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话坏话说了一箩筐,裴卿才肯撩起衣服给他看看。
原本他身上肌肉就薄,腰一掐跟纸片似的,现在小腹上,胃部,各一大块青紫,边缘微微泛黄,在煞白的肤色下看起来十分吓人。
晏尘轻轻摸了摸。
“里面疼吗?”
“不疼。”裴卿冷着脸看着放在自己身上那只手,晏尘戴了两个戒指,是他专门给选的品牌新品,虽然知道只是一个配饰,但他还是无可抑制地感觉到兴奋。
一种……没有快意的兴奋。
“怎么没去医院?万一伤到器官了呢?”
裴卿想躲过那只手,立刻道:“真的没事,内脏破了和这种感觉不一样。”
“破过啊?你还挺有经验。”晏尘抓着手肘把他勾到沙发上,按住了肩膀。“过来,哥给你揉揉。”
晏尘摘了手链和戒指,随手扔在裴卿口袋里,去休息室洗了手,拆开两瓶药油。
“哪里来的?”
“求摄像帮忙带的。”
晏尘心里有事,话就格外少,仔仔细细把药油喷在掌心,再贴到瘀伤上。他舍不得用力,轻手轻脚地揉了好一会儿,一下一下碰得裴卿头皮发麻。裴卿在他面前从来就没什么自制力,又生怕被他看出来,一个人憋得快要灵魂出窍,又饮鸩止渴似地把头往他胳膊上埋了埋。
“疼了?”
“没。”
药物的副作用麻木着他的感官,他整个人都混沌沌地憋闷,无时无刻不感觉到一种压抑的酸涩,四肢麻木僵硬,疼痛反而不怎么明显。
如果能在这里结束就好了。
并不突兀地,他顺其自然地想。
但最后还是要理好衣服,看着晏尘又重新洗了手,忘了把戒指带回去,起身,走下楼。
他一直有一点眩晕,像戴了度数太高的眼镜。但他记忆力很好,哪怕不看台阶也能知道在哪里落脚。所以在晏尘回头问他“怎么了”时,他回答“没事”。
由于是最后一天,每个人备采的时间都不短,节目组给晏尘准备的问题最少,他第一个录完就去帮领队拿车架下的帐篷。
一共三男三女,两顶单人帐篷,两顶双人的,他们俩自然被顺理成章地分到一起住双人帐篷。
裴卿刚展开帐杆,就被晏尘拽到了旁边“你去找地方玩会儿,我弄就行。”
晏尘不让他碰帐篷是有前车之鉴的,他们大学的时候总去露营,那时候裴卿不愿意见生人,往往是两个人轮流开车,连领队都不带,帐篷当然也是自己搭。
有一次裴卿拧杆的时候被卡扣崩了手,V形的口子从指根豁开到手背,血滴滴答答地半天都没办法止住,营地附近又连个诊所都没有,晏尘压着限速飙车,裴卿还坐在副驾上满不在乎地掀起伤口查看,等到了医院已经弄得衣服上到处都是殷红濡湿的血迹,气得晏尘简直想咬死他。
后来裴卿没长记性,他长记性了,搭帐篷再也不敢劳动这少爷上手,最多允许他在旁边递递工具。
裴卿将手插进口袋里,目光晦暗,慢慢地把玩着那两枚晏尘戴过的戒指。
“裴卿。”晏尘支起了两个帐篷,忽然蹲在地上用膝盖撑着帐篷杆,低着头叫他。
“嗯?”
晏尘从帐篷袋下面抱出来一只杂毛小土猫,抬起胳膊递给裴卿“你看着点它,别让它踩到钉子。”
裴卿下意识伸手“是谁的猫?”
“应该是这的摊主喂着的,估计是饿了,在这找吃的呢。”
莫名其妙就抱了只猫在怀里,小猫爪子有点脏,在他衣服上一踹一个梅花印,裴卿皱了皱眉,小土猫丝毫不怕他,一屁股坐在他胳膊的伤口上,四平八稳地舔起了毛。
可能是真饿了,它巴掌大的身子刚舔了不到一半,就一下一下咬起了裴卿的衣服。裴卿怕它把衣服上的装饰啃到肚子里,伸出手指把它的脑袋拨到另一边,让它趴在自己胳膊上。然后一只手抱着小猫,另一只手掏出手机来点了个宠物店的外送。
付完了款,裴卿低下头看着它。他一向不喜欢这种毛乎乎的生物。
一只猫的生命太脆弱了,它们可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轻易夭折,一层温热皮毛下就是瘦弱的骨骼和脊椎,随着呼吸轻轻颤动起伏着,不断张开爪子露出尚且柔软的指甲,像一个进化尚未成功的野兽,把自己毫无防备地暴露在自然里。
小猫啃累了,似乎觉得抱着他的人很好闻,眯着眼睛用脸轻轻地蹭。
晏尘又支起一个帐杆,灰蓝色的帐篷被悬挂灯点亮,像一个棱角分明的灯笼,灯光柔和地打在晏尘脸上,模糊了五官的细节。有一瞬间他几乎以为他们还站在三四年前的露营地里,晏尘一边笑他活该喂蚊子一边给他找花露水。明天上午没有雨,刚好开车下山。
药物带来的副作用似乎减轻了许多,裴卿难得地感觉到一点舒适,他坐到躺椅上,用手一下一下摸着小猫的尾巴,忽然很感兴趣地问:“这只你打算怎么办,也带走吗?”
晏尘回头看了一眼在旁边替他岁月静好的一人一猫,嘲讽道“你带回去吧,顺便多买点纱布碘酒,家里那只得天天追着你挠。”
裴卿闻言轻轻一愣,把头垫在椅杆上,笑了笑。
他捏着小猫的爪子,瘦削苍白的手背上有两个小小的血痂,已经不再疼痛,只是因为愈合而有一点轻微的涨痒。
大一那堪称恐怖的吨位和战斗力,确实需要忌惮一下。
“它应该是有人养着的”晏尘随手一弹绷好的帐篷线“我看已经做过绝育了,但是没剪耳。”
“哦。”裴卿怜悯地看了一眼怀里一个劲啃自己衣服的小公猫。
没有了啊。
“好了。”
晏尘一个人把四顶帐篷都搭好了,剩下几个人才姗姗回来。
江流跑在最前面,衣服上脸上都是水,头发**的,边跑边用毛巾擦着。
裴卿一看见她的模样,目光就冷肃起来,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凝重。但很快又看见后面几个人更是狼狈,尤其容溪上上下下都湿透了,一扯外套哗啦一声,在沙滩上溅起一堆泥点,惹得旁边人大笑着躲避。
“老板!”
裴卿刚一回头,容溪立刻举起水枪喊道"Surprise!"
裴卿下意识先挡怀里的猫,于是被他结结实实地滋了一脸。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容溪看他一脸的水,快乐得不能自已,龇着整齐的八颗牙窜到裴卿面前。
裴卿无语地擦了擦下巴和锁骨上的水,感慨自己居然能忍这个毫无智商的蠢货这么久。
容溪也发现了他抱着的猫,立刻把水枪往胳膊下一夹,手欠地上来捏小猫的屁股。
“哪来的猫?好胖啊。”
“哎对!老板你看见他们拍的那个照片没有?”
裴卿担心小猫应激,拦住容溪没轻没重的爪子“什么照片?”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不知道啊?”
容溪从挂在脖子上的防水袋里拿出手机,找出一条微博给他看“应该是无人机直播的时候有人认出来截图了。”
裴卿让小猫趴到自己肩膀上,空出一只手借过容溪的手机,照片上的人并不是他自己,而是台下举着灯牌的晏尘。
长时间的低烧让裴卿有点冷,方才又被呲了水,风一吹就起了一身冷颤。他点开了那张图片,从台上看台下并不十分清晰,夜视的无人机摄像头却能精确到每个人的毛孔。照片里晏尘戴着黑色的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和半截高挺的鼻梁,目光温和却没有多少笑意,像是一片平静深邃的沼泽。
原来晏尘看向他时是这样的。
“他是帮别人拿……”裴卿作为一个从小到大从不能出错的别人家的孩子,自然从来没体验过那种躲着老师家长但同龄人又心知肚明的早恋。此时此刻面对着十分能起哄的容溪,居然有一点被抓包的尴尬和愉悦,破天荒地打算解释。
可惜作为一个货真价实的直男,容溪一点没发觉自己老板的微妙情趣,毫不在意地打断了他。
“老板,你知道他们叫你……”容溪拧着自己的衣摆,拧一下就忍不住笑三声,大有一种拍完这个节目就转行的气魄,肆无忌惮地嘲笑着自己的董事长“谁给你起的名啊好难听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裴卿忍着耳边聒噪的哈哈声,一边盘算着把他扔到哪个导演的剧组里好让自己能安静几个月,一边随手点开评论区往下划拉。
和上次一样,大部分网友依然旗帜鲜明地骂着陈衍。
【别蹭了别蹭了,作品不多姐夫不少,我找块木桩子画上脸都比他演的好,裴总为什么还能忍着他。】
【额,有炒作的心思多拍拍戏吧大哥,黑料都要比作品多了。】
【可是我感觉私下关系应该还不错吧,不然他真敢天天这么舞吗?裴卿要想收拾他不要了太容易吧?】
【谁能查查他的税啊,赶紧抬走吧求求了。】
【可是我真觉得他挺帅的,戴着口罩也挺帅的。】
【他人品烂和脸有什么关系?】
【别管,我没素质我先磕。】
【清晨szd】
【为什么都默认老板在上啊?年轻高冷身体还不好的霸道总裁难道不适合当zero吗?我们老衍旁边那么大的俩字他不可能没看见吧?】
【好土的形容但是我同意】
裴卿沉默地退出界面,找到陈衍的微博,拿容溪的账号关注了他。然后把手机扔回到容溪手里。
容溪目睹了全程,笑嘻嘻接住自己的手机“老板,和你商量个事呗。”
“不行。”
“哎呀老板,你看刚才我都没说什么……你多少补偿我一下啊。”
“说。”
“嘿嘿嘿,就是我想放个假,三周。”
裴卿不置可否地看了他一眼。
“两周!两周也行!”
“我不管你们,去找你经济人说,让他给你把时间安排好。”
“谢谢老板!”
裴卿于是也站起来,把地方让给几个女孩。小猫很亲人,几个人举着猫条喂它,它就摊开肚子随便给摸。裴卿站了一小会儿发现它确实不害怕,才走到房车里洗了手,脱下被小猫啃过的外套扔进垃圾桶里。
在房车里进出洗漱都不算太方便,几个人都洗完澡已经是凌晨两点多。裴卿钻进帐篷里关了摄像头,一个人铺好了防潮垫。他挽起袖子,扯下胳膊上湿透了的纱布,将手肘撑在膝盖上,安静地垂着脑袋。
“抬头。”
帐篷的门被拉上,海边的凉气后知后觉地窜进来,夏天单薄的布料几乎瞬间就凉透了。裴卿听见声响把头抬起来,立刻被热风闷了一脸,晏尘粗糙地呼噜来呼噜去,把裴大总裁剪一次就要万八千的头发吹成了一个鸡窝。
吹完了头发,晏尘又顺手扯开他的衣领,用吹风机对着里面迅速吹了两下,暖风像一只手从上到下粗鲁地在裴卿身上游走了一圈,还没来得及撤退,就被晏尘抖开的毯子裹在了他身上。
“你也睡在这吗?”裴卿裹着毯子靠着他的腿。
“不然呢?”晏尘折开一只碘伏棉签“去外面打地铺?”
毛毯很软,裴卿把下巴垫着他的膝盖,目光凉浸浸的“和我在一个屋里你睡得着吗?”
“睡不着,一会儿我就租艘货轮出海,凌晨四点正好到西伯利亚看日出。”晏尘给他换好药,流畅地把纱布打成蝴蝶结。然后隔着毯子在他身上随意地拍了两下。“睡你的觉,废话哪那么多。”
裴卿睡眠质量差得登峰造极,在没有酒精和药物辅助的情况下,一晚上醒五次算幸运,醒八次也还行,或者干脆睡不着也是正常。
所以几乎晏尘刚睁开眼,他就醒了。
压抑混乱的喘息声灌满帐篷,晏尘从混沌的梦境里挣脱出来,轻轻坐起身,捏紧了自己的膝盖骨。
裴卿睫毛抖了抖,刚要睁开的眼睛又无声无息地闭紧了。
他感觉到晏尘安静地坐了一会,然后慢慢倾过身子,低头看他。
晏尘看了他很长时间,久到他几乎装不下去,静谧的黑暗中两个人都屏着呼吸,晏尘的目光就悬在他眉心,看得他一阵阵发麻。
有一瞬间他觉得,晏尘或许想要掐/死他。
对于这个荒诞的猜测,他意外地接受得十分良好,甚至在犹豫要不要再看一眼晏尘,又担心自己突然睁眼会吓到他。
又过了一会儿,晏尘撑起上半身,俯身到他身体上方不知做什么,裴卿把呼吸放得平静低缓,他闻到一种很干净清爽的气味,印象里晏尘每件衣服都是这个味道。
他像浸在一片浅海里,下半身是粗粝的泥沙,上半身是被阳光烫暖的海水,海草缠在他的腰间,把他不停地向下拖去。
就在这时,晏尘拉过他盖在腰间的毛毯,轻轻给他盖上了。
起伏的胸口借着黑夜的遮掩细微颤抖着,裴卿躺得像具僵直的尸/体,任由晏尘给他扯平毯子,盖好肩膀。近乎无声地做完这一切,晏尘轻手轻脚拉开帐篷门,一个人走了出去。
过了好一会儿,裴卿睁开眼睛,直愣愣看着帐篷顶。
他躺了一会,才起身走到帐篷门旁,把帐篷门拉开一条缝隙。
凌晨四点多,沙滩上游客大多都散了,少有一两个刚出酒吧的醉汉也和礁石躺椅融为一体。海面有一种介于深夜和晨曦之间的微光,只能勉强照亮眼前一小段空间,两边都是海雾。人全凭双腿走在这样的地方,时间久了,会有一种绝望感。
晏尘穿着他的派大星T恤和短裤,从桶里拿了一听剩下的汽水,坐到了沙滩上。
半夜海边的风很大,吹得帐篷咚咚地响,裴卿跪在防潮垫上向外看。天亮得很快,渔船和灯塔闪在深蓝的水里,晏尘把一只手撑在沙滩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汽水,风卷起T恤的下摆,裹紧了他的身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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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 2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