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卿,既然都认出来了,我们就别装了吧。”
晏尘语气很平淡,带着尘埃落定后的释然。
裴卿当初之所以能成功囚禁他,不仅是因为装得太完美,更多是因为他太信他。
那时候裴卿精神状态不好,晏尘怕他一个人出什么事,没课的时候就经常和他混在一块。有时候他不方便发信息接电话,都是裴卿替他回,久而久之,在他们朋友眼里,裴卿说的话就差不多等同于他本人。
所以裴卿才能轻而易举地用一句他出国了骗过所有人。
他父母去世早,亲戚也少,天南海北地一年到头都难得见一面。就连上辈子最疯狂的时候,裴卿能用来威胁他的也只有一只猫。
如今重来一次,同样的错他不会再犯。最差的结局也不过鱼死网破,左右也牵扯不到别人。
他没什么可怕的。
但如果能把话说开,容他二人相安无事,那就再好不过。
裴卿听了这句话,面上泛起狂喜,一双原本相当漂亮的眼睛里满是干枯的血丝,乍一看去竟像是渗出血一样,他无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然后生硬地停下了。
“真的是你。”
“真的是你。是你,是你吗……”
他仿佛正承受着什么痛苦一般,明明脊背依然挺直,却好像整个人都在迅速垮塌下去。
“你回来了是吗,你说话啊。”
裴卿声音已经抖得听不出语调,说不清到底是哀求还是逼迫。
晏尘平静地看着他,目光甚至称得上温和,再次见到裴卿,他本以为自己情绪会很激烈,可事实上并没有。他向一旁的椅子扬了扬下巴。
“坐下聊聊。”
裴卿见他这样,就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他不知道晏尘为什么会重生到陈衍的身体里。他以为这是上天给他一个机会。
他本来想,如果运气好的话,他还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粉饰太平,顶一个朋友的身份留在晏尘身边。
他知道错了。
这一次再不敢放纵那些痴心妄想。
他只想留在他身边,偶尔能看见他一眼,就够了。
晏尘想娶妻生子也好,子孙满堂也罢。他都不敢做什么了。
也许十几年后,几十年后,晏尘突然想起他,也不会那么厌恶。
可惜他运气似乎不太好。
攒了三百多个日夜的情绪狂涌而上。
你回来了。
我好想你。
我知道错了。
再也不敢了。
你可不可以……
最后裴卿只是说:“对不起。”
然后等一个审判。
他毁了晏尘的前程和人生,逼死了他。
早已没资格乞求什么。
晏尘笑了笑:“成,你这句对不起,我收下了。”
“那既然这样,我家的钥匙什么都在你那吧?你看你什么时候有空给我一下?”
晏尘耸了耸肩“我总不能一直住在陈衍那,对吧,我总有种私闯民宅的感觉。”
语气平常到好像只是在和随便一个人聊天。
裴卿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晏尘“原谅”他了。
在被他害至如此后,简简单单一句话就原谅了他。
这种原谅不是过了这道坎,还能像以前一样。
而是晏尘放过自己,顺便也放过他。
发生过的事不可能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没有报复,没有惩罚,甚至晏尘都不怎么恨他。他在晏尘这,已经是个陌生人了。
他记得大四的时候,因为保研晏尘被一个平时关系挺好的朋友恶意举报,晏尘知道后只是按照要求上交了自证的材料,当时系里不少人都等着看一场闹剧,可是直到学校发了文件证明没有违规,大家都没等到晏尘一句恶言。
再见到那同学,晏尘甚至可以不在意地点点头打个招呼。
他觉得晏尘宽容得有点过了头。
那天他问晏尘真没生气吗。
晏尘说,和那样的人生气,最多也就争个对错,何必呢?
兜兜转转,他终究也成了“那样的人”。
心脏如遇炮烙,痛成一团血肉模糊。
“好……”
裴卿声音抖得厉害。
“都在,今晚就可以,你过来取吗……”对上晏尘有点冷淡的目光,猛然想起他当初囚禁晏尘,就是用了这么一个借口把晏尘骗来,忙又改了口。
“或者,或者你让别人来也可以的。”
“要么我给你邮过去。”
“……”
末了颓然地说
“我没想做什么……”
他怎么敢呢。
“算了,一会结束后,我过去吧。”
晏尘虽然这辈子都绝对不想再踏入那地方半步,但他得去看看那只小猫。
那只小黑猫陪他撑过了无数个濒临崩溃的晚上。
一年多了。
也不知道还活着吗。
晏尘没有面对想象中的歇斯底里,放松了一点。
然后才闻到裴卿身上有种明显的海洋香水味,在封闭的空调房里甚至有点呛人。
他皱了皱眉。
印象里裴卿很少用这种味道重的香水,还用这么多。
一年不见,这人怎么品味还下降了?
裴卿僵硬地动了动身子,晏尘垂下眼睛看向他的手,外套上的钻石反射出吊灯的光,正随着主人的身体微不可察地颤抖着,袖口下是双修长苍白的手,每个指尖上却都贴着一块防水胶布,和他肤色很相近,不容易看出来。
晏尘在心中叹了口气。
“裴卿,那天真是个意外,我没想si,你也……也不用算在自己身上。那些事,就当过去了吧。”
“嗯。”
一个字,自此万丈鸿沟。
晏尘开门出去,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压抑了许久的裴卿才缓缓矮下身子,剧烈的窒息感早已席卷全身。
他拼了命地吸气,却越来越痛苦。
就像儿时被父亲揪着头发按在水里,越挣扎,冰冷的水越快呛入口鼻。
他知道如果刚才自己出声,晏尘一定会回来。
他有神经性过呼吸,这种情况,无论在什么时候,无论晏尘多生气,多恨他,也从没放任他一人不管。
他咬破了舌头。
腥甜的味道在口腔中炸开,让他有点恶心。
他渐渐开始产生幻觉。
“冷静,放慢呼吸。”
一个人捂住了他的口鼻,手有点凉,身上带着种干净的味道。
那个姿势很像一个拥抱。
“放慢呼吸,不要害怕,冷静下来,深呼吸,吸到底。”
这种不疾不徐的语速和说话方式往往千篇一律。但是晏尘又不太一样,太过温润清朗,温柔地让人沉沦。
裴卿捂住了自己的口鼻。
幻觉里的晏尘,就多抱了他一会儿。
他抹了下脸,满手的水。
“不用了,我没喝酒。”
“如果我在三个小时内没有回你的消息,就麻烦你过来找我一下。”
“对,就是这。”
“多谢。”
小蔡问了几遍,才将信将疑地收下了这个地址。
这是麟河湾啊,中央商圈里辟出一小片别墅区,随便扔一块砖头都可能砸到几个CEO太子党。
二十四万一平的房价,他买个厕所都费劲。
话说回来,他陈哥去那种地方干什么?
还不让他跟着。
晏尘把手机塞回兜里,一回头就看到裴卿静静地站在不远处,垂着眉目。
估计是听见了他刚刚的话。
外面刚下了雨,风又格外大,硬是在九月里冷出了十一月的天气。
裴卿一身黑衣随风掀动,对比下面容苍白得几近刺目,那种好像沁入骨子里的沉郁颓然让人看得胸口发闷。
明明还能看见他身后一片灯火璀璨,可就是让人觉得,他身边只有漫漫黑途。
之前没注意,现在才发现这不到□□度的气温下,裴卿竟然就穿了这么点。
晏尘默默在心中佩服了一下,又捏了捏自己身上的六个暖宝宝。
没办法,公司选的衣服风一吹就透了,只能出此下策。
裴卿对上他的目光,走了过来。
“你是自己走,还是和我一起?”
“我自己开车。”
晏尘知道他刚刚多半听到了,索性也不觉得尴尬。
他不让助理送他,是因为事情敏感,他信不过助理。
但他同样也信不过裴卿。
刚好是顺风,晏尘发现裴卿身上那股让他不舒服的香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他还挺喜欢的一款香水。
裴卿梳起的刘海没有了发胶的支撑,风一吹就柔顺地垂下来,发尾微湿,遮住了一点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