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在心里想着该怎么骂我?”晏尘好一会儿都没说话,裴卿有点受不了这种悄无声息的温情,轻轻用脸贴着他的衣服,用玩笑的语气问。
这话说的奇怪,以至于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听起来就好像在埋怨指责什么似的。
“我以前经常骂你了?”晏尘感觉到他的呼吸越来越轻,轻得都快要没有了,不由得有点好笑,又有点心疼。
裴卿摇头。
其实大部分时候他倒宁愿被骂上两句。
晏尘心软,哪怕最生气的时候也不会口无遮拦,更多时候是一言不发地转过身,然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怎么理睬他。他不知道晏尘在想什么,不知道下一次得到回应是什么时候,每说一句话都石沉大海,有时候那种安静会让人怀疑房子里究竟有没有第二个人。
再伤人的言辞,都不会比全然的沉默更难捱。
“没有你瞎想什么”
“你又不说话,我以为你生气了。”裴卿身高腿长的,虽然清瘦点,但本身骨架在那,被迫趴在另一个人身上,手脚都有点无处安放。
晏尘冷淡道:“哦。”
裴卿的呼吸都紧了。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晏尘特别心无旁骛地拍拍他的屁股。“下回别啃这么急,我又没说不给亲。”
裴卿这才轻轻在他颈侧咬了一下,又把他缠得紧了一点儿。
晏尘蹭了一后背连锈带水,外套是彻底没法穿了,裴卿正习惯性地要接过去,晏尘却没给他,把弄脏的一面朝里折了折往胳膊上随便一搭,然后低下头给他整理扯皱的衬衫。
下午一二点钟的太阳依旧刺得人睁不开眼,晒得渔船上的橡胶和油漆都软化发亮,他被熏得皱眉,又往晏尘身边靠了靠。
他没让造型师给晏尘乱用香水,因此晏尘闻起来只有清清爽爽的沐浴露味,是他喜欢的香型。
“还笑!纱布都湿了。”晏尘训小动物似的在他掌心轻轻拍了一巴掌,裴卿抿了抿殷红微肿的嘴唇,外延的眼尾扬起,活像条心满意足的大尾巴狼,很情愿地抬着手让他打。
“别动啊,忍着点疼。”
晏尘从衣袋里拿出乱七八糟一堆玩意:碘伏棉签、湿巾、纱布、药膏、创可贴……一样样都仔细的装在防水袋里,十分齐全。
“你怎么还带着这些?”大尾巴狼眼里亮晶晶揽着笑,明知故问道。
那件外套的衣兜本来就不深,晏尘连手机都是用手拿着,他还奇怪是装了什么鼓起来一层。
晏尘冷笑一声“有人成天上房揭瓦,不带着能行吗?那只爪子给我。”
海面波平,剔透得看得见底,仿佛这之间几十米的水都不存在一般。裴卿懒洋洋地伸着手,享受着指尖小心的触碰。那丁点大的伤口每天被这么严防死守地对待着,倒让他觉得自己真是玻璃房里需要娇养的小花儿,只有被精心呵护着才能得以存活。
——他很乐意做一朵菟丝花。
“从现在开始,我们将不再向旅行家们提供三餐及住处,大家需要自行解决食宿问题,祝各位好运。”
因为游戏结束前邢依被关进了白塔,他们只能拿到最基础的旅游经费,租了民宿后就不剩下几个钱。为了节约开支,大家决定去附近的农贸市场采购食材。
“你们吃鱼吗?要不买条鱼吧?”晏尘弯腰看着缸里游来游去的虾兵蟹将,十分的心痒痒。
“我吃,但是没做过。”邢依露出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完美微笑,对着周围的粉丝打招呼。
“买买买,都来海边了,不吃鱼怎么行,我做!”容溪抱着两个大菠萝,满口答应。
“你最好别信他的”邢依慢悠悠地对晏尘说“他最多能拍个黄瓜,实在不行问问小陆或者江流。”她下意识地排除了裴卿,毕竟这种霸道总裁,进厨房端个菜都很违和。
晏尘怔了怔,他确实从一开始就没考虑过谁来做的问题。
因为他知道有个人是会做的,并且完全没想过需要问一下这个人愿不愿意,
他已经习惯了裴卿会给他做饭,习惯了裴卿不会拒绝他,习惯了默认这个人要为自己服务。
可是凭什么呢?
甚至他明明知道裴卿是不吃鱼的。
“还是算了吧,我也不会。”晏尘咬了咬下唇内侧的软肉,下颌绷紧了一瞬。
邢依深以为然地点头。没做过饭,可以学,但是鱼做难吃了是真难吃,这一屋子二十出头的艺人平时十指不沾阳春水,谁也不像能驾驭这种高难度食材的人
“我做的行吗?”裴卿拿着几支调料走过来,弯腰放进推车里,依旧是波澜不惊的腔调,眼神却已经有些阴沉黯然,他看着晏尘问道。
“行,啊,那太好了。”晏尘干干巴巴地回答,一颗被罪恶感啃噬的心脏只剩下愧疚和心疼,哪还敢说不行。
“老板?你会做饭?”容溪谁都想到了也没往裴卿身上想过。
“嗯。”
“真的?!老板你怎么这么牛x我爱死你了!”容溪把菠萝往车里一扔,在这诡异的气氛里抬胳膊就想搂住裴卿,四目相接又迅速改了主意,随手抱住了晏尘的肩膀。
裴卿的目光阴恻恻扫过容溪那双不安分的爪子……
有人要失业了。
晏尘不动声色地躲开这个没心没肺的二百五,走到炸刺的裴小卿身边殷勤地帮他找黑胡椒。
厨房里,裴大老板挽起上万的衬衫袖子,裹在塑料手套里的十指骨感纤长,刀具在灯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顺着纹理割开,刀下的肉无助地抽搐着……他在,杀鱼。
“我能干点什么吗?”晏尘走到他背后,一句话说得颇没有底气。他在生活技能方面其实算不错的了,上能查电路安纱窗补瓷砖换电灯泡,下能开门锁拍蟑螂修电脑疏通下水道,有的即便没干过,理论上来讲也是都会的。
唯独在厨房里是个真废物。
裴卿正用一片青柠檬擦刀,听到这句话撩起眼皮扫了他一眼,难掩惊讶。
然后委拒道:“你……不用了……我自己就行。”
晏尘被他**裸的嘲讽伤害到了,无奈地抱着胳膊“我知道我做饭难吃,但是给你打打下手什么的还是可以的吧?剩下的鱼都要这么弄吗?”
裴卿见他说着说着居然就要去刀屉里拿刀,心里陡然一紧,仿佛被当头泼了一勺滚油,熟悉的痛楚瞬间扎透周身,条件反射般呵斥了一声“你别!别碰!”
“啊”晏尘被他吓得立刻收回手,等反应过来,赶紧给人呼噜毛。“我不碰,我不碰,不拿了,没事啊。”
裴卿鸦羽似的睫毛闪动几下,压住眼里的惊惶,嗓子哑得几乎只有气声:“去给我剥一个洋葱吧。”
“好。”
把最后一条鱼刺剔净,裴卿看向旁边被征用成人工打蛋器的晏尘。
他从来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那颗水里的月亮,现在就站在他身边。他们像普通的情侣一样收拾食材,准备晚饭。
他洗净了刀具,慢条斯理地插回匣中,眼尾微微挑起。
菜上了桌,容溪还是觉得很魔幻,哪家艺人吃过董事长做的饭?为了干净,几个人是分餐,他夹了一筷子自己的那份鱼,老板做的,这一口下去哪怕是有毒也得说好吃。
但是,真的,很好吃。
这味道,这口感,这神来之笔的酱汁,一口下去简直治愈整个人生。
“裴总你是学过厨师吗这也太好吃了。”陆书淋也快要哭出来。
因为一条鱼,几个艺人不知不觉就不那么畏惧裴卿了。
晏尘带着“看,我家裴小卿厉害吧”的自豪感。
“他做其他的东西也好吃。”
裴卿拿筷子的手一顿。
这是晏尘第一次夸他做菜好吃。
以前晏尘从不会做出任何评论,对食物也很少表现出好恶。
药物影响了裴卿的味觉,最严重的时候尝不出味道。他只能看着晏尘在哪道菜下的筷子多一点。但是无论是什么,晏尘吃的都不多。
后来他就不敢再做。
晏尘是真的饿了,几口就把自己的那点扫荡完了。裴卿默默拿走那只空盘子,又把自己面前没动过的那盘推给他。
菜是江流盛的,一桌子的艺人,平时都是素食动物,或者绝食动物,每份菜就有点少。见状忙说“我只盛了一半,还有的。”
“没事,我不吃鱼。”
容溪很惊讶“老板你不吃鱼?”
裴卿点头。
“那你怎么会做啊。”
邢依低头喝了口汤,觉得这么多年裴总能忍着没封杀这个傻缺真是宅心仁厚。
不过是啊,不吃鱼为什么还要学呢。
邢依放下筷子,她饱了。
吃过饭,晏某人自觉地去洗碗。不做饭就洗碗,是家庭幸福友谊长存的基本保障。
“啊!”
晏尘把愣着的江流向后一拉,笼架上刚洗好的盘子已经在江流刚才站的位置碎了一地。
“抱歉。”晏尘放开拉着江流胳膊的手。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江流喃喃自语,蹲下就要徒手捡地上的碎瓷片。
晏尘皱起眉,其实从一进门,他就注意到江流了。
女孩十七八岁的样子,是个养成系女团的主唱,自己也写过几首歌,小小年纪就有不少粉丝。
相较于这个年龄该有的活泼开朗,女孩有些过于安静了。这也不能说明什么,可能是性格如此,也可能刚到一个地方不适应。刚来的那天晚上,晏尘时常感觉到身边有目光盯着他,好几次看过去,都对上了江流的眼睛。
他也开始注意到江流。
江流很喜欢抱着点什么,玩偶,靠垫,外套,镜头转向她时会做出许多无意义的小动作,呼吸急促粗重,经常在短时间内多次往返洗手间,似乎出汗也很严重,早上的时候外面天气并不热,他和裴卿穿着外套都没有出汗,小姑娘一件单衣,背后湿了一大片。
这个小孩非常焦虑。
晏尘挡住江流要去捡碎片的手“没事的,你先出去吧,这里我来收拾。”
江流碰了一下他的手,一张纸条被塞进了他的手里。
把地上收拾好,晏尘走到门前敲门。
“裴卿,是我。”
进了屋,晏尘递给他一张纸条。
上面是少女娟秀的字迹。
“我能和你谈谈吗?”
晚上的拍摄还有两个小时才开始,屋里的摄像机没有开。
裴卿看了一下,把纸条折在瘦削的指尖。
“江流?”
“嗯。”
裴卿斟酌片刻,说道“你看见她的脖子……”
晏尘轻轻点头。
今天江流又穿了一件二次改动过的,能把脖颈遮住的衣服。如果昨天还只是怀疑,今天就大概可以确定了。
昨晚女孩脸上有一处粉底被蹭脱了妆,露出皮肤上不甚明显的紫色斑点,那是皮下血管破裂形成的瘀血。他和晏尘对于这种痕迹都很熟悉,因为它们也曾经也出现在晏尘身上。
造成这种瘀血的原因可能有很多,如果和一直遮住的脖颈联系起来,他们最先能想到的,就是窒息。
裴卿站在空调的出风口旁,感到一阵迟来的冷。
他轻瞥了晏尘一眼,晏尘依旧平和沉静地看着他,仿佛一个没脾气的温柔学长。只有曾经切身的恐慌和绝望才能让裴卿清楚这个人能有多心狠,狠到可以闷声不响地往自己身上下死手。
当初为了防止晏尘自戕,那栋房子里没有设计半个挂钩或横梁,连灯具都是嵌入式的。晏尘用的是一根电源线,在门把手上打了一个结。
就差一点儿,如果那天他再晚回来一点儿,就什么都完了。
裴卿很难形容自己当时的心情。
人在窒息两分钟内就会进入呼吸困难期,被外力强行阻断的血液回流到脑部,造成皮肉涨裂的错觉。然后是颈椎拉长,骨节分离,干瘪的肺泡无法扩张,和撕裂的肉*体一起产生濒死的疼痛。人类在清醒状态下*体味到这种痛苦后,求生本能往往会湮灭情感和理智,逼迫他们进行自救。所以很多自缢的人指甲会翻起脱落,手指磨烂骨折,那是失败的挣扎留下的痕迹。
可明明这样痛苦,明明那个门把手还不到他腰的高度,只要晏尘曾在任何一刻有过一丝求生的**都能站起来。
但是他没有。
那也是裴卿第一次真正意识到,晏尘究竟有多恨他。
“发什么呆呢?”晏尘把他拽到自己跟前,皮肤相触的温度烫得裴卿喉咙酸疼,面色发白地抬起脸。这可怜的小模样看得晏尘心软成了一滩水,却仍硬着心肠数落道“别在风口站着,大晚上的空调开十六度,你要养企鹅?”
“我错了。”裴卿强咬住齿间寒意,回握住晏尘的手腕,仿佛在通过这种触碰和努力抓住一点什么。
如果他当初能在一次的侥幸后幡然醒悟,就不会有后来的种种噩梦。可惜他本性卑鄙贪婪,最终还是操着一副脏心烂肺把晏尘再次逼上了绝路。
我错了。
晏尘被他这干脆果断的滑跪踩中了笑点,连要再磨叽他两句都没舍得,拿下风衣把积极认错的裴总裹成个春卷。
“别打岔,我是要问你,这小姑娘之前认识陈衍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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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