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续的调查取证工作不是一时半会能做完的,由于江流的心理状态不是很稳定,又是个未成年人,派出所专门派了几个女警来轮流陪着她。
还有被经理临时找来的那两个年轻姑娘,一直耐心地坐在一楼铁椅子上,怀里抱着厚外套和几袋麦当劳,看样子是做好了在这熬一晚上的准备。
年轻女性大多天生心软,尤其对着一个刚被救下来的半大小女孩。看着江流上了警车,俩姑娘实在放心不下,所以交接完手上的活,没一会儿也和领班请了假一起过来了。
没想到在大厅刚巧遇见裴卿和助理。裴大老板当家也不知道柴米贵,一点头直接给她们批出了堪比两个月工资的过夜经费。姑娘们走路撞见财神爷,感动得热泪盈眶,立刻决定哪怕哥斯拉入侵地球也能看顾好江流的身心健康。
晏尘也没耽搁太久。他虽然动了手,但是很有先见之明,踹毕志诚那几脚都是挑的皮多肉厚不容易看出来的地方。再加上这件事本身性质恶劣,他们多少也能算见义勇为,所以只是配合了一下调查,再象征性地聊了两句就让走人了。
从正厅的大门出来是一片空着的停车位,裴卿正靠着他那辆和气质相当不符的闷骚超跑打电话。
“直接外聘他们团队,一次性处理干净。”
“可以,不用再告诉我了,你直接给他们批吧。来不及等流程的就走我账户。”
“不需要考虑成本。”
“不管是猜测还是爆料,我希望在任何通稿上都不要让我看见不相干的人。”
晏尘走过去要接他手里的车钥匙,裴卿没让他拿,递给他一个温热的纸袋。
纸袋上印着附近咖啡馆的logo,里面装着几个精致的小纸杯蛋糕,还有切开的半块三明治和一杯橙汁。
裴卿又说了几句就挂了电话,给他拉开副驾的车门,很体贴地问“你是不是还没吃饭呢,去崇明路那家行吗?”
晏尘咬了一口三明治,摆摆手道“减脂呢,教练不让吃,直接送我回去吧,我换套衣服。”
裴卿皱了皱眉“怎么还减?”
晏尘笑了一下,“演员不都这样吗,不然镜头一拍容易肿。”
“那也不能不吃晚饭啊。我给你雇两个营养师吧,在酒店做好了直接送到剧组。”
“不用”晏尘撕开两张湿巾擦干净手“我晚上饿了就吃点鸡胸肉和黄瓜什么的,也差不多。”
他拉过裴卿的胳膊,把衬衫袖子解开推到手肘上去,露出一片“别研究我了,你按时吃饭了吗?”
裴卿脸不红心不跳“吃了。”
“白灼芦笋配清炒西芹?”晏尘语气里带着嘲讽。“这隔离带都没你那菜绿,你把自己当玉兔养呢?”
裴卿意外地抬眼“你怎么知道的?”
晏尘一扬眉毛“你那御用厨师发的朋友圈。”
裴卿点了点头,心理琢磨着取消了这位美好生活记录者的国庆红包,嘴上浑水摸鱼道“昨天没这样。”
“嗯。”晏尘特别了解他“所以前天也吃的草。”
裴卿彻底不说话了。
检查完他的两个手腕,晏尘给他把衬衫袖子放下来系好袖扣,捏了捏他的手指。“走吧,别占着人家的车位。”
穿着二三十斤重的道具拍了一天的下水戏,晚上还和一个目测一百八十多斤的中年男人真人搏击,晏尘实在是有点累了,一放松下来就开始困,半眯着眼睛跟裴卿找话说。
“我出来之前,江流托我给你带两句话。”
“嗯?”
“她说她做好退圈的准备了,打算如果被扒出来就发条微博,等最终判决结果下来了就回老家,让你不用有什么顾虑。”
裴卿向左打了一下方向盘,拐进一条酒吧街的后巷,顺便从后视显示屏里瞥了一眼晏尘。
“这件事不能回应。”裴卿冷淡地开口“她不是第一个。”
“那天的名单我让人试着去查了一下,人很多,能联系上的就至少有二十几个,几乎都是一样的流程——家境不好,有个蠢货爹,毕志诚亲自去签约。”
“其中几个人到了合约期没再续约,自己做了点小生意,还有一个三年前就因为严重心理疾病暂停了工作,一直在接受治疗。”
“这件事不管怎么定性,网上的话都不会好听,有些人关心的根本就不是对错。”裴卿目光有些森然,言语间也带了强硬“所以没有回应的必要,只能尽可能让他们闭嘴。”
晏尘一时间没有接话,他们都知道这会是多大的一个丑闻。网媒井喷群情激愤是必然,怕就怕后面跟着一场哗众取宠的狂欢。
晏尘捏了捏鼻梁“她们怎么想。”
“大部分都愿意指证,还有人当年保留了证据,已经订了机票明天就能到。也有几个很害怕,我没劝。”
晏尘点点头“有什么需要我的,你直接告诉袁文就行,我微博在他那。”
“先不用。”裴卿转了两下食指上的戒指“我让人敲打了风最大的几家娱记,今天晚上媒体的照片也都删干净了,他们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其余的我不能插手太多,只能等通报出来重点控制一下舆论走向。我留了一拨人随时取证,有嘴里不干净的正好抓出来当典型。”
晏尘把头侧抵在玻璃上,安静地着看他,直把裴卿盯得半边身子都不会动了。
刚好前面路口是个红灯,车一停下裴卿就偏过头“怎么……”
晏尘忽然欺身过来,冻了一晚上的皮肤带着清冽的气息包裹住他,在他嘴上实打实啃了一口。他目光好像两柄能把人从内到外看透的x线,或真或假盛着不达眼底的笑意,低声道“你往哪儿开呢?”
“我……”
裴卿错愕地睁着眼睛,一瞬间心跳仿佛要把胸膛扎破,在鼓膜里轰鸣作响。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晏尘就伸出两根手指托着他的下颌强迫他看向前方“绿灯了。”
“今天太晚了”裴卿拇指在真皮方向盘上捏紧得几乎快沁出血了“就别回酒店了,去枕水湾吧……明天早上我送你。”
枕水湾是片中央别墅区,裴卿当初关他的房子就在那。
裴卿平时很少这么紧张,他一下一下咬着自己的舌头,无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连小臂上的青筋都紧绷了起来。
晚上,裴卿开车,差不多的理由,甚至他们走的是同一条路。
“行啊。”晏尘混不在意,闭着眼睛向后靠着,居然也没多问一句。
裴卿悄悄看了他一眼,刚好路边的灯光透过车窗淌在晏尘脸上,照到他眼底的一点青黑。
裴卿有一瞬间几乎想立刻掉头,开得越远越好,无论去哪都行,哪怕他们哪也不去,就这么开一夜的车。只要不是那栋房子。
到枕水湾的距离的确很近,晏尘甚至没来得及睡着。
虽然本能上抗拒,但在裴卿众多房产当中,晏尘确实最熟悉的就是这栋别墅,甚至比他自己租的房子都熟悉。
熟悉的地方总带着很多回忆,两个人难免有点尴尬。裴卿去吧台上倒了杯煮热的椰奶,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晏尘看到他眼底相当红,像是疲惫到了极点的血丝和水光。
裴卿舀了一点黑巧酱在椰奶里,搅了搅才把杯子递给晏尘“客房的浴缸很久没用过了,可能需要让人来收拾一下,你今天直接在我屋里洗吧?”
晏尘接过马克杯,却没有喝,青白的指骨慢慢摩挲着细腻的杯身,目光很仔细地看着裴卿。
“不用,我用淋浴就行。”
“嗯。”
裴卿与他对视了一下,又不堪重负地垂下眼睛。他想接杯水喝,忽然大一从猫爬架上跳下来,水晶的杯子和金属台面就碰了一声响,裴卿的呼吸急促地颤了一瞬,掌心都冒出了冷汗。
晏尘好像看出来他的紧张,那杯椰奶仍旧一口没动。就在裴卿以为他已经什么都知道了的时候,晏尘忽然又拿起了杯子。
“下次别放巧克力了,这个酱有点苦。”晏尘自然而然地说了一句,然后并没什么犹豫地把杯里的东西一饮而尽。
看着晏尘把那杯椰奶喝下去,好像终于给自己做了判决,裴卿反而轻松起来。他知道,这次之后,他就再也不会得到原谅了。
茶里有口服麻醉药,足够让晏尘感觉到但又不至于丧失意识。
晏尘心软,答应了和他在一起,就不会轻易分开。
可他还能维持正常多久?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几乎每时每刻都控制不住地在想,该怎么把这个人,关到只有他一个人能看见的地方。
这些念头是生根发芽带刺的毒蔓,在无边荒野里疯长。
这些天,他每天晚上都在想,如果他彻底疯了,该怎么办?
他能被治好吗?
中世纪有一种专门针对他这种人的手术,把一根长针从眼眶敲进脑子里,破坏了大脑的一部分,患者就会变得特别平静,不会产生任何**和情绪,也不会伤害别人。
这可能唯一还管点用的解决方式。
那天在民宿里晏尘惊醒时,他在那张脸上看见了藏不住的恐惧和憎恶。
他突然就想起来一年前那天,他看着晏尘摔下去,看着刀扎破了他的心脏,他手上,身上,四周的地上台阶上,到处都是血,像坏掉的水管,怎么都止不住。
他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身体里原来能流出来那么多血。
前一秒还好好的人,像泼了水的火光一样迅速萎顿。
可是晏尘却是笑着的,除了解脱释然,饶是他惯爱自欺欺人,也找不到一个其他的理由。
他知道晏尘不喜欢这栋别墅,知道晏尘不适应镜头前的生活,知道晏尘在他身边总是失眠,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
他没想过晏尘会选择和他在一起,抵不过诱惑,贪图了这么久。
可那些事,他不能忘了。
晏尘梦里的恐惧打醒了他。
何必假惺惺地纠结能不能治好?只要他们分手,一切不都解决了。
晏尘想救他。
可他该知道基因这种东西是从骨子里带出来的,可能当初裴无也试着努力过,也换过不少医生。但也没影响他变成一个烂人。
他早应该知道只会有一个结局。
他不能再把晏尘逼死一次。
晏尘进了浴室。
空气快要凝滞住,房间里安静得有些庄严。他走到留给大一的屋子里,木质的百叶窗遮住了唯一一块没被钉死的窗户,对裴卿产生了莫大的吸引力。
跳下去,就什么都结束了,不用面对晏尘的失望和憎恶,晏尘会永远记住他。
裴卿犹豫了很久,还是没去拉百叶窗的绳子。
这可太像碰瓷了。
出于对裴无的报复心理,裴卿成年后做事从不会提前列出详细规划。
但是这次他琢磨了整整半个多月,写好了即将上演的每一句台词,想象过可能出现的每一种对话,以确保万无一失。
他本来想不辞而别,可又怕晏尘有一丝挂念。
他也不敢直说,如果他表现出来一点担忧,以晏尘的性格一定会选择陪他。
生离再难过熬一熬也就过去了,他却经不起第二次死别。彻彻底底的消失,没有希望的绝望,太痛苦了。
这次不会留下隐患,包括他自己。
“有纸吗?节目组让我给写两句话。”
晏尘洗完了澡,披了一件深蓝色的睡袍走到了长桌前,从笔筒里抽出一支笔。刚拧开笔帽钢笔就从他脱力的指尖里掉下去,摔出了一滴墨水,滚到地毯的长毛里。
晏尘没有去捡,静静地站着,像在等待着什么。
过了一会他坐在了桌边的沙发上。
“你来捡吧,我动不了了。”
其实裴卿倒出那杯椰奶的时候,晏尘就察觉到了。裴卿太紧张了,他栽过一次,哪会一点不长记性。
可是他想赌一把。
可能还是不服,他总觉得不应该是这样。
可惜没赌赢。
裴卿弯腰的一刹那,晏尘突然暴起,用标准的擒拿姿势从背后扼住了他的喉咙,可是药物几乎让他使不上任何力气,裴卿用肩膀顶开他的左臂,反扭了他的胳膊把他按在地上,锁链坚硬冰冷的触感非常熟悉,能顺着手腕一直冷到人心尖上。
晏尘闭了下眼睛。
“你想好了。”
裴卿身体陡然一僵。
三年前,晏尘醒来就是这样问他。
那时他回答,当然。
后来一直到晏尘死,他才明白晏尘究竟问的是什么。
“当然。”裴卿声音发抖,险些咬了舌头。
晏尘出乎意料的平静“为什么。”
事先写好的台词,此刻才真正登场。如果可以不念的话,就是让他把舌头割了也行。
“尘哥,你每和别人说一句话,每看别人一眼,我都嫉妒得发疯。”
“你知道我看见那个笼子的时候在想什么吗?”
“它真适合你,毕志诚虽然是个蠢货,但在这件事上还算聪明。”
“你不是说喜欢我吗?我们找一个地方,只有我们两个,怎么样。”
裴卿每说一句,都恶心得想死。
他很了解晏尘,看起来心软,其实骨头特别硬。他这样说,晏尘永远都不会再多看他一眼了。
“裴卿,你对我有过一点愧疚吗?”
“有。”裴卿答得很快,傲慢又轻率他曲起一条腿跪到沙发边上,俯身在晏尘唇边轻轻蹭了一口,又微笑着直起身子。眼里尽是阴郁汹涌的疯狂。“所以你乖一点,我会好好补偿你的。”
“你会是我最完美的作品。”
晏尘突然用力,一把攥住了他的衣领把他向前拽,锁链落到地上发出一声闷响。眼看着晏尘抬起的手要给他一记耳光,裴卿丝毫不躲,连眼没有闭上。
这一巴掌果然硬生生停在他脸旁,终究是没落下去。
晏尘冷笑了一声“我真是……”
被麻醉的身体彻底瘫软如泥,晏尘紧咬着后槽牙,双目赤红,他叹了口气,冷笑一声:“裴卿,我到底是哪得罪你了,值得你这么作践?”
裴卿嘴唇一抖,咬破了舌尖,满口血腥味。
左耳里不住地嗡鸣,身体里涌出了巨量的酸楚。裴卿感觉自己的腹腔被强行剖开,塞进了尖锐的巨石,憋闷剧痛就要炸开。他手脚发凉,浑身血液都凝滞变冷,衬衫下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求生的本能让他拼命地呼吸,却怎么也汲取不到一点氧气。晏尘眼里的厌恶与嘲讽就像一把钢刀,把他生生钉死在原地,无法挣脱。
晏尘疲惫地闭上眼睛,颓然骂道“滚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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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 2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