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尘看他捡出一盒药,手指上裹着的防水胶布在白色药盒上很显眼。想起来监控里他生拉硬扯翻卷起血淋淋的指尖,心头又是一抖。拿过药盒帮他拆开。
突然晏尘的手机,不,应该说陈衍的手机又响了。
又是接连十几条消息。
不到一个晚上这是第三回了,晏尘一直来回折腾,也没来得及看,要是真有急事黄花菜都凉了。以前别人联系不到他就直接找裴卿,后来他谁也联系不了,久而久之竟然没了看消息的意识。
晏尘解开锁屏,那边还在发。
除了广告和公众号,就只有两个人的消息。
一个是陈衍的经纪人袁文,就两条。另一个备注叫海南水果代购,头像是个少年模样的人,晏尘觉得特别眼熟,但实在滤镜加得人畜不分,他看了半天也没想起来是谁,发了足足四五十条,陈衍这是买了几吨榴莲?
袁文的消息很简洁,告诉他明天不用去拍摄了,代言被人截胡了。
语气十分悲愤。
他不是陈衍,没有多感同身受,只是发了一句好的知道了。
没有工作挺好,不然现在放裴卿一个人在这他也不放心。
硬着头皮打开那个水果代购,打算看看陈衍到底买了什么。
其实晏尘不太喜欢这种不停发语音的,在公共场合受到如果没有耳机就十分尴尬。
正打算长按转换成文字。
不小心动了下手指直接按了播放。
“陈哥,你明天来吧?”
是个男人的声音,刻意拿捏着语气说话,晏尘想找一个恰当的词来形容这种语气,大概是……谄媚。
现在代购的生意这么艰难了吗?
因为专业特殊的原因,晏尘对于容貌和声音比较敏感。
几乎是那人说话的一瞬间,晏尘便确定自己一定认识这个人,即便……晏尘看着那明显P图过度的头像。
可能这位故人早已面目全非。
“是你吗?还是陈衍?”
晏尘坐在矮凳上回头看,裴卿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他背后。
他很难形容那个眼神。
不需要任何情感心理分析,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明晃晃铺天盖地的惶惑痛苦,那是四面八方都无途的走投无路,稍动一步便下深渊。
晏尘下意识地感觉到威胁,也站了起来。
陈衍的这具身子比他自己的略微矮上两三厘米,刚好与裴卿一般高。
所以两人没有任何缓冲和修饰地对视着。
晏尘没有回答,他在想为什么自己的生活范围会与陈衍有这样的交集,事实上在重生之前,他根本没有听说过陈衍这个人。
那为什么他会对这个发来信息的人如此熟悉?
这绝不仅仅只是萍水相逢就能带来的熟悉感,他确信他与这个人认识很久。
这个人是谁?
语音消息只要点开就会一直播放下去。
“陈哥,我想你了。”
“我错了,你别生气嘛。”
“陈哥,你别气了,要不我给你介绍一个漂亮的,你不是一直想玩三吗?我和他一起陪你,怎么样?你想怎么,我们都行。”
“我穿了个珠,你来看看嘛。”最后还笑了一声,笑出晏尘一身寒战。
下面是几张照片,张着两条纤细的长腿,漏出里面……都是扫黄打非一抓一个准的尺度。晏尘视线刚一触及立刻按熄屏幕。
晏尘想起来这声音的主人是谁了。
这恐怕不是海南代购,而是……
裴卿见他迟迟没有否认,只是垂头看着手机屏幕,那样的语音一段段放出来,裴卿的心一直没尽头地沉下去,胸口一点点挖空掏尽,再填上刺人的稻草。
他知道发消息的是谁。
方白尘,是晏尘一个远方穷亲戚家的孩子。
方白尘本名方翔,他的名字是照着晏尘改的,晏尘劝他好好想想,等大了再决定也不迟。他死活不肯,说怕到大城市读书会被人嘲笑。
裴卿不喜欢他。
他说是孩子,其实只比晏尘小两岁,比他小一岁。当时不过是刚好占了个未成年的名头。晏尘自己也是靠着父母留下那点遗产和给人当家教做兼职活着,还要再养一个他。
但裴卿不喜欢他不是因为这个。
而是因为裴卿能看出他眼中的**,对金钱的,对晏尘的。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能清晰分辨出方白尘看向晏尘时眼中龌龊的幻想。
有一次方白尘来宿舍找晏尘要钱,晏尘刚熬了几个大夜,躺在床上睡得人事不知。
裴卿推门进来时,看见方白尘靠在床边,用下身隔着裤子蹭晏尘的脚。
那天方白尘说“你是他什么人?有什么资格管我?”
“你敢说你对他没有那种想法?”
“你敢告诉他,我也敢告诉他。”
裴卿最后什么都没说。
他不敢赌。
只是把方白尘拎出去打了一架。
后来他囚禁了晏尘,晏尘还记得每学期给他打钱。
“他都成年了,你还给他打钱干什么?”
“我答应资助到他毕业,总不能让他上个大学还为了那点生活费操心。”
裴卿想说你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吗,想说他根本就没有上大学,他现在是个五千块钱包三晚的少爷,但最后看着晏尘,什么都没说。
最后他没动晏尘的卡,一次性给方白尘打了足够挥霍四年的钱。
他已经毁了晏尘的世界,不敢再亲手打碎他一点真心。
晏尘喜欢他吗?还是只是一个床伴?
晏尘为什么会选择他呢?
裴卿知道自己,也就一副皮囊还算过得去。
精神不正常,心理也不正常,病名随便说出一个就能引起人们一阵恐慌。变态一样的偏执能把任何一个人逼到崩溃。
他还不够听话。
在床上也叫不出好听的腔调。
他永远在让晏尘痛苦。
可是如果可以留在晏尘身边,他可以改,也可以学的……
晏尘看着他眼眶猩红地开口。
“尘哥,你喜欢他吗?”
“你喜欢这样的吗?”
“我也可以的。”
“我不会再做那种事了。”
“我会听话的。”
“他会的我都可以学。”
“你想怎么我都可以的,有其他人也没事……”
“你让我留下吧,好不好……”
裴卿想试着扯出一个谄媚的笑容,但是气质使然,显得满目荒凉。
如果不是顾及裴大总裁比玻璃杯还脆的身体,晏尘几乎想把他按地上踹两脚踹清醒点。
这他妈说的什么屁话。
裴卿眼里的泪水终于落下来,全然地绝望。
突然抓住了他衬衫腰部的布料,压抑着低吼“你说话啊!”
那三年也是这样。
裴卿不怕晏尘抡下的拳头,也不怕又断了几根骨头。
但他怕极了晏尘的沉默。
可晏尘真正动手的次数极少,他只是不说话,也不骂他,到了后来晏尘几天都不会出一声,那种沉寂让他快要发疯。
晏尘看他眼泪不断砸下来,眼底一片支离破碎的血红,脊背都发着抖。
裴卿是那种一看就让人觉得天塌下来有他就没事的,特别擅长消化痛苦的人。
所以他眼泪一落下来,往往不是让人感到同情。
而是出大事了。大家都废了,谁都别想好了。
所以无论何时,裴卿往往只能一个人面对。
纯黑的T恤上能看出他锁骨深陷和隐约的背沟。
他瘦得像只风筝,肩却很宽,空落落一副骨架,就是不长肉。
小刺猬快撑不住了……
晏尘想抬手抱他。
他突然清晰地意识到,为什么这一整个晚上,或者从更久以前开始,他见裴卿酗酒昏沉,见裴卿俯首讨好,见裴卿失落黯然,总会连四肢百骸都苦涩起来,不敢再多看他那双眼睛一眼。
他喜欢裴卿。
他心疼他。
“裴……”裴卿突然握住他肩膀向前推去,不只是推,他是整个人也跟着砸下来。
沙发边有用来装饰用的金属灯架,
上面复杂的装饰花纹都是手工制成的,边缘尖锐又锋利。
一个支出的地方刚好抵在晏尘腰间,硬生生刮了过去。
倒下时晏尘抬手挡住了那块支出的地方,直到两人一起砸到沙发上才收回了手。
他感觉到腰间有点湿意。
嘶,还真挺疼的。
裴卿急促地呼吸着,修隽苍白的手慢慢压住了他的气管。
血管因缺氧而膨胀,剧烈抽搐,他感觉自己眼球好像爆凸出来,眼前都是黑色的色块,他要很深地呼吸才能得到一点点氧气,漫长的绝望,好像历经死亡。
其实只要他一抬腿,坚硬的膝盖就会砸到裴卿腰腹上,那是器官最密集的地方,偏偏没有骨骼遮挡。裴卿会疼得死生不如,他轻而易举就能把他掀翻在地。
但晏尘只是看着他。
平静的目光像儿时逃不出的幽深不见底的水。
裴卿松开了手。
空气陡然进入,晏尘喉管里火辣辣地疼,忍不住呛咳。
裴卿垂落身侧的手自虐般紧握成拳。
殷红的血鼓出防水胶布,从指缝间滴落下来。
他在做什么。
他是个疯子。
他……
手指被人小心地一根根掰开,然后晏尘握住了他的手,把他带到怀里。
晏尘躺在沙发上,他躺在晏尘身上。温热的触感让他不由自主地颤栗。
“裴卿,你看,你是能控制住自己的。”
晏尘轻轻抚着他僵直紧绷的背。然后拉着他冰冷汗湿的手按在自己颈侧。
裴卿挣扎着想躲,晏尘抬起他的手吻了一下。
“这回就是让你看看你能控制你自己,要是真有必要,我还是按得住你的。”
“你弄不死我,别总苛责你自己。”
“想掐就掐,你尘哥结实着呢,别怕,啊。”
“方白尘叫的不是我,是陈衍。”
“你自己想想都说了什么屁话。”说着晏尘拧了一下他腰间的软肉,又给他揉了揉。
“留在我身边,行啊。”
裴卿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我们在一起。”
“你就在我身边了。”
晏尘的导师曾经告诫过他,如果负担不了另一个人的人生,就永远不要与一个有心理疾病的人相爱。
他们学这个的,工作了每天接触的都是这些人。本来就是高风险人群。
他们大概率救不了得病的爱人,反而自己也一同踏入地狱。
这些话他都记得,一直到这一刻都能清楚地回想起来。
可是情感有很多理智之外的东西。
不是他在救裴卿。
而是他们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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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