒自是比其他严重了些,起效没有那么快,明日我去药房抓些对症的药材,三五日后应该就无大碍了。”
“既然不是他给你下的毒,那你方才为何会觉得是他将你叫醒,到底怎么回事?”
“我...”
“说。不然我现在就去找他问个清楚。”
慕子霁知道瞒不住,便将遇到一个乞丐并被投毒的事说了个大概。
慕于归听后眉头紧蹙,骂道:“慕子霁,你当时为何要那么莽撞!如若你没有这百毒不侵的体质,你现在就是一具尸体摆在这里。你让我怎么办?你又是如何能忍得下心做出这等莽撞之事!啊?”
“我...”
“你。你平日里惹事闯祸我都从未下的狠心惩罚与你,便是你说要与风则云相好我也只是嘴上说说,哪里用心拦了你。可是你,可是你做事从未考虑后果,你这次没有变成尸体是因为那人并未有伤你之心,侥幸得了条性命,如若她本意就是要取你性命,你这般莽撞地跟去,你有想过后果吗?有吗?”
慕于归声声急色,到最后竟是气急败坏的落泪之兆。
慕子霁虽目不能视,却能感受到哥哥的气息紊乱。他捏了捏掌,嗫嚅道:“哥,我....”
“你。你便是知道我会这般担心,也还是要那般作为是吗?也罢,左右你眼睛现下也伤了,便不要再想去攀那些窗户,翻那些墙头,明日起,你便好生在府中静养,没有我的允许,不许踏出房门一步,可听明白了?”
慕子霁不言,慕于归又问:“还有反驳之心?”
慕子霁暗叹一声“我哪儿敢啊”,忙摇头:“没有。”
“那好,你休息吧。我也回房去了。”
慕于归走的急切,堪堪几步出了房门却又立在院中的玉兰花树下,撑着树干仰头张口呼吸。
眼中未落的泪在茭白的玉兰花束下,带着尘封的伤痛与后怕的悲鸣。
藏月阁虽家大业大。但现在却仅剩下慕于归和慕子霁两兄弟。
慕于归虽对慕子霁狠得下心肠,但却也是实在心疼这个弟弟。
就好比慕子霁同司蓝钰炫耀的那雪花膏,哪是慕子霁特意调制的,分明就是慕于归精心调制好,让小六子送饭的时候一起送过去的。
慕子霁固然知道这是谁送的。他未同司蓝钰说实话,无非就是想要找个借口让司蓝钰去药庐拖住慕于归,好让自己的翻墙计划得以成功。
慕于归哪能不知道慕子霁的把戏。自家弟弟是个什么脾性他又如何不知?
因为双亲去得早,慕子霁可以说是慕于归一手带大的。
慕家的主母名叫司文清,字梦回,是司家的二小姐。少时与慕寒远青梅竹马,婚配也是水到渠成。两人更是恩爱有加,是赋安城举名皆知的爱侣。
因司文清极是喜爱这玉兰花,慕寒远便在藏月阁的每一处院落都种满了玉兰花,各种品类,一应俱全。不论一年的哪个季节,都能让司文清看到最喜爱的花。
两人从年少到成婚,到生下慕于归和慕子霁,一直琴瑟和鸣,如胶似漆。
可惜天不遂人愿。
慕子霁八岁那年,慕寒远陪着司文清去庙里祈福,途中遇一伙匪徒行凶。路见不平,岂有不搭救之理。可慕寒远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夫,哪能是那些亡命之徒的对手,双拳难抵四脚,更遑论在缠斗途中不幸让匪徒撒了毒药,药效发作后,终究是不敌,只能以肉身抵挡那群匪徒的拳打脚踢。
那些匪徒见司文清生得貌美,遂起了歹心。慕寒远护妻心切,奋起反抗。刀光剑影之下,司文清为护慕寒远,被匪徒穿胸而过,惨死于刀下,慕寒远也被一刀砍断了大腿。
那群匪徒丧心病狂,杀红了眼,还欲要对着司文清尸身行折辱之事。
慕寒远与司文清一生恩爱,连生子之痛的苦都能比司文清哭得更伤心,如何能看得这般惨状。当下便拖着剧痛的身体抓起地上的刀,状似疯癫地冲上前去,胡打乱挥也砍掉了两人的性命。
另外几人见此情况,便抢了钱财带着人质四散而逃。
慕寒远撑着最后一口气,欲将爱妻抱起找人施救,却因失血过多难以行动,晕倒之时,却还不忘脱下衣衫紧紧护住爱妻。
后幸得林音寺下山采购香火的师父识得慕寒远,忙奔走于藏月阁,报了这消息。
慕于归当时也才一十六岁,因自小聪慧过人,又沉稳自持,慕寒远便想早点将藏月阁的一切事务交于他手中,自己好安心陪着司文清一起游山玩水。
这次去庙里祈福,一是期望慕于归能将藏月阁救死扶伤的宗旨发扬光大,百姓亦能少一些被病痛折磨的苦楚。二是期望慕子霁在童生试里夺得头筹。
听得这消息,慕于归只觉得五雷轰顶,天塌地陷,反复确认后,终是悲痛难忍,落下泪来。
脚步虚浮的快马加鞭去到事发地点,这一痛彻心扉终是在看到母亲和父亲那满身惨状时,跪坐在地,口吐鲜血,失声痛哭起来。
它藏月阁救死扶伤,且行善事,却依旧抵不过这些亡命之徒的刀剑无眼,蛇蝎心肠。
若是,若是今日子霁有什么闪失。
慕于归思及此处,心口又隐隐有破血之兆。
这几年他也一直暗中追查当年逃脱的那几个匪徒,却总是一无所获。
两年前他本想托人打探一下,看能不能结识一下听雨楼的人。
但听雨楼行事太过隐秘,就如同世人只知道他们乐于收集消息,却从不知道他们收集了那些消息是要做什么。再加之听雨楼定下了那几条楼训,便是更让人琢磨不透。只有传闻称他们楼主与清风宗来往甚密。
所幸清风宗的宗主夫人于一个月后举办寿宴。这清风宗的宗主夫人杨青岚年轻时也是江湖上颇负盛名的一代女侠豪杰。侠之大者,自是喜爱行侠仗义。加之清风宗又是剑宗,虽说早已有了很多绝世好剑,但旁人赠予他们佩剑便更是对他们的尊重。
所以这次他也特地为了这事,慕名前去写意山庄定制了一把佩剑,也因此结识了风则云。慕于归想到此处,不免又想起慕子霁口中那一声声“娘子”。
慕子霁虽说风流之名远扬,但其实本人却十分克己复礼。什么红颜知己,男颜知己遍江湖的传言,不过有心之人夸大其词而已。慕子霁也不知是什么心态,也不去纠正,任其肆意传播。加之他本人曾经公然说自己比起女子更偏爱男子,还曾带过一两个人回家,才造就了如今的风流之名。
但那些个公子其实都是他交的朋友而已,每次来府中住的那几日,两个人除了被慕寒远强制一起用膳以外,连各自的房门都没踏进去过。
所以慕于归才觉得慕子霁只是少年心性,有些叛逆的想法,甚至他说的那些什么喜爱男子的话也是随口一说,慢慢地也就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他方才那一句‘从没唤过别人娘子’却真真切切没有说错,不然慕于归也断不可能如此担忧风则云会因为慕子霁的纠缠而恼羞成怒到鱼死网破。
再加之日前慕于归在与客人谈完事情回府途中收到一枚纸镖。上面留言称,阁下所寻之事或可去欢愉楼解惑。
想到慕子霁与司蓝钰总是留恋此地,怀着担忧之心他才会想去欢愉楼一探究竟。只是刚上楼,便碰到了司蓝钰在撒泼,慕于归只得先将司蓝钰带走。
不管如何,既然对方敢上门挑衅,那他藏月阁也没有什么惧怕的。
纵然它藏月阁以救人为己任,这至亲之人的血海深仇,也必须手刃刀下。
慕于归胸中激愤,捏起拳头砸向树干,胸中那口瘀血终是溢至唇边。抬手欲抹了嘴边血迹,忽听身后脚步声传来,慕于归转身望去,见是司蓝钰。
司蓝钰捻了自己的衣角给慕于归抹了唇边血迹,小声地说:“大表哥,对不起。”
慕于归敛了敛心神,问道:“我不是让慕一将你送回去吗?你为什么还没回去?”
司蓝钰犹豫了片刻,说:“太晚了,走夜路不安全,况且,我……我是来给大表哥认错的。”
“认错?我不需要你的认错。既然你不想要慕一送,走吧,我亲自送你。”
慕于归现在心情很是糟糕,实在不想再与司蓝钰多说,抬腿便想走,司蓝钰却拉了他的袖子嗫嚅道:“大表哥。我知道错了,你就不要再生我的气了。”
慕于归一甩衣袖,恼道:“我说了,我不需要你的认错。你那些行为坏的又不是我慕家的名声,你向我认什么错?”
司蓝钰瞅了一眼慕于归的脸色,试探的问道:“那大表哥能把我的玉佩还给我吗?”
慕于归反问:“你的玉佩?你的玉佩你来找我做什么?”
司蓝钰哭兮兮的说:“大表哥,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就把玉佩还给我吧。”
慕于归道:“还给你?这本来就是我的玉佩,何来还给你一说?”
“可是你送给我了呀。”
“既是我送的,我自然有收回的权利。”
“不行,你送我的便是我的,怎可要回去?再说了,那可是你给我的成年礼物,你不可以言而无信。”
“我言而无信?不是你自己将它抵出去换了钱吗?现在我拿钱赎回来便是我的,何来言而无信之说?”
“可……”
“好了,我很累了,如果不想回去的话,便去找小四子,将你常住的那间房收拾一下,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司蓝钰拽着慕于归的衣袖还想再言,慕于归却已经甩了他的手提步出了庭院。
司蓝钰亦步亦趋地跟在慕于归的身后,进了东苑,见慕于归还是不理他,只得委屈巴巴地“哦”了一声,转身去找小四子。
慕于归借着月光回头望了司蓝钰一眼。一朵玉兰花随风飞舞地掉落在他的肩头,慕与归暗叹一声,步履重重地推门进了房中,因心中悲恸,也不曾洗漱,便熄灯睡了。
而房中的慕子霁,却是疼得一晚上没睡好,半梦半醒之间,仿佛又看到了那满眼的灰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