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异抄 第20章 五斗米折腰（3）

宋衍之前好奇过巴屠戮是什么品种。它外观看起来很像变异的黄金蟒，但是黄金蟒本身就是得了白化病的，不应该出现黑色。

而且黄金蟒的皮肤受不了紫外线，在野外无法生存，一直都作为宠物存在，这也和巴屠戮的癖好背道而驰。

巴屠戮当时回：“宋哥，认识的第一天，我不是就说了我是巴蛇吗？”宋衍昏厥：“好的，我傻了……”

巴蛇是《山海经》里记载的物种，人们都把那书当神话看，但对宋衍的世界观而言，里面记录的就是一些远古生物。

再比如，京州的妖王陈云妮，就是一只九尾的青丘狐。青丘狐一千年可以长出一尾，任是宋衍这种走路不看路的，见了陈云妮也要叫声狐太太。

衔哥闪这么快，应该还是被吓到了吧，不想露怯。

宋衍的东西不多，全身家当半车都装不满。在京州飘零数年，人生也并没有做加法。或者人本来也不需要那么多东西，只要一方容身的床，一碗果腹的面。

萃呢，所以他的钱到底去哪儿了。

宋衍站起来，撞到了身后厚重的金属保险柜。哦。在这里，他的法衣。

他重新布好坛，两把法器高高供起。最近没怎么进法场，都是出外勤现场逮捕。

剩下的东西，什么锅碗瓢盆的，他不好意思往常衔山的橱柜里放，于是也放坛房了。虽然暂时有了落脚的地方，但总不可能一直住在这里，还是要尽快找到房子。

宋衍警告巴屠戮：“你小子收敛点，再被人逮住，我真不管你了。”

这就是接近三十岁的样子吗？年纪大了，心变软了，他居然在跟蛇精打商量。

“宋哥，你不要说这么伤感情的话。”巴屠戮回归坛下，“你问问这位大哥明天想吃啥，他的冰箱真不错。”

“你消停点吧，别出来了。”宋衍点完三柱香，依次插进香炉，“我怕吓到他。”

几乎没有普通人能窥见宋衍的这一面生活——能变人的千年巴蛇，一瓶子的孤魂野鬼、妖魅精灵，可以出去打听消息回来报信的兵马，咒、符与绵延的香火。

任凭谁看了都会怀疑自己脑子出问题了。

巴屠戮没再应声，可怜巴巴地埋下脑袋。

还好常衔山家里俩卫生间，避免了不少尴尬。宋衍忙完，再洗漱完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了，他穿着睡衣踩着拖鞋走到客厅的巨型沙发边，发现上面有一床叠好的空调被。

忍不住看向主卧的房门，柏木色的厚重高门紧紧关闭，四下静谧。

客厅外接一个很大的阳台，宋衍走过去，楼宇间的窗户如同城市的眼睛，散发出幽微的光芒。微风拂过，花香弥漫，城市的脉络在午夜十二点依旧清晰可见。

好玄幻啊。

萃，宇宙无敌螺旋爆炸萃。宋衍闭上眼睛，不敢相信，大前天还是神霄观中的解签道长与香客，前天还是在公司谈合作的同事。

今天就住他家里来了？

宋衍摸出手机，发了个朋友圈。

【AAA宋哥不锈钢锤子批发量大优惠】：

「讨厌我的人有福了，真的。」

发完，宋衍牵开被子躺下。纯白色的被子，有太阳晒过的味道。不禁想起了很多年之前，在清州县城，自建房顶楼竹架上挂的被子。

一些孤独的童年回忆。

狠狠嗅了两口之后，他后知后觉地感到惊恐，没有排斥，甚至有点上瘾，一种清淡干净香味盈入鼻间。

回想起了之前冰冷灰暗的房间，他偶尔会觉得那是一具更大的棺材。

而现在，仿佛陷进一块柔软的吐司面包里。

宋衍闭上眼：“关上客厅的灯，Sirius Beta。”

……

第二天，宋衍是被两个持续而高昂的尖叫声吵醒的。

睁眼看到那豪华的水晶吊灯，他马上反应过来，不妙的事情完全没有迟到，按时发生。天灰蒙蒙，微微亮，宋衍半梦半醒瞅了一眼手表，五点半。

凶巴巴的质问传来——你是谁？怎么在我家里？

宋衍清晰了大半，鞋都来不及穿，冲到厨房。

厚重的大理石餐桌两端，分桌而立两个人。

化作人形的巴屠戮举起双手，一双眼睛咕噜噜闪烁：“老夫是……昨天那条蛇，大哥你可以叫我老巴……”

另一端的常衔山，手拿餐叉指向对面。偏长的居家服裤子垂地，上半身没穿衣服，腹肌因为此时的紧张更加纹理分明。

宋衍张开嘴，半天没出声，小心移开目光。

常衔山尖叫他可以理解，现在他也可以理解巴屠戮为什么尖叫了。这房里住了三个基佬，牛逼，鼓掌。

常衔山质疑的眼神扫视过来。

宋衍叹气：“哥，他真的是那条蛇，你听我解释……”怎么解释，大兄弟，或许你听说过白素贞？

“我不理解。”常衔山缓缓放下叉子，“我很震惊。”

宋衍拍拍常衔山的背，感觉他一瞬僵硬，又尴尬放下手。“啊，那啥，周六，你怎么起这么早？”

“晨跑。”

宋衍看了一眼混乱的厨房，咖啡机附近散落一地咖啡粉，料理台上摆着没拆封的贝果和培根。心累。

“你等等，我陪你跑吧。”宋衍给巴屠戮使眼色，让他收拾战场，“一会儿跟你解释。”

宋衍洗漱的时候，常衔山和巴屠戮在厨房大眼瞪小眼。

巴屠戮为了证明自己真的是条蛇，凑到常衔山跟前给他看自己的眼睛，常衔山背脊直直贴在椅子上，一脸冷漠。

……

霄九的绿化很好。

碎金的阳光洒在步道上，晨雾从道路两侧的郁郁葱葱的树木间轻轻升起，仿佛披了一层薄薄的翠绿纱幕。

两个矫健的身影奔过雾丛。

宋衍边跑边讲，气息变得有些乱，最后空气呛进嗓子，干咳起来。

常衔山放慢了脚步，没有回头，给出评价：“宋衍，你不如直接说是你和你的同伴都没地方落脚了，请我帮忙，我看在宋阿姨的份上都会另外帮你们安排。我出于信任，以及勉强算‘兄长’的身份，才让你住到我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把他放进来的……”

常衔山停顿。

萃呢……他不会以为我和巴屠戮是一对吧。

也是，他直接相信才创鬼了。

“你在辜负我对你的信任，还对我编这样的话，我很失望，也感觉受到了侮辱。”说完，常衔山不再等宋衍，自己跑了。

“衔哥，他真的是蛇，我没骗你。”宋衍喊完，追不上，停下来调整呼吸，落下常衔山一段距离，他闭上嘴。

常衔山往回家的方向跑了，他很快变成一个高挺的剪影，修长的双腿蹬过地面，黑发随着风微微拂动。

宋衍最后一眼，是看到常衔山在阳光下，发丝都逆着金光。Fine，不愧是金主爸爸，自带光效。不管是工作还是这段时间的处境，常总都是金主爸爸。

哄一下，叫巴屠戮原地大变活蛇。

加速，冲刺！宋衍追上去，跟进了电梯了，躬身屈膝喘气。

常衔山气定神闲，按了电梯，站在宋衍身后。

电梯门缓缓合上，将两个男人裹挟在狭小的空间里。其实看上去不算拥挤，只是气场这个东西，似乎也是占空间的。

两人站在电梯的对角，门关上不久后，就只听见宋衍略粗的呼吸声，令人感到有些微妙。

宋衍下意识抓住了常衔山的手臂，直起身，常衔山稍稍侧身，两人的肩膀无意中碰到一起。他们的眼神不期然交汇，想说的话突然卡在了喉咙里。

暖色的电梯灯不甚明亮。

常衔山偏过头看着宋衍，宋衍总是穿得密不透风，跑步之后汗水濛润，也只是表现在脸上。

他脸有些泛红，软软的黑发凌乱地贴在额角，汗珠滑过鼻梁，顺着下巴滴到他防尘面料的衣服上，滚落。

常衔山又想起了那簇粉芍药。他注视着眼前的人，目光像是轻轻触摸花瓣。

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宋衍总是淡漠的。他的睫毛纤长浓密，低垂时仿佛挡住了情绪，可当他正眼看你时，又让人无端感到疏冷。

哪怕是现在，他极力想解释什么的时候。

常衔山抬起那只被宋衍抓住的手，攫起宋衍的下巴，使得他被迫扬起头，睫毛扑闪几下，露出几分震惊神色。

宋衍的手抓得更紧了。

“宋衍。”常衔山压进一步，“这个圈子里什么样我很清楚，我是三十一岁，不是三岁，也不是一岁。你倒也不用就着你的道士身份编神话故事，太离谱了，我真觉得你在侮辱我的智商。”

电梯楼层数字缓慢前行，增添了一种时间仿佛停滞的感觉。

宋衍看到常衔山那张因为克制愤怒，而变得严肃又凌厉的脸，心跳乱起来，他自己都不知道在惊慌什么。一时间说不出话，小幅度哽咽。

“你怎么玩是你的事，我很反感那些……”常衔山似乎是在斟酌用词，他难以说出冒犯的话。“算了，总之，我会马上帮你们安排出去。”

“衔哥，你真的误会了……”话虽如此，宋衍莫名感到欣慰，他一个母单I人孤僻鬼，居然有人觉得他像会玩的，哈？

突然间，电梯“叮”声，停在了到达的楼层，常衔山放开宋衍，也不等他，走了出去，自顾自开门。

“卧槽！？”

……

半个小时之后，常衔山终于从宋衍的暴力呼唤中回过神来。

草。他刚才看见了什么？看见那个男人变成黑烟消失了？这么一回忆，顿时又觉头晕，是不是还没清醒。

“衔哥，你没看错，我真的没骗你。”宋衍半跪在常衔山身边，“巴屠戮，出来跟衔哥打个招呼。”

反正露也露过脸了，不如直接帮常衔山脱敏。巴屠戮蛇行出来，常衔山又闭上了眼睛。

一个早上鸡飞狗跳，宋衍甚至想过，让清晖出来给他一拳。清晖虽然不能显形，但是作为一个武力值max的猖兵，闹个鬼还是可以的。

唯物世界观曾是一座坚固的城堡，高耸入云，常衔山或许试图用已知去推测未知，然而，怪力乱神的锤子却来势汹汹，一钉锤一钉锤敲打在城墙上，如同无情的雷霆将他的信仰击得支离破碎。

这破碎感，在常衔山喝着巴屠戮压的咖啡、吃着巴屠戮做的牛油果培根煎蛋贝果，并且觉得味道十分不错的时候，尤为强烈。

宋衍也惊了，是挂逼食材限制了巴屠戮的发挥，他不仅做能做中餐，还能做西餐。

常衔山吃完早饭，宋衍自觉地洗盘子去了，常衔山表情些微复杂。

转变来得太突然，他好像一个从赛博世界穿到修真世界的倒霉蛋。

常衔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李助发来了整理过的财报，他看了几眼看不进去。一想到几墙之外那条蛇，他就头晕，脑中反复播放早上那个人凭空消失的画面。

最后摸出手机，给叶萱发消息。

【旅行者】：

「你说，这世界会不会真的是人神共存的世界？」

过了好一阵，叶萱回了个问号。可以理解，他也觉得这话看着像神经病。

顺手点进朋友圈，扒拉几下后停住指尖。

——讨厌我的人有福了，真的。

碍于电梯里的对话，晨跑回来之后，两人之间稍显尴尬。常衔山偏身朝次卧那边望望，看到紧闭的门。

他有种错觉，宋衍在“我要摆烂”和“我不能摆”之间横跳。

另一边，宋衍待在坛房里，疯狂给租房小哥发消息。

“有没有凶宅，闹鬼那种，只要便宜就行。”

“宋哥，再是凶宅，这里也是……京州啊。”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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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五斗米折腰（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