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位裴姓赞助商很大方,特别大方,演唱会水准的舞台、摇臂和灯光都散发出金钱的芳香。
公益演出办得很正式,请来的嘉宾也不少,演出接近尾声时已经是夜里十点多。天早已经大黑,阳光棚上的金色彩灯在海岸上连成长线,远远看着一片灯火通明。舞台的灯光将方圆百米内的海岸都照得明光烁亮,观众和游客混合在尖叫和音乐里狂欢,到处都是啤酒和汽水的开盖声。
三个姑娘跳完了舞,所有的灯光熄灭,晏尘戴着口罩混在观众里,依旧抬头看着台上。
方才的舞美全部撤去,只有舞台正中央打下一束光。
裴卿拿着话筒坐在高脚凳上,一条长腿随意地撑在地面。他本来长得就特殊好看,造型师又给他简单吹了个发型,凸显出锋利深刻的五官,几乎显得精致得有点过了头。妆容遮去了他脸上苍白阴沉的病气,稍稍一拢缀了银色水钻的白西服,一条白金长链松松挂在解开了两颗扣的丝质衬衫上,放大到四周的舞台屏上,漂亮得近乎有些震撼,人群里不时响起惊叹的吸气声。
裴卿性格里有种阴郁强硬的特质,真真假假,步步为营,过于明显的侵略性往往容易让人忽略掉他明晰俊美的眉目。就连晏尘也是此时此刻才如此直白地认识到,一直以来他眼里裴卿的“好看”似乎总是带着种旖旎,与对于邢依、容溪这些人客观的欣赏是毫不相干的两回事。
晏尘旁边站着的是个瘦瘦小小的小姑娘。女孩还没到晏尘胸口高,一个人带了两个半米多长的灯牌,看起来能把她整个人遮住。
“您好……您好?您好!”晏尘被身边小姑娘叫回了神,立刻弯下腰去听她说话。
“你可以帮我举着这个吗?”
晏尘接住她递过来的灯牌,上面写的是裴小咪永远快乐。
晏尘一瞬间有点想笑,又觉得好像有点不大礼貌,抬手按了按口罩边缘,轻声说“我举起来可能会挡住后面的人,这样拿着可以吗?”
女孩转过来抬头看了看他的身高,点了点头。
晏尘这时候才看清女孩自己拿的那个灯牌还要大一号,上面是醒目无比的五个大字“老婆我爱你”。
晏尘表情一时间有点复杂,看看灯牌又看看台上的人,皱着眉强忍住笑意,“你们叫他……”
女孩有点羞涩,伸出一只手挠了挠脖子“哎呀你不懂,老婆和男女是没有关系的。”
晏尘憋着笑,赞同地点点头。
裴卿选了首还算欢快的英文歌,前奏响起,人群里的欢呼更加震耳欲聋。他抬眼扫过台下挤挤挨挨的观众。裴卿很清楚这场演出卖出了一万多张票,足够填满一个小型体育场。人在多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每个个体看起来其实都是一样的,数量会模糊掉容貌,衣着,妆容,甚至性别,从台上看下去沙滩是一片黑,每个人都只是一个亮光。
想在这种情况下找到一个人实在太难,他也并不抱着什么希望,却仍然忍不住抬眼望向人群。
忽然裴卿看见一对醒目无比的灯牌,由于内容太过离谱一下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晏尘身高腿长,在一群女孩里高出明显一截,满脸揶揄地朝他晃了晃手里的灯牌。一瞬间,错愕,疑惑,和略微的羞耻被放大到巨幕上,裴卿的声音轻轻一颤。
“他看我们了!”晏尘身边那个小姑娘一下抓住晏尘的手肘,拼命地摇晃“他是不是看到我们了!”
晏尘实在没想到裴卿一个老板还能有这么热情的粉丝,居然被她拽得晃了两下。他看着屏幕上的人明显红起的耳尖,笑着点头“是看到了。”
“Til I found the One who took it all from me,
Through the darkest alleys and loneliest valleys,”
裴卿这两天有点感冒,声音似乎比平时软一些,他固执地注视着台下某个位置,轻快的副歌掺在汹涌不息的海浪声中,反而有种茫然的难过。
听到这几句,晏尘也收敛了笑意,温柔但冷静地看向他。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相遇,带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I was dragging those heavy chains of doubt and fear,”
裴卿很快坚持不住垂下眼睛,四周都是黑夜,灯束打在漆黑的舞台上,像一层雾把他锁在了光亮的范围里。周遭人声鼎沸,他就安静坐在高脚凳上,任由热烈的海风翻动衣角,甚至显得有点萧索。
“Then with the one word spoken the locks were broken.”
晏尘被散场的人群堵了好一会,等终于走出来的时候裴卿早已不见了踪影。晏尘伸手拽住提着一打冰汽水正往房车跑的容溪“你知不知道裴卿去哪了?”
“我老板?”容溪回头朝着海滩看了一圈“没看到啊,是不是卸妆去了,你要不去更衣室看看?”
“好,谢谢。”
“等会!”
容溪抬起大腿撑住汽水箱,“那个……”
他咬了咬舌头“我老板他……心情不太好。”
容溪想起来自己老板今天的样子,实在有点生气,语气也冲了起来“他对你也算挺好的,你别对不起他。”
晏尘沉默了一下,没有半点寻常人被冒犯后的恼怒,只是点点头“我不会。”
后台已经空无一人,二楼的灯关了,晏尘顺着楼梯走上去,裴卿正背身靠在落地观景台上,手里夹了一支烟,听见脚步声抬起头看他。晏尘皱眉,把烟从他手指间拿下来,脸色不大好看,却也没说什么,直接越过裴卿肩膀按灭在后面的金属栏杆上。
晏尘的手靠近他身体的一瞬间,裴卿半阖着的眼皮颤了颤,好像在躲什么能让他疼的东西。
“离挺远呢”很少看见他怕什么,晏尘心尖一软,轻声道“烫不到你。”
裴卿微低下头靠着栏杆,闭着眼睛小声说“给我烫一个吧。”
“嗯?”晏尘敏感地嗅到了挑衅的味道,轻轻眯起眼,手指略显焦躁地一拨,把裴卿抽剩下的半根烟在手上转了几个圈。
“我想要一个”裴卿把自己衬衫的扣子向下解开一颗,露出一截锁骨,声音里带着故作轻松的请求。可能因为他指尖包着创可贴,也可能因为晏尘近在咫尺的目光,裴卿的动作有点不太顺畅。“这回烫在能看见的地方吧。”
晏尘目光向他腰间一扫,裴卿腰细,却硬得很,永远伸手掐不出一块赘肉,跟他这个人一样,哪怕燃着的烟硬生生掐熄在那块白净的皮肉上,粘连起一小片血肉和冷汗,也最多只是疼得抖上一抖,偏过头闭上眼睛,一声也不吭。
上辈子他脾气算不上好,耐心也不够,每天跟着裴卿赌气。裴卿这个人好像以折磨自己为乐,疯起来不管不顾。他又最讨厌看见裴卿自己作践自己的模样,如果听见这种话,大概总要连讥带讽说两句不好听的,最后往往是两人大吵一架。
何必呢。
“烫什么烫,上次没疼够是吧?”晏尘仗着俩人离得近,曲起手指敲了一下裴卿的腰。“忘了你自己发烧烧得说胡话。”
裴卿有些出乎意料地看着他,半晌笑了“没有。”他闭了闭眼,轻轻地说“我喜欢的。我是真的想留个印子,不是在气你。”
“而且,又不是因为这个发的烧。”
他喜欢。
如果烫在锁骨上,他身上就明晃晃留着晏尘给的印记,每一个面对面的人都看得到,哪怕别人不知道,他自己也记得。血丝渗出,冷汗滴下,每一瞬间的疼痛都来自晏尘的施予,证明他们之间存在着某种联系。甚至哪怕有一天晏尘厌烦了,他们走到分道扬镳的一步,他也算留下了一点什么。
这段虚无缥缈的幸运,会成为他的一部分,永远留在他身上。
只是想一想,都让他兴奋得难以自抑。
这话他没有说出来,结束地点到即止。晏尘是个直男,而且是个心理健康的直男,看清楚他的想法大概只会莫名其妙,甚至可能有点恶心。
他看着晏尘没生气,小心地拉过晏尘的手,引他来摸自己的腰,低声道“这个已经快看不见了。”
他不是很容易留疤的体质,晏尘当时也没真想烫他,被他按着手很快就挣开了,只留下一个浅淡的疤痕,饶是他小心的保留着,当时除了消毒,连药也没上,如今也淡得快看不清了。
“给我烫一个吧,留在能看见的地方,行吗?”
可怜会消耗,喜欢会变心,紧抱在一起也有皮肉相隔,锁在房子里依然会失去,他知道一个人永远也不可能真正意义上的得到另一个人。
裴卿的锁骨深邃外扬,却并不怎么好看,一块凹凸不平的陈年疤痕横亘在苍白的皮肤上,像是用什么东西硬从上面剜下过一层肉,凹凸不平,崎岖狰狞。他瘦削的手指掀开领口,就好像寄居蟹把自己从赖以生存螺壳里剥出来,展览起不堪一击的软肉。
晏尘不置一词,目光审视样从他尴尬露出的皮肤上扫过。
气氛安静沉默,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他在关于晏尘的事情上总是分外敏感,几乎已经是惊弓之鸟。片刻就放下手,靠回到栏杆上,微微收起肩膀,用浓密的眼睫遮住情绪。晏尘的目光依旧落在他身上,裴卿莫名地有些难堪,一时间想退到他看不见的地方去,可是阳台上空荡荡的,连个能挡一挡的地方也没有。
然后他听见晏尘笑了一声“你的爱好怎么都这么奇怪。”晏尘从节目组的白板上拿下来一支签名笔“过来。”
看着迟疑的裴卿,他又放软了声气说:“不就是要留个印子吗,过来啊。”
把裴卿的衬衫扣子又向下解开一颗,露出一片苍白单薄的皮肤,晏尘摸了摸那块横贯锁骨的伤疤,心里泛起细密酸涩的疼痛。
印象里,他认识裴卿的时候,这块疤就已经在了。
那时候裴卿才多大?
还让他拿烟去烫,他上哪舍得。
晏尘心里带着气,故意使坏,几笔下去行云流水,端端正正在他锁骨前的那块皮肤上画了个老丁头。
看看,多完美。
“怎么样。”晏尘笑得很欠打,揽着腰把他带到反光的窗前“你一会儿带着它出去,大家绝对印象深刻。”窗上人影身高腿长,绷着一张冷峭的俊脸,如果放进人群里,大概是会让人屏息静气的类型。此时却乖顺地敞着衣领,露出一个滑稽的图案。
裴卿犹豫地皱起眉,虽然是晏尘画的,但这也实在是……太丑了点。
看他吃瘪,晏尘那点火气一扫而空,心情好得不得了,在他脑后揉了一把,温声道“逗你玩呢,我给你找两张湿巾擦擦。”
“别……。”
晏尘意外地看向他。
“别擦了”裴卿似乎怕他真的要擦,宝贝地收起衣领“就这样吧。”
不管怎么样,都是晏尘画的,他都想留着。
签名笔是水性的,沾了水就会花,估计洗个澡就看不见了。
或许可以做个纹身。裴卿想。
如果晏尘愿意写点其他的就好了,可惜他不可能同意。
晏尘本来只是为了惩治他折腾自己的坏毛病,见他认真,忽然就有点愧疚。“别呀,我家裴小卿这么好看,带这么个玩意出去多不搭”说着他还手欠地用签名笔戳着裴卿下巴“或者我再重新画一个?”
“不用。”裴卿目光认真“你画其他的东西其实也不太好看。”
“嘿。”晏尘磨了磨牙“你就不能委婉点儿?”
裴卿偏过头,闷声笑。他今天没有特意做发型,柔软的刘海被风刮得有点乱,碎落在白得快要透明的皮肤上,柔和了眉眼间的冷意,居然还有点温和的味道。
以前怎么没觉得他这么招人疼呢?
很快他就把这句话收回去了。因为裴卿问:“我可以纹在身上吗?”
裴卿有点犹豫,他的锁骨本来就有疤,纹了身大概也不会好看,如果晏尘不喜欢怎么办?
或者如果晏尘讨厌纹身呢?
晏尘被他异于常人的脑回路折磨久了,刚想骂他两句,居然又有点能明白他是怎么想的,不由得自嘲地笑了笑,在心里叹道“算了。”
“喜欢我就天天给你画,又不是多难的事,遭那个罪干什么?”
裴卿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他知道晏尘不会同意,这么问也只是为了找顿骂来挨一挨,却没想到等来这么一句话。
就好像勤勤恳恳攒粮过冬的刺猬,忽然被砸了一脑门甜枣。
晏尘两辈子长得都高,看人说话时总习惯性俯身低头,很有几分温柔的意思,哪怕不笑也如沐春风,就像现在轻飘飘说着以后,简直快让人沉溺在他随口承诺的美梦里,编制出一点不切实际的幻想来。
这么简单地答应了每一天,是不是说明晏尘潜意识里并没有那么排斥永远和他在一起?是不是如果他做的再好一点……
晏尘见他微低着头不说话,也不急,扶住他似乎因为疼痛有点不敢挺直的腰身。
“今天是我不好。”
“我……我做了个不太好的梦。”
本来没打算现在解释,时间地点都不合适,但是突然又怕他胡思乱想,晏尘在这方面总是特殊敏锐,裴卿蔫蔫的,他心里总是有点慌。
“我错了。不会再有第二次了,真的,我保证。”
“或者你愿意踹回来也行,什么时候,踹几脚都行,就是别一个人憋着难受,好不好。”
好像大雪初霁,吸了口带冰碴的风,裴卿从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清醒。
晏尘是他八年可望不可及的幻想,他是晏尘惊醒后仍心有余悸的人。
那个噩梦的主角是他。
或者说,那个噩梦是他。
裴卿不置可否,偏过头去亲他的喉结,他好像和那一小块软骨有仇一样,用舌尖不住顶着那块骨头,就差吸血鬼样伸出牙来刺进去。
晏尘嘶了一口气,轻微的窒息感让他浑身的细胞都颤抖起来,带来攻击性极强的敏感和酥痒,他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却在理智迷蒙的前一秒敏锐地抓住了重点。
“你是不是”晏尘捏着脖颈想让某位在他身上乱啃的裴总抬头“偷偷喝酒了?”
“快放烟花了。”裴卿把他肩膀搂得更紧,像无尾熊一样几乎紧紧贴在他身上。
音乐节结束后,沙滩对面的人工半岛上会有烟花表演。
晏尘当了二十几年死直男,完全不吃他这套“放烟花怎么了?放呲花也不影响我抓你。禁烟禁酒你是一样不听,好厉害呀宝贝儿。”
忽然一阵轻微的刺痛,被压迫住的软骨阻却了呼吸,浑身的供血系统像是从喉咙被截成了两半,一边血脉偾张,一边缺血冰凉。
晏尘难耐地昂起头,第一个念头是。
“我就知道他要咬我。”
不爱听了就咬人,真会耍赖。
几乎是同一瞬间,漆黑无月的夜空里绽开金色火光,瀑布一般从天幕上倾泄下来,把整片海滩照彻如白昼,层层叠叠永无止息。
沙滩上人潮喧哗,欢呼声和海浪卷在一起,盖过了烟花震耳欲聋的炸响,分不清究竟是哪一声在汹涌。
晏尘听见自己因为缺氧而剧烈的心跳声,却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躲,连松口都没说,只是收紧了揽着裴卿的手。
裴卿整个人绷紧得不正常,明明咬他也没用多大力,肩膀却细微的颤抖着,像极了家里那只一不顺心就把人挠个满面桃花开的大胖猫——晏尘从来不训大一,挠不还手咬不还口,他总觉得作为一只中华田园猫,家养的猫生已经够悲惨,没必要非得教得乖巧粘人,反正他又不怕破相。
但是大一很会倒打一耙,往往欺负完他就往沙发底下四处钻,好像怕挨收拾一样可怜巴巴缩成一大团,煞有介事地瑟瑟发抖。
晏尘抱着另一只大一,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
一个两个都这样,明明他才是受气那个,怎么都好像比他还害怕。
就是怀里这只有点太瘦了,什么时候裴卿要是能像大一那么能吃能睡好养活,别说咬他两口,他天天给他当磨牙棒都行。紧张的窒息感里,晏尘的思维越来越混乱,按着裴卿清瘦的后背总觉得硌手,硌得他胸口闷疼。他顺着裴卿的脊梁一节一节向上捋,抚平怀里人不住的战栗和躲避,一直从肩膀摸到腰窝,让裴卿和自己完全贴在一起。
裴卿感觉到他有意的安抚,反而更用力地咬他,晏尘的肺活量已经到了极限,胸腔里因为过度缺氧而火辣地疼痛着,眼前一阵阵泛起黑影,和眼前的烟花撞在一处,在充血的视网膜上显露出格外奇异绚丽的光芒。人体的求生本能拉起警报,在他大脑里惊声叫嚣。他的手就按在裴卿的后颈上,轻轻松松就能捏着脖颈逼他松口,晏尘却只是把手插进裴卿散乱柔软的头发里,轻轻揉了两下。
裴卿轻轻一颤,仿佛如梦方醒般松开齿关,他紧紧贴着晏尘剧烈起伏的胸口,附和着晏尘混乱的心跳声,心疼似地用嘴唇厮磨着那块已经通红发肿的凸起。
“怎么不把我拽开。”
晏尘不说话,只是低头找到裴卿的嘴唇,裴卿隐约期待这个亲吻能更重些,最好是撕咬在一起,他感觉自己应该疼痛,但晏尘只是轻柔的亲他。
裴卿闭着眼背对着明亮的海岸,试着把心跳放得低缓,他感受到晏尘的温度,呼吸,皮肤下流淌的血液。
他终于恐惧的意识到,即使他们正在接吻,他也根本无法感觉到任何快乐。
非常抱歉!写了半天没找到分段的地方啊哈哈哈哈哈,晚了两天。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章 第 1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