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慕子霁在童生试上夺得头筹,兴高采烈地奔回家中,却只看到白蒿裹素,一口黑棺。
心中剧痛之时,又听得父亲因悲伤过度,气血双失,生命垂危。勉强用药救回来后,更是郁郁寡欢地落下了病根,孱弱不得行,甚至不到几年便因思念成疾,随了母亲而去。
慕子霁当时仅十岁,慕寒远与慕于归心疼他年幼,便未同他讲司文清去世的真相,只道是突发疾病。但慕子霁既然能在童生试中夺得头筹,又怎会是愚笨之人。只看母亲那通体发黑的遗容,便能猜的七八分真相。
慕子霁只当不知,在灵前抱着棺木号啕大哭到昏厥,醒来后更是大病一场,便开始研究起那些无色无味的毒药来。
慕寒远当时虽身体孱弱,不良于行,但也记得自己是一名救死扶伤的大夫,自是反对这件事。但慕子霁一句为了救更多的人,慕寒远便也随了他去。
刀剑无眼,毒药无解。
江湖上各种毒药一直都是那些宵小之徒欲行不轨之事时必不可少的东西。若他能将所有的毒药都研制出解药,便是有人再遇到了如他父亲母亲一般的事情,也能多得几分逃脱机会。
今日那乞丐,慕子霁本意也是想跟上前去询问一番她的腿脚是否还在疼痛,谁知却阴差阳错地发现她是那采花大盗。
也不怪大哥骂他,他做事总是凭着自己的想法不顾前后,忽略了家人的担心。就连那为了解毒而以身试毒的做法,也是不管不顾地要实行。
他不过是希望能多一个人,哪怕是多一个也好,能有人靠着这一棵救命稻草寻得一线生机。
因为司文清常说:赤子之心,了了清明。大人者,不失赤子之心者也。
所以慕子霁一直想要成为大人,便给自己取了母亲的至理名言,唤作念心。
念心念心,念得便是那几分仁义道德,赤子清明。
可那群匪徒却没有那一丝丝仁义之心。
藏月楼名气虽大,但却不能以个人恩怨昭告天下慕寒远与司文清是为人所迫害。有些流言一传十十传百,动荡的却有可能是许多人平静的生活。
慕子霁在梦中无声而泣,可眼睛的疼痛怎抵得过心中的伤痛。
关于大哥的担忧他又岂能不知?但父母之仇,又岂能不报!
官府找不到那群人,他便自己去找。
他们不是喜欢欺负女孩子吗。那便扮作女孩子,引诱他们上钩,再撒了他们最喜欢的毒药,让他们也在临死之前尝一尝那种被乱刀挥砍的痛苦。
慕子霁梦到此处,挂满泪痕的脸似哭非笑,似笑非狂,就连在睡梦中,都有种嗜血的疯魔之兆。却又在一瞬间,突然眉眼温柔地笑了笑,仿佛清风拂过心间,将一个恶魔拉回了人世。
哐当一声,慕子霁陡然睁开眼睛。门外的小六子喊道:“二爷,表公子来找你了,我没拦得住..”
话音刚落,司蓝钰十分欠揍的嘈杂之声灌进慕子霁的耳中。
“慕子霁,慕子霁!这都什么时辰了,你居然还在睡,大表哥都出门两个时辰了,赶紧的,起来吃午饭~慕子霁。慕-子-霁,慕...”
慕子霁掀开被子坐起身,心情很是暴躁:“司蓝钰,你是觉得今日的太阳太耀眼了想去地底下待一待是吗?”
司蓝钰一脚踏进门,满脸的幸灾乐祸:“嘿嘿,昨晚听了你被五花大绑的惨状,兴奋得我都一整夜没睡,一大早就起来了,要不是大表哥拦着我,怎么可能让你睡到现在,让你抢我的钱袋子,活该!”
慕子霁脸色一沉:“是吗?大哥现下不在是吗?”
“对啊,大表哥去药庐了。”
“很好,司蓝钰,你可以去死一死了。”
慕子霁咬牙切齿地说完,抓起被子向前一跃。还没走两步呢,啪嗒一声,便摔在了地上。
司蓝钰上蹿下跳地笑得更欢了:“哟,今天是伤残人士啊,就知道一天到晚欺负我,果然遭报应了吧。还想打我,打不到~打不到~哈哈哈~”
“司-蓝-钰!小六子,把他给我撵出去,别让他踏进我院中一步!”
小六子得了命令,赶紧将司蓝钰推出了房间,司蓝钰边退还边喊:“慕子霁,等会儿我就去替你宣扬宣扬,说你最近喜好上了捆绑之乐,你今年的生辰就让那些个知己好友送你些新鲜的玩意儿~略略略~”
慕子霁人都炸了。这惯会落井下石的玩意儿,大哥怎么又让他留宿府中了。
要是依着平日,高低给这小子来一套密密麻麻针,顺带扔进池子里让他扑腾一会儿。只可惜,现在目不能视,这仇便先记下。
慕子霁龇牙咧嘴地从地上爬起来,让小六子伺候着洗漱好,换了衣衫,又让小六子带着他去了药房抓了药来煎。
就为了能早一日将司蓝钰踹进池塘里,他这毒也得刻不容缓地解了。更别说,他还有那难养的红颜知己呢。
要是再拖个几日,那红颜知己怕是又得磨刀霍霍断六根不说,保不齐还真会将他打晕扔了那河里。
慕子霁想到此处不免又感叹。好不容易翻墙出去寻他,就连这床前打个地铺的机会都没捞着,又原封不动地给送了回来。这红颜知己,真真难养也!
只是闻着院中飘来的药味,慕子霁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当时那个乞丐直接先下手抢了他的折扇,难道她是知道折扇里有解药的?
既然她都先下手为强断了这条后路,为何又不痛下杀手,反倒是费尽力气地将他送到风则云身边?
她的目的究竟是他慕子霁?还是风则云?亦或者,都不是?
在欢愉楼的风则云也有同样的疑惑。
昨日他为了避开慕于归闪身进了巷子。哪知却从背后飞来一枚纸镖。他当时怕那人在镖上投毒,忙从怀中掏出解毒丸吞了后才用手帕摘了那镖。却被纸条上的内容杀得措手不及。
纸条上只有两个字:纤凝
纤凝。传闻中随小皇子一起消失的秘宝。
昌意国虽说有四个显赫的名字,但忘忧境神秘莫测,至今也未有人知其具体位置。
听雨楼盛名虽嚣,却只能算是后起之秀,且也一直隐于幕后,不然他断不会因为慕子霁知道他听雨楼的身份而妥协那些条件。
清风宗的人虽遍布江湖,但他们多为侠义之士,只管行侠仗义,爱好打抱不平,惩治宵小之徒。对于江湖中那些捕风捉影的事情从来都不信其说,或者可以说是听之任之。
相较之下,藏月阁却是比其他三家都具威名。毕竟,它藏月阁那些治病救人的良方和那许多的珍稀药材,可是连三岁孩童都知道要保护的存在。
谁家没有至亲之人?是人便会生病,生病了便需要吃药。
藏月阁世代行医,这市面上将近七成的良方都出自藏月阁。保护藏月阁,便是保护自己的家人至亲,所以才会有那句‘无论风雨皆不可祸及月光’之论调。
重影宫想要挑起江湖乱象,选择从的藏月阁开始确实无可厚非。
毕竟只要藏月阁有心想要替被欺负的慕子霁讨回公道,只需一声令下,便可昭告江湖,他藏月阁的小公子为人所欺,望各位江湖侠士可施以援手。
就算做不到清风宗那样一呼百应,也会有不少侠义之士愿意替藏月阁请命。
重影宫断然不会不明白这层道理,何苦要大费周章的将写意山庄也牵扯进去。
他写意虽然在江湖上也颇有盛名,但因为曲高和寡,不喜与人结交。除了因为是铸件之家,得了个清风宗的客卿之名外,在江湖上的行事并不张扬。
难道,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现在这江湖虽说没有武林盟主,但只是因为三十多年前柳松琰拒绝了武林盟主之位,才造成这一位置的空悬。
毕竟除了江湖公认的柳大侠,别人去坐那个位置,都不会让人信服。
更何况要不是当年的柳大侠于雪夜杀了那魔头,如今的江湖也不会如此风平浪静,百姓也不会这般安逸自在的生活。
安逸的时候希望自己无病无灾,自然更喜欢藏月阁一些。可要是不安逸了呢?
如果真如他猜想那般,这重影宫怕是已筹谋许久。
风则云思绪斐然,忙起身去了雪尽的房间,命她去调查一些事情。待从雪尽房间出来,已是午夜时分。抬头见天光乍现,雷鸣电闪,不消片刻就下起了雨。
腾云似涌烟,密雨如散丝,竟是瓢泼大雨之姿。
许是春雨撒泼,这场密雨足足下了三日,第四日雨势才稍稍小了些。
这三日,慕子霁格外乖巧。当然,他眼睛的余毒未清,虽能视物了,但还是会时不时地疼上一阵儿。所以不能长时间睁眼,需得闭目养神,就是想要不乖巧也不行。
再加之司蓝钰这三日都在府中,为了避免自己被影响心情,慕子霁理所当然地,选择跟他隔空对骂。
这不,小六子遵从慕子霁的吩咐给司蓝钰送了一张王八图,转眼司蓝钰就差小四子递了一副耗子窝。
龟儿子。王八蛋。狗东西。猪牛马。
两个人你来我往,来来往往,纸上谈兵一样骂得不亦乐乎。
慕于归刚从偏厅出来,正撞上小六子捧着慕子霁画的第四张王八图。
慕于归一瞅那画,顿时一阵明火往胸口冒,因着有事在身又不好发作,只得收了慕子霁的大作,又打发了小六子下去。自己则带着小四子上了马车,冒着细雨出了门。
马车一路行到城东一家新开的酒楼,烫金的招牌上‘月上梢’三个字格外惹眼。
慕于归撑着伞上了二楼,敲了一间镌刻着‘满月’二字的客房。
待屋内传来“请进”二字后,便推了门而入,拱手说道:“苏姑娘,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