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尘打开手机,大量涌出的消息和未接来电直接弄卡了手机,他只能等着,越来越紧张。
想了想去看监控视频,手机老化太多,这个速度,想全部把这些视频传走是不可能了,只能挑几段有用的。
也罢,反正都一样。
突然手机自动关机重启,发出的提示音让他手一抖。
他点开了一段监控记录。
看时间应该是最后一年。
那是一个很小的屋子,没有窗户,像一个巨大的铁箱。晏尘在这栋别墅里住了三年,大部分的房间他都去过,但是对这间屋子并没有任何印象。
整个屋子里只有一个洗手池,一张仰躺的床,一个小冰箱,一个铁箱子。
都是铁质银灰的,看一眼就能感觉得到那种冰凉冷硬的触感。
有人走了进来。
是裴卿。
裴卿穿了件纯黑的T恤,身上那种沉重的压抑感也淡了点。
也许是因为时间太久,监控颜色有点失真,他依旧白,但不是扎眼的惨白,健康干净,带点少年气。
裴卿在金属床上躺下,在两块肩胛间垫了一个沙枕,拉出拘束带固定住了自己。
像吃饭喝水一样自然。
一个环状的机器被他套在了自己头上。
然后是几个很相似的,小了许多的东西。他扣在了手腕和手肘上。
晏尘瞳孔紧缩。
这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一套完整的电休克机。
不。
不完全一样。
它被裴卿改造过。
正常的有抽搐电休克治疗,只会用电休克机刺激患者大脑。裴卿套在了胳膊上的东西,显然不是该出现的东西。
晏尘忽然想起逼供用的电椅。
裴卿没有使用麻醉剂和肌肉松弛剂,直接按下了开关。
电休克治疗时会全麻,是为了通电后减轻抽搐和恐惧,避免骨折。
可裴卿什么都没有用。
晏尘看过多少场电抽搐治疗,他已经不记得了。
但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清醒着躺上治疗床的人。
电击带来的痛苦常人无法想象,人都是有趋利避害的本能的,清醒着面对该是什么样一种感觉。
裴卿面色青白,几乎像是一具尸体般惨败无色。清隽通透的眼眸此刻依然好看,却无论如何都无法聚焦,空洞洞地对着他。
骨节分明的手指因疼痛而剧烈抽搐痉挛,在身边金属床上留下一条又一条细长的指印,浸着血。--他的指甲是生生劈断的,向上翻起漏出里面血红的肉,于是修长苍白的手指的指尖是一片血肉模糊。
血顺着指尖流下来,淌成小小一滩。
晏尘突然意识到,裴卿胳膊上的东西,应该只是单纯的,最原始的,电击器。
能让人疼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突然裴卿上身猛地抬起,向后仰起头颅,修长冷白的脖颈绷到极限,青筋暴起。然后被拘束带猛地拉扯回去,后脑狠狠砸在了金属床上。
晏尘突然站起来,从桌子上找出一盒耳机。
带线的耳机需要接孔,晏尘抖着手好几次才怼进去。
把视频拖到最开始,很久都没有声音。
久到晏尘以为监控没有拾音器。
裴卿才从紧咬的齿间,露出一声压抑至极的呻吟。
不知道过了多久,裴卿再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如墨黑发被冷汗湿透,柔软地落在他修长锋锐的眼角。
裴卿胸口没有一点起伏。
晏尘习惯性地在心里数着数。
一,二,……
三十个数过去了。
六十个数过去了。
一般这种情况该人工呼吸了。
人呢。
输氧啊。
本该有医生助手忙乱的嘈杂,但到了裴卿这只有漫长的寂静。
他只是一个人躺在治疗床上,像死了一样。
如果他死了。
晏尘突然冒出这么个念头。
如果裴卿死了。
他发现自己并不敢顺着这种可能想象下去,这种突然彻悟的心意明了得如同拨云见日,连同胸口钝痛一齐清晰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裴卿突然动了一下,但被拘束带紧紧禁锢住,他挣扎着去解拘束带,鲜血淋漓的指尖在金属扣上蹭下一点颜色。
然后侧过身,咳得撕心裂肺。
晏尘看着那个身影,因为弓身,黑色的衣服下显露出脊柱的弧度。
原来那时候裴卿就已经瘦削得厉害。
前世他偶然得知裴卿确诊躁郁症的时候,曾十分困惑。
因为从检查报告单来看,裴卿应该相当的易激易怒,甚至可能对外界有严重的攻击倾向,那是无法仅通过理智或意志力克制的。
但是裴卿的脾气其实一直很好,除了偶尔会拎着那只小猫威胁他,也几乎没有什么暴力的迹象。
不然朝夕相处三年,他受制于人,下场绝对惨烈得多。
原来是这样。
晏尘默然。
那些侥幸没落在他身上的折磨,是裴卿加诸给了自己。
用一种最直接,最有效,又最痛苦的方式。
视频过了两年,保存得不太好,偶尔有点儿闪烁的色块。裴卿手扶着金属床边缘,留下一条又一条横七纵八的血迹,这种场面,做成恐怖片都未必能过审。
过了好一会儿,裴卿缓缓站起来,走到洗手台边,从铁架上拿了瓶酒精撕开包装,然后对着自己指甲横翻的手指浇下去。
裴卿的手很好看,他手指长,人又清减,描摹出分明的骨节,隐隐能看见手背上青色的血管。指尖永远修剪得干净利落。
现在一片血肉模糊。
裴卿依旧没有出什么声音,只是在酒精浇上去时,皱了眉。指尖颤了颤,但没动。
晏尘注意到,裴卿从站起来开始,就一直微弓腰身。
突然,裴卿放下酒精,撑着洗手台,把水流打到最大。
哗哗的水流声在这个寂静的屋子里分外的吵。
裴卿不知道多久没有吃东西了,吐出来的都是水。
晏尘隔着一个屏幕,看他几乎要把胆汁吐出来。
短暂的窒息,剧烈呕吐,都是电休克治疗的正常副作用。
但是。
他似乎感同身受。
晏尘烦躁地扯开了自己的领带,那种压在心口的窒息感觉不减反增。
裴卿弯腰时向左侧偏着身子,一手撑着洗手台。
他肋骨断了。
晏尘在心里想。
这是他从一开始看到裴卿没有打麻药就预计到的,
以前他还交过一篇作业论文,题目就是《论全麻的使用与国内电痉挛治疗发展的关系》不使用全麻的第一条后果就是可能会导致骨折,骨骼错位。
那篇论文裴卿还看过。
但裴卿还是这么做了。
他胆子怎么这么大。
电击治疗,没有医生,没有急救设备,他一个人在这么个地方,万一出一点差池,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他。
那可是直接电在头上。
裴卿洗干净了手,指尖上的伤口被水泡得浮肿泛白,一丝丝血红又缓缓渗出来。视频结束在这里,裴卿向门外走去,最后一瞬间开门,晏尘终于看见,这间屋子,外面竟然是裴卿的卧室。
裴卿把这个堪比刑房的地方修在了自己的卧室里。
晏尘一把拖过一旁的椅子,开始找同一时间的其他视频。
终于,翻过了几个空荡荡的视频,晏尘再次看见了那个颀长的背影。
裴卿微弯着腰身,脚步不似平时一样沉着,有些不稳,跌跌撞撞。
他停在了一个房间前。
那是晏尘的卧室。
裴卿抬起手,苍白的掌心有一把钥匙。
裴卿把钥匙插进去,却迟迟没有转动。
最后他拔出了钥匙,对着门想要蹲下。忽然身子晃了晃,脱力的膝盖砸在地上,晏尘听见骨头和大理石地面相撞的声音。
裴卿试了几次都没能撑起身子,于是干脆就这么跪着,头抵着那扇锁着的门。然后闭上了眼睛。
晏尘摘下了耳机。
大概是他被裴卿……的最后一年开始,裴卿手指上总是裹着防水胶布,少有取下来的时候。
偶尔摘了,没过两天就又粘上。
他提过一次,裴卿含混了过去,他也没心情再问,不过大概猜到是和裴卿的病有关。
他以前见过一个躁郁症患者,发作时镇定剂都不管用,不停地打人,砸墙,几个人高马大的护理都按不住,他住的那间屋子,门框都被扒下来了一半,摇摇欲坠。
裴卿的病比那个患者还严重,伤到个手指也是正常。
但他没想到。
的确是因为裴卿的病,却是这么个伤法。
晏尘很难说自己是什么感觉。
裴卿这种闷声不吭对自己下死手的作风,像只刺猬亲手把自己的刺一根一根拔下去,连皮带肉剜干净,但这只狠绝的小刺猬又一边疼得发抖,血肉模糊。
裴卿指尖上到现在还缠着防水胶布。
三年了。
他命可真够大的。
晏尘看着电脑上传输中的进度条,把数据线拔了下来。手机亮了一下,提示传输失败。他没有管,拔出了电脑上的记忆卡。
他想赌一把。
他不想吓他了。
裴卿依旧一动不动地躺着,悄无声息。
晏尘把记忆卡安回去,走到床边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怎么这么烫。
冻过的毛巾好像没多大用,湿漉漉的冰凉下,触手依旧一片灼热。
虽然现在晏尘一点都不放心裴卿一个人呆在这,怕一转头他就又把那些要命的东西往自己身上招呼。
但是必须得买点药,不然再这么下去人都烧出事了。看他这样,应该一时半会不能醒。
某位圣贤说过“你以为你以为的就是你以为的。”
晏尘刚一转身就被拽住了袖子。
裴卿竭力撑起身子,其实他一直醒着,看晏尘要走,才忍不住睁眼。
他也不知道自己拉住晏尘能做什么。
他只知道晏尘一走,应该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所以多留下一时半刻也很好。
他以为自己能忍住不睁眼,但他还是没能做到。
一股浓浓的自我厌弃突然激上心头。
你看,你还是这样,一点长进都没有。
晏尘说了句什么,但是他头脑像被滚水烫着,耳膜穿孔了一样地疼,只能听到模糊的杂音。
裴卿想离他近一点,撑起身子的胳膊使不上力,手背上青色的血管几乎暴起。他一动就像有钢刀在头里搅,眼前模糊一片,呼吸都是滚热的。
但拉着晏尘袖子的那只手自始至终都没有用力。
“哎,别动。”晏尘半蹲下来,扶住了裴卿。却发现这人身上都被冷汗湿透了,触手一片冰凉。
裴卿想求他别走,但自己也觉得求得荒唐,却怎么都不舍得放开手。
还没等他说什么。
晏尘兜内的手机响了。
漆黑无光的房间里,空荡荡全是无边黑暗。
消息一连十几条,不停亮起的两部手机分外讽刺。
晏尘没说什么,假装没有看到。
他的确不能,也不会接受裴卿的监视,但他也不想在裴卿烧成这样的情况下提这件事。
以后来日方长,慢慢说也不是不可以,不急这一时。
“我去买点药,马上就回来。”
裴卿极力地想通过口型辨认他在说什么,但屋内昏暗,酸涩涨热的眼睛模糊得厉害,灌了铅水一样的神经根本跟不上。
晏尘发现了,发现他监视了他的手机。但没有一点生气的样子。
晏尘不是一个能容忍裂痕的人,他身上有一种对于底线的决绝。
但是他很少把这种分割做得大张旗鼓,往往不动声色。
裴卿没用一点力,晏尘轻而易举地收回了胳膊。
“尘哥……”
他想解释,他没想监视晏尘。
他只是觉得太像了,他想确定一下究竟是不是他。那些消息,除了那张行程表,他什么都没点开看过。
他知道这种处理问题的方式不对,可是他太着急了,恐惧和狂喜冲昏了他的头脑,让他根本没来得及想其他的事。
可是因为药物而混乱的思维怎么都组织不出合适的语言。
晏尘心里一颤。
他就去买个药,怎么弄得像生离死别一样。
“你躺着别乱动,我走了啊。”
这次裴卿终于看清了他在说什么,迟钝的神经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嗯……”
他想拉住那只手,他想求他别走。
但他好像早就已经没有资格了。
所以他只是说好。
外面下过雨,他没穿外套,会不会冷。
裴卿拿起搭在方形金属矮架上的西服外套。
“尘哥……”
晏尘心里微微陷下一块。
“不用,没事,我不冷。”他身上六个暖宝宝,屋里开着二十九度的空调早就热得不行,是真的一点都不冷。
裴卿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从前三年,晏尘从不许他进他的卧室。
除了床上,也几乎从不和他有肢体接触。
可是这衣服是品牌商刚送来的,不是他的。
他没穿过。
……
咔嗒一声,门已经关上了。
晏尘对这片地方其实并不熟悉,只在来的路上看见街口有一家药房,开车少说也要十几分钟的路程,其实按理来说这种别墅区内就应该有医院药店,但他实在没有什么印象,怕到处去找反而耽搁,就只能舍近求远。
他总下意识地觉得裴卿的反应不太对劲,压着限速一路狂飙。
裴卿胃不好,不是从一开始就不好,是那三年里一点一点熬坏的。他知道裴卿多少有点厌食,每天吃得比大一还少,吃的那些药也大多伤胃,三天两头地吐。
长时间的酗酒,还几乎不吃什么东西,铁打的人都能熬坏了。他说过两次,但那时候两人关系已经到了最难堪的境地,每每到了拳脚相加的地步,这种事他也就不想再提。
现在裴卿酒喝得更厉害,家里胃药却都过期了快两年,盒上都糊了厚厚一层灰。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挺过来。
退烧药好说,胃药却不能乱吃,他不清楚裴卿的情况,把架上几种都买了一遍。
晏尘本想顺路给裴卿带点吃的,凌晨三点多,附近半条街上只开了两家,一家港式茶餐厅,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咖啡店。
挑做得快的点了几样,晏尘等得心焦,又去那家蛋糕店装了一个做好的黑森林。
他印象里裴卿对甜食并不过分热衷,但是好像很喜欢这个蛋糕,上学时有一段时间每天早餐都是它。
等着店员包蛋糕的时候,晏尘一抬头看见二楼挂着大大小小的毛绒玩具。
有一只一米多高的刺猬玩偶。
那只刺猬又大又圆,挂起来大概不太方便,所以被人用一种很粗糙的方式拴住脖子吊在天花板上。
二楼是手工制作蛋糕的地方,一般都是小孩子或是少女喜欢去。这么草率的悬挂方式,真也不怕吓到人。
那只刺猬虽然大,但做得很精致,连面部表情都做得很认真,一眼就能看出来它不高兴。
晏尘心里微微一动。
“麻烦问一下,那个刺猬可以卖给我吗?”
“抱歉先生,那个是非卖品哦。”
最后晏尘一手拎着蛋糕一手拎着刺猬出来。
他花了将近四倍的价格把它卖了下来,店员还贴心地问了问需不需要帮他送回家。
由于这只刺猬,晏尘回去时变得异常狼狈,最后是夹在胳膊下面进的门。
把刺猬扔在一楼大客厅的沙发上,晏尘拎着东西直奔裴卿的卧室。
裴卿坐在沙发上戴着耳机在看什么东西,在他开门的一瞬间站起。
晏尘看他还好好地,一直提着的心才堪堪放下。
但很快又提了起来。
“你回来了……”
晏尘还没来得及回答,就看见大颗的泪水从裴卿脸侧滑落,借着手机的光,能看见裴卿面容平静,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但偏偏眼眶血红,眼泪无声无息地落下来。
晏尘一下子慌了神。
“怎么了这是?”
“裴卿?”
“来,过来,怎么了?”
裴卿换掉了衬衫,身上是件黑色的T恤,虽然明显不是监控里看到的那件,但晏尘还是心头发紧。
这样的裴卿就好像跨越了两三年站在这里,那些一个人挣扎吞血咽下嘶吼苦熬过无尽日夜的委屈直到今日才流出一星半点。
裴卿突然从震惊中醒悟过来,飞快把握在左手的手机转了一圈,去按侧面的关机键,想要按熄亮着的屏幕。
广告里号称流畅光滑手感好的双面玻璃屏手机确实够流畅,裴卿一时紧张,没套壳的手机一下就从他手里滑下去。
晏尘低头一看,还真眼熟。
那视频上的人是他,或者说,是上辈子的他。
是他大四时主持毕业晚会的录像。
也是那天晚上,裴卿囚禁了他,从此晏尘“出国读书一去未归”。
这样算来,这是他最后一次以“晏尘”的身份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裴卿俯身去捡,刚才在黑暗里不明显,现在借着手机的亮光,晏尘才发现他左臂上贴了一大块防水胶布,几乎覆盖整个小臂。
什么伤需要这么大一片防水胶布?
看到那视频,晏尘心里的确不太舒服。但无法改变的事,他不会纠结于此。
看裴卿实在紧张,站直后垂眸看着地面,连脖颈上线条都明显地绷紧显露出来,晏尘有心想说点什么缓和一下这尴尬的气氛。
笑了两声“怎么想起来突然看这个……”
几乎是他开口的同时,裴卿向左偏过一点脸。
晏尘反应过来,抬起右手。
裴卿站在原地纹丝不动,但不太明显地皱眉,长睫剧烈颤抖了几下。
预想中的耳光并没有落下来,晏尘轻轻托住了他的下颌,在他左耳后和脸侧交界处摸了摸。
晏尘摸到他耳后肿地厉害,摸起来有点鼓。没敢用力,只是轻轻地碰了碰。
“疼吗?”
裴卿刚想说不。
“说实话。”
“有一点……”
“这只耳朵是不是听不清东西?”
“嗯。”
晏尘大概猜到他出门前裴卿的反常是因为什么。
多少有点心疼。
“发炎了,发烧带得严重了。”晏尘说着解开放在方形台面上的一大堆东西。“你先吃点东西,我给你冲药,喝了药睡一觉就好了。”
末了吐了口气:“你这是喝了多少酒。”
裴卿的卧室做了四周下沉式的设计,正对床的一面是吧台。
这还是很久以前晏尘想出来的,打算有朝一日装在自己家里,有时间了约兄弟朋友来喝点酒看看电影,人生何求。
最后竟然是裴卿先把它变成现实了。
吧台是一字开纯黑的,四周放了几个金属高椅。
墙上做了内挖的酒柜,从外面看只是干干净净一堵墙,打开才能看到各式烈酒摆了整整一面墙。
以前不是这样的,摆的大都是红酒。
现在全换成了高度的蒸馏酒,甚至有不少都是因为纯度过高限制售卖的,八大死亡烈酒全凑齐了。
这栋房子里一直就活着一个人,这些酒是给谁的不言而喻。
想起来他刚回来时看见满地的空酒瓶子,晏尘有点头疼。
有时间得带裴卿去医院检查一下,他再这么折腾下去迟早天妒英才。
晏尘从酒柜下的一个格子里找到了一个热水壶,已经积了一层薄灰,来来回回洗了七八次才把水烧上。
趁着烧水的功夫,他把自己身上一堆暖宝宝卸了下来。
热死他了。
找不到合适的杯子,只能拿了个红酒杯冲药。
毕竟还比香槟杯大点。
“给,小心烫啊。”
裴卿身上有种一半天生一半教养出来的贵气,拿着酒杯就有那么种意思,修白的手指一搭裴总的气势就出来了。
不管怎么说,裴卿长得是真好看。
有那么一瞬间,晏尘想。
杯口刚触血色浅淡的嘴唇,晏尘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他走的时候裴卿还连站都站不起来,怎么一回来就像没事人一样,刚才碰他感觉也只是有一点热。
“等会。”晏尘摸了摸他的额头“你是不是吃过药了?”
裴卿放下杯子看向他。
“嗯。”
认真且理所当然。
晏尘觉得自己真的无法理解裴卿异于常人的脑回路。
“那你刚才怎么不说呢?”
要是不问一句他是不是就喝下去了,是药三分毒,这东西也是能再来一瓶的?
裴卿垂眸没说话。
“不对,那箱子里的退烧药都过期了?你吃的什么啊?”
晏尘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
裴卿说:“就是药箱里的。”
晏尘觉得裴卿能活到现在真是上天眷顾。
“过期了!你……”晏尘一口气被气得走岔了肺“唉,那你现在什么感觉?难不难受?要不我送你去医院看看。”
裴卿答得极快“不用。”
“真不用。”
“我不难受。”
晏尘回来了,还给他买了药,买了吃的。
他自己都想不通自己凭什么这样好运。
晏尘不喜欢他,这他知道。
晏尘连看到他都觉得痛苦,这他知道。
他做的那些事早就已经越过底线太多,晏尘从情感上法律上来讲都不该原谅他,这他也知道。
最后只能归结为晏尘觉得他可怜,所以来照顾他一会。
如果去了医院,晏尘就会走了吧。
他知道这样自私又卑鄙,但还是想多留下晏尘一会儿。
“那行,难受了就说啊,别憋着。”
觉得他可能是从小到大去医院太多次,留下了不太好的阴影,他自己的状况自己最清楚,晏尘也没再坚持,不愿意去医院那就自己小心点看着他。
“怎么只喝粥。”晏尘看着几乎没动的东西,随手拆了一屉包子给他。“知道你不舒服,但多少吃一点,别勉强,少吃几口也好。”
裴卿还没接受这不到半个晚上荒诞离奇的现实。
接过那精致的小笼屉。
整个笼屉里只有一只巨大的蟹黄包。
其实也没比正常包子大太多,但是在这个娇小的笼屉里显得分外的大。
裴卿不喜欢螃蟹的味道,不是不能吃,只是不喜欢。
他总是觉得那股味道让他难受。
裴卿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
那家店很正宗,蟹黄味很浓,卷席味蕾时让他本就不舒服的胃更加难受。
晏尘从衣帽间出来,看见那只巨大的蟹黄包也愣了一下
“你不吃螃蟹是吧。”
把手里的衣服顺手披到裴卿身上。
“穿上点,还没退烧呢。”温暖顺着肩膀裹挟全身。
晏尘拎起一个纸袋,拆出一个一模一样的笼屉,里面是几个折成桃花样式的灌汤包。
“这两笼子一样的,我没认出来。你不是不吃螃蟹吗,不爱吃换别的啊。”
说着拉过一个矮凳坐下,凳子太矮,晏尘一双大长腿显得有点委屈。
把所有东西都打开,每一样都很精致,虾饺,牛肉干蒸 ,奶黄包 ,流沙包 ,莲蓉包,椰汁糕 ,明明是早茶的点心,炸的东西却一样没点,都是清淡好消化的。
蟹黄包啊,这家店做得真不错。
裴卿怔忪地看着晏尘。
他咬过了……
晏尘风卷残云地吸入了一整只蟹黄包,顿觉人生值得。其实他在去公司前实在饿得厉害,考虑到传闻中明星的魔鬼食谱,就先偷偷摸摸地在楼下小店里扫荡了半扇小羊排,所以他现在是真的没什么胃口。
所以他又吞入了一打椰汁糕,一份牛肉干蒸,五个奶黄包。
这种塞牙缝的东西能叫饭吗?
这对于裴总来说还真是个艰巨的任务。
晏尘考虑到裴卿不爱吃东西,所以一样点心只买了两份。
可他还是高估了裴卿的食量。
这么一堆一口四五个的小东西,晏尘自己可能来个十份八份也就半饱。
谁知裴总只是一样尝了一两个就显得有些艰难。
久未进食的胃陡然受到刺激,一阵阵翻涌着恶心。
晏尘看他眉峰微蹙,忙倒了点热水给他,五六盒药摊在沙发上。
“怎么这么严重,你自己看,吃哪种。”
裴卿看了他一眼然后移开脸看向沙发上的药,低头瞬间冷峭的眼尾有点绯色。
骨血里名为卑劣的凶兽叫嚣着横冲直撞,挣脱束缚恣性逞凶。
今晚的晏尘像极了以前的模样。
看着好像挺理智冷静的,但是其实心软得不行。没来由地对人好,还护短的厉害。
晏尘不该对他好。
他这种人是贪婪没底线的,得到一点宽宥,他会想要得更多。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 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